当他们走到别墅附近的小路上时, 禾月还在咆哮着:“放我下来!听到没有?!否则我杀了你!”
铁肠:“你杀不了我。”
“哈!”禾月冷笑,“我没你想的那么弱,从某种意义上说, 我比你们任何人都要强得多。”
铁肠面无表情:“强在哪里?饭量吗?”
禾月:“……”
铁肠:“我承认, 你的确是饭桌上的巨人。”
禾月:“你找打?!”
铁肠越来越擅长顶嘴了。
铁肠:“不过, 你的异能真的可以实现所有愿望?”
禾月点头:“当然, 任何愿望!不过……嗯, 也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
铁肠:“什么意思?”
禾月:“它就像一辆车, 虽然它可以带你前往任何地点, 但你不知道它会以什么方式、什么路线把你带到终点。”
“意思就是,它可以实现你的愿望,但你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方式实现你的愿望。”
“比如说, 你许愿长生不老永远不死,它可能会把你变成一株寿命千万年的植物,或者把你变成一团永远不停分裂的癌细胞。”
说到这里, 禾月的语气中多了一份自信,他故意拉长音调:“所以啊,只要我愿意献祭足够多的血液,我就完全有能力打败你。比如, 用剑刺胸口什么的——”
听了这话, 铁肠表情瞬间凝固, 他那张冰块脸突然眉头紧锁, 面色阴沉地说了句:“不可以。”
禾月见状, 有些被对方的表情吓到了:“我, 跟你开玩笑的……”
然而, 铁肠的态度没有丝毫软化, 语气坚决:“开玩笑也不可以。无论何时何地, 都不许再使用你的异能。”
说着,铁肠将禾月的头按在自己怀里,低声道:“把你的异能忘掉,就当他从没存在过,好不好?”
禾月倚靠在铁肠胸前,听着对方紊乱的心跳声,他意识到对方是在害怕。
无坚不摧的猎犬,也有害怕的东西呢。禾月幸灾乐祸地想着。
他想嘲笑一下铁肠,但又不忍心,于是用手揽住对方脖颈,顺从地点点头:“……嗯,听你的。”
就在这时,铁肠胸前的通讯器突然响起来。
通讯器里传来福地樱痴的声音——“猎犬全员,紧急任务,立即集合!”
听此,禾月立即催促道:“福地队长传唤你们呢,快去。”
铁肠:“但我们说好要去吃午饭——”
察觉到对方的为难,禾月安慰道:“去吧,任务最重要。”
“那——”铁肠犹豫着,“我会尽快完成任务赶回来。”
禾月笑了:“没关系,如果你今晚加班,我就去总部陪你吃晚饭。”
*
就这样,目送着铁肠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之外,禾月轻叹了口气。
这一整天,他都要一个人待在家里了。
走向别墅大门,伸出手,当指尖轻轻触碰着冰凉的指纹锁时,他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而急促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来,悄无声息地逼近。
禾月的身体瞬间紧绷,多年的警觉性让他立刻意识到危险的存在。
他猛地转过头去,然而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一股巨大的力量已经击中他的脖子。
那一下重击如同被铁锤猛然击中,疼痛瞬间席卷全身,他的眼前一黑,所有的意识都在这一刻被无情地剥夺。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仿佛看到了那个模糊的身影,正缓缓朝他靠近。
*
许久之后,当禾月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昏黄色的天空。
他挣扎着坐起身,忽略了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心中唯有困惑与不安。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猎犬总部的屋顶。
“我为什么会在这儿?”禾月喃喃自语,心中充满了疑惑。他努力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情,但记忆却如同被厚重的迷雾笼罩,模糊不清。
夕阳的余晖已近尾声,预示着夜幕的降临,傍晚的风带着几分凉意和急促,呼啸着穿过他的发梢。
很快,禾月的目光被一个陌生的身影所吸引。
那是一个戴着哥萨克帽的黑发男人,他站在不远处,苍白的脸色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美丽,却也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诡异与危险。
“你——”禾月警惕起来,“是你把我绑架的?”
就在这时,他又注意到了一旁的铁肠——铁肠倚在一旁的墙壁上,浑身血迹斑斑,看上去奄奄一息。
“铁肠?!”禾月情绪爆炸,立即想要上前查看铁肠的伤势。
然而,男人转过身来,手上的枪对准了铁肠,并轻飘飘地警告禾月:“请不要动。”
“禾月……”铁肠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禾月喊道,“别过来……立原和条野受了重伤,福地队长也差点死在他手上……快逃……”
铁肠紧皱着眉,显然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我很抱歉。”男人用优雅温柔的声音说道,“但你男朋友现在很脆弱,只要一枪就能要了他的命。”
“猎犬总部,这座守护人类的最后的堡垒,在一小时前已经沦陷了。禾月,如果你还想救你的男朋友,救你的那些同事们,就跟我好好谈谈。”
看着男人的脸,禾月心里有了答案,冷冷吐出一个名字:“费奥多尔?”
“你知道我的名字?很荣幸。”对方微笑依旧,“我已经寻找了你很久。”
禾月:“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对方表示:“我能发现你的存在,还多亏了这位猎犬先生。”
铁肠闻言,努力抬起头,气若游丝道:“我?”
费奥多尔:“猎犬先生,你没意识到吗,因为你执意要跟禾月在一起,所以军方才盯上了禾月啊。”
“当初,你执意要待在禾月身边,军方不愿轻易放弃你这枚重要的棋子,于是,他们开始了一场针对禾月的秘密调查。”
“他们利用某些不法手段取得了禾月的基因样本,并将禾月的全部资料以及DNA信息存入了军警的资料库,恰好被我看到了。”
铁肠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与自责:“是,我害了禾月?”
费奥多尔眼睛里的笑意更浓。
“猎犬先生,你现在纠结这种问题没有意义,重要的是,我们要怎么结束这场战争。”
说着,费奥多尔将目光转向禾月:“在历史上,像你这种人,一般被称作‘祈愿者’。”
“你们的起源如同迷雾中的岛屿,遥远而模糊,但你们的历史,却与这个世界同样悠久。”
“在时间的长河中,曾出现过很多像你这样的人,但很不幸,他们大部分都已经去世,化作了历史的尘埃。”
说到这里,费奥多尔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优雅的狂热:“而我,一个对未知充满无尽渴望的旅者,多年来一直致力于揭开祈愿者身上的谜团。我认为,祈愿者的力量不仅仅是一种天赋,更是深植于他们体内的某种神秘存在。”
说着,费奥多尔举起手,轻轻晃了晃手上的书本——那是一本看似普通却又透露着不寻常气息的古籍。
“为了探究这个秘密,有人采取了极端而残忍的手段——挖掘已逝祈愿者的坟墓,将他们的皮肤剥下,制成这本特殊的书籍。这本由祈愿者皮肤制成的书,据说蕴含着不可思议的魔力。”
说到这儿,费奥多尔脸上的表情却突然变得遗憾起来:“但讽刺的是,尽管这本书看似拥有魔力,但,任何试图在其上书写文字的尝试都是徒劳,墨水一触及纸张便会瞬间消失。”
说着,他拿起一支精致的羽毛笔,轻轻地在书页上划过,果然,笔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很多年前,我就一直在寻找能够书写的方法,然后我发现了你——森下禾月,世界上唯一一个还活着的祈愿者。”
费奥多尔的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光:“你的出现,让我看到了希望。既然祈愿者的力量源自身体,那么,只要我能够占据你的身体,不就能直接获得那份力量了吗?”
禾月无视了对方的长篇大论,表示:“把铁肠放了。”
费奥多尔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似乎对禾月的反应早有预料。
“你的恋人已经被吸血鬼咬伤了,只要我一声令下,他就会经历一场痛苦的蜕变。”
费奥多尔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
“他被吸血鬼咬伤了,再过大约十分钟,他就会转变成那种嗜血的怪物,顺便一提,转变过程很痛苦哦,身上的血液像是被燃烧一样。”
听着这番话,禾月的拳头紧握,指甲几乎嵌入了掌心,但他努力保持着冷静,目光如炬地盯着费奥多尔。
“你到底想怎么样?”
费奥多尔没有回应,而是看向远处的夕阳。
“就在刚刚,一架飞机从这里起飞,飞机上面运载了上千只吸血鬼。飞机设置的终点,是一座正在喷发的火山。”
“十分钟后,如果我不给飞机下令,飞机就会直冲火山,里面的吸血鬼大军将就会葬身火海。”
“但如果我给飞机下令,那么飞机就会在最近的城市降落,那些吸血鬼会被投放到地面,给整个城市的人带来灾难。”
听到这儿,禾月明白了几分:“你是想——”
费奥多尔:“我想让你做出选择,因为现在就只有一个办法——你杀了我,才能阻止那架飞机。”
说着,费奥多尔微笑着朝禾月张开手:“来吧,杀了我。”
“闭嘴!”禾月握紧手上的枪,“杀了你,你就会夺取我的异能。”
费奥多尔语气淡然:“那又如何呢?禾月,这个世界应该拥有公平、正义,但异能者就是寄生在地球上蛆虫,他们吸食着普通人的血肉,挤压着普通人的生存空间,给世界带来灾难。”
“在这一点上,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贫民窟里那些手无寸铁的人们过着怎样的生活?异能者们又过着怎样的生活?”
此时,一旁的铁肠已经痛苦得难以自持,他的声音微弱而断续:“禾月……别听他的……别……快逃……”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铁肠的声音逐渐淹没在痛苦的呻`吟之中。
“禾月,来吧。”
费奥多尔对着禾月张开双手,他眼神充满了怜悯,如同仁慈的神明张开了双臂,准备拥抱世人。
没时间了,来吧,杀了我,为了这个世界——为了那些无辜的生命,为了那尚未到来的和平。”
禾月的眼神在费奥多尔与铁肠之间徘徊,内心的挣扎如同狂风中的烛火,摇摇欲坠。
“我……”禾月的声音沙哑而颤抖,却无法从喉咙里挤出更多话语。
费奥多尔还在继续恳求:“禾月,杀了我。”
“杀了我吧,拯救你的恋人,拯救这里所有的人。”
“禾月,你在犹豫什么?”
“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这声音如同来自深渊的呼唤,低沉而绝望,一遍遍在禾月的脑海中回响,不断切割着他的理智与情感。
“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那声音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催促他做出那个无法回头的决定。
禾月的双手开始颤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蒸发在夕阳里。
“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禾月有些绝望地看向铁肠。
目睹对方的痛苦,他的眼神在挣扎中逐渐变得坚定,露出一种被绝望逼到绝境的决绝。
“禾月,杀了我,请你杀了——”
"够了!" 禾月怒吼一声,声音中带着压抑已久的愤怒。
他猛地抬起手,手指扣动扳机,一连串的枪声划破天际。
子弹如同愤怒的雨点,密集而无情地射向费奥多尔。
对方的身体在瞬间被数弹击中,鲜血染红了衣襟,但令人惊讶的是,他的嘴角竟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笑,那笑容中似乎蕴含着某种深意。
"感谢你的付出,禾月。" 费奥多尔的声音微弱而平静,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几乎是瞬间,一股莫名的力量开始在禾月的体内涌动,他的身体突然泛起一阵燥热,仿佛有无数条火蛇在他的血管中穿梭,他的血液仿佛被点燃,沸腾翻涌起来。
转变开始了。
禾月看着自己的双手——只见一股黑色的物体如同潮水般从他的皮肤下翻涌而出,那黑色粘稠而诡异,缓缓蔓延至他全身,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吞噬进去。
“不……不对……”
禾月试图挣扎,但无法与某种力量抗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逐渐被黑暗吞噬,他的身体与灵魂即将被撕裂,以及重组。
意识到已经无法挽回,他转过头去,深深地看了铁肠一眼。
“禾月……”铁肠的声音微弱而颤抖,他拼尽全力想要挣扎着站起来,但身体的重伤让他只能无助地躺在那里,他眼神中满是恐惧。
这之后,禾月尝试朝铁肠走过去,但只向前迈了几步,便一个踉跄,跪倒在铁肠面前。
“没关系——”禾月的表情因为疼痛而扭曲,但他温柔地安慰着对方,“铁肠,没关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闭上眼睛,好好休息吧。”
“不……不不不不不……”铁肠痛苦地呻`吟着,“会有办法的,别——”
铁肠断断续续地说着,他努力挪动身体,死死抓住禾月的手,那双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禾月回握住铁肠的手,他就这么盯着对方,目光带着一丝眷恋,似乎想要将对方的脸刻在自己脑海中。
“抱歉,我要走了。”他说。
“但你等着我,我会找到你的,下辈子也好,下下辈子也好,无论你在哪儿,无论经过多少次转世,我都会找到你。等着我回来——”
铁肠似乎猜到了禾月要做什么,他说不出话来,只能死死抓住禾月的手,似乎在用眼神乞求对方:“不要。”
但逐渐地,微光之火在禾月眼中熄灭,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微笑,似乎是释然,又像是告别。
“我最喜欢你了……要是还有下辈子,让我追你吧。”
紧接着,禾月的动作决绝而迅速,他猛地抽出铁肠腰间的长剑。
剑身泛着夕阳寒光,映照出他那张决绝的脸。没有丝毫犹豫,他将剑尖对准了自己的胸口,用力刺入。
空气中响起皮肉被撕裂的沉闷声响。
剑尖从禾月背后穿透而出,刺出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然而,却未有丝毫鲜血溢出。
禾月的瞳孔骤然紧缩,胸口处传来的剧痛如同烈火焚烧,让他再也无法支撑。他缓缓地向后倾倒,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与此同时,他身上覆盖的黑色粘稠物体开始缓缓褪去,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剥离,露出了他原本纤细的身躯。
转化仪式失败了。
禾月侧着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没了气息。
许久之后,他胸前的伤口处才缓缓流出红色血液来。
“禾月,禾月……禾月!”
铁肠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声音,那微弱的叫声穿透夕阳的晚光,将夕阳撕开一条绝望的裂隙。
*
许久之后,夜色已深,浑身重伤的条野采菊带着一行人匆匆赶到此地。
一踏入这片区域,空气中弥漫的哀伤气息便如同无形的网,将他们紧紧包裹。
条野采菊的目光在黑暗中穿梭,最终,他的瞳孔猛地放大,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禾月?!”这个名字从他口中艰难地溢出,带着难以置信的颤音。
他快步上前,只见铁肠无力地坐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已然失去温度的身躯。
铁肠看着怀里的人,眼神空洞,仿佛已经感觉不到周围的一切。
“这是怎么回事?!”
条野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他几乎站立不稳,需要身旁的属下搀扶才能勉强支撑。
“为什么,禾月是怎么……”
条野的话语哽咽,无法继续。
是啊,为什么?
铁肠缓缓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望向远方,仿佛是在寻找一个答案。
“为什么偏偏是他……”他抱紧怀里的人,声音低沉而沙哑,“拯救世界,这么沉重的担子,为什么要让禾月一个人来肩负?”
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都是他的错,是他亲手将禾月推向了这条不归路。
是他主动接触禾月的,是他对禾月死缠烂打。
如果禾月没喜欢上他,如果禾月没加入猎犬,禾月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至少不会这么快。
是他害死了禾月。
条野采菊的大脑在极度的痛苦之中依然保持着惊人的运转速度,他迅速分析着当前的局势,语速清晰地说道:“我们必须立即行动,将禾月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费奥多尔的手下还在寻找禾月,我们不能让禾月落入他们的手中。”
“铁肠先生!你听到没有?!”
此时,铁肠突然想起费奥多尔的那句话:“务必要活捉禾月,就算他死了,其尸体亦有其价值,我需要他的血液。”
“血液……”铁肠喃喃自语,他那死一般寂静的心脏,泛起一丝疑惑。
带着疑问,铁肠看向一旁——费奥多尔的那本书掉落在那儿,正静静地躺在一片废墟中。
为什么费奥多尔需要禾月的血液?
等一下——
既然费奥多尔这么说,那就代表,就算禾月死掉,费奥多尔也能利用他来祈愿。
血液。
禾月每次许愿,都必须以血液为代价,那也就是说——
“其尸体亦有其价值,我需要他的血液。”
铁肠的心跳加速,一个惊人的猜想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于是他踉跄着走过去,捡起那本书。
“铁肠先生?”条野发现了铁肠的动作,“你在干什么?把那东西放下!”
铁肠用手指蘸取了禾月的血迹,然后胡乱地在书页上写了几个字。
正如他预料的那样:猩红色的液体沾到书页后并没消失,反而以一种奇异的方式渗透进了书页之中,仿佛书页本身也在渴望着这份血液的滋养。
原来如此,禾月的血,是能够用来书写的墨水。
这也是为什么,每次祈愿术发动的时候,禾月都必须用血液来献祭。
既然如此——
铁肠颤抖着双手,用禾月的血作为墨水,开始在书页上书写——不是普通的文字,而是他心中最迫切的愿望:让禾月活过来。
让禾月活过来。
让禾月活过来。
条野:“铁肠先生!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把那个放下!”
活过来。
活过来。
活着,活着,活着……
活着站在他面前,跟他一起生活在没有费奥多尔的世界里。
铁肠发疯一般在纸上写着这些话。
随后,在条野的叫喊声中,他突然失去了意识。
*
不知过了多久,铁肠从黑暗中恢复意识,只感觉眼前一片雾蒙蒙的眩光。
如同被笼罩在一层厚重的迷雾之中,让他难以分辨真实与幻象。周围一片灰暗,他仿佛置身于宇宙的虚无之中,无论朝着哪个方向走,都是一片死寂,没有尽头,也没有边际。
禾月?
禾月在哪儿?
带着这份强烈的念头,铁肠尝试睁开沉重的眼皮。
仿佛是昏睡了很久很久,沉重无力的感觉席卷了他的身体,但他的意识逐渐清晰起来。
当他睁开眼睛时,耳边传来的是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以及暴雨击打帐篷的声音。
这里是一间临时搭建的简陋帐篷,灯光昏黄,透过帐篷的缝隙还能看到外面的雨幕。
他正躺在一张简陋的床铺上,一群警员在他身边走来走去,或站或坐,各自忙碌着。
这是……哪里?铁肠看着四周,有些茫然。
警员们见到铁肠醒了,立即喊道:“立原先生!末广先生他醒了!”
立原道造站在帐篷门口,正狼狈地试图躲避着外面的倾盆大雨,听见警员的声音,他立即跑进帐篷内。
“哇啊啊,铁肠,你醒了?!”
立原立即冲进帐篷里,他浑身已经被水浇的湿透:“谢天谢地,福地先生不会掐死我了!”
铁肠环顾四周,熟悉的帐篷布局让他意识到自己确实身处安全之地,但心中的某个角落却空落落的。
“禾月呢?”他几乎是本能地开口问道,“他安全了吗?”
立原闻言,脸上的表情从惊喜转为茫然,他挠了挠头,一脸困惑:“禾月?谁啊?这个名字我怎么没印象?是你的新朋友吗?你不会是做春`梦了吧?”
铁肠的心猛地一沉。
帐篷外依旧肆虐的暴雨,雨珠连成线,模糊了视线,似乎触动了铁肠记忆深处的某个开关。
他隐约感到,这场雨,这个场景,都异常熟悉,仿佛是他生命中某个重要时刻的重演。
“今天是几月几号?”他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立原愣了愣,随即报出了一个日期。
这个日期如同一道闪电,划破了铁肠心中的迷雾。
他恍然大悟,时间倒流回了几个月前——今天是他接受第一个任务的日子,也是他与禾月相遇的日子。
然而,眼前的现实却与他记忆中的轨迹大相径庭——他没有被抬到那个简陋的贫民窟诊所,也没有遇见禾月。
立原:“是啊,我们听说贫民窟里有间诊所,本来,我想把你带到那间诊所去包扎一下伤口,但突然就开始下起暴雨,把我们困在这里了。”
“幸好没有送你去那间诊所,这么大的雨,贫民窟已经被水淹没了,如果我们送你过去,你肯定要被困在那里很久。”
“我们必须尽快回到军警总部,确保你的伤势得到妥善处理。我们已经做好了撤离的准备,一小时后就会出发。”
说完,立原离开了,他指挥众人马上整理装备和物资,为即将到来的撤离做准备。
铁肠坐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陷入了一种怅然若失之中。
愿望实现了,但是以一种极其怪异的方式实现的:这个时间点的禾月还活着,一切都没发生过。
就像禾月之前说的:“它可以实现你的愿望,但它就像一辆车,虽然它可以带你前往任何地点,但你不知道它会以什么方式、什么路线把你带到终点。”
但至少,禾月还活着。
*
事后,铁肠翻阅了猎犬内部所有资料,发现关于“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资料全部消失了,仿佛这个人完全不曾在世界上存在过。
禾月用剑刺穿了自己的心脏,除掉了费奥多尔,拯救了这个世界。
天人五衰依旧存在,但没了费奥多尔的领导,他们大概率不会再掀起什么水花。
那,禾月呢?
*
几小时后,天亮了,暴雨暂时停止了一会儿,天也逐渐放晴。
铁肠不顾立原的阻拦,乘坐直升机穿过被洪水淹没的贫民窟,来到了禾月的诊所附近。
这一路上,他心脏猛烈跳动着。
直到,他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
禾月正站在诊所后院那片草地上,站在夕阳晨光里。
纱一样的晨曦覆盖在他身上,他的那柔软细腻的黑发随着他身体的动作垂落下去,他将头发拢至脑后,但那些头发固执地滑下去,亲吻他的脸颊。
他低头,轻抚着怀中的兔子,画面美好得如同一幅精心布置的画卷,让人不忍打扰。
铁肠急切地想要上前去,但向前踏出一步,某些沉重的记忆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他。
“是你害了他。”
费奥多尔冰冷的声音响起在他耳边。
这一刻,铁肠回忆起禾月用剑刺向自己的画面,突然感到窒息般的痛苦,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绞紧,让他无法呼吸。
不,不行……
因为他一直纠缠禾月,才会导致禾月被军方的人盯上,使得禾月的身份被泄漏,从而引来了天人五衰的觊觎。
他很清楚禾月的性格——如果继续重来一次,禾月还是会跟着他加入猎犬,还是会重蹈覆辙。
“我必须加入猎犬,像你这种总是受伤的笨蛋,我当然要随时跟在你身边监视你的身体状况啊!”禾月总是这么对他说。
想到这儿,剧烈的恐惧笼罩了他。
他就这样看着远处的人发呆,此时一个小女孩从路上跑过来,他手上抱着一个兔笼,正好奇地盯着铁肠。
“哥哥,你也是来看病的吗?”小女孩稚嫩的声音飘入他耳中。
这是将兔子送给禾月的那个小女孩。
“这儿的医生很好哦,他经常帮我妈妈看病!”
铁肠回过神,看着眼前的小女孩。
看到铁肠那失魂落魄的眼神,小女孩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怜悯,误以为他是因为经济困难而不敢踏入诊所。
于是,她轻声细语地安慰道:“别担心,如果你没钱付医药费,你也可以从路边采一束野花送给医生,他会很开心的,也会帮你免费治疗的哦!”
铁肠的目光越过女孩,凝视着远处草地上那个熟悉而又遥远的身影。
禾月……
禾月,禾月,禾月——
禾月死亡的画面刻在他脑海里,每次想起,他的心脏就仿佛窒息一样悬溺着。
铁肠不愿意去细想那个画面。他默默地低头,手指用力,紧握住剑柄上挂着的三花猫玩偶。
“不用了。”铁肠轻声回答道,“我只是路过。”
说完,他转身离去。
如果没有遇见他,禾月会永远待在诊所里当一个小医生,安安稳稳,无病无灾。
既然如此,那他们干脆就不要相识。
*
对铁肠而言,这个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但除他之外没人知道这点。
森下禾月,那么一个平凡的人类,却沉甸甸的肩负着世界,但在世界的宏大叙事中,他又如同尘埃般轻飘飘地消逝了。
无论如何,只要他远离禾月,禾月就暂时是安全的。
但是……
他好想念禾月。
过去了几天、几个月、几个季度,甚至是几年,还是想念禾月。
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当四周的一切都沉寂下来,禾月的身影就会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如同一幅永不褪色的画卷。
他更加疯狂地投入到战斗和训练中,尽量让自己的心暂时逃离那份撕裂般的痛苦。
他尝试过无数次,想要从记忆中抹去禾月的存在。
但每当他在任务中受伤,躺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中,抬头望着那灰蒙蒙的天空时,他脑子里想的还是禾月。
禾月,禾月,禾月,禾月,禾月,禾月,禾月,禾月,禾月……
他心脏疯狂绞痛,他不得不用手捂住痉挛的胃部,蜷缩着身体躺在地上,剧烈的痛苦让他忍不住干呕起来——
禾月,禾月,禾月,禾月,禾月,禾月,禾月,禾月,禾月……
好想见到禾月。
思念禾月像是呼吸一样稀松平常的事,但那份痛苦却丝毫未减。
终于有一天,福地樱痴察觉到了不对劲:“铁肠,怎么了?你最近的情绪好像变得很低沉。”
“没什么。”铁肠拭去剑上的血迹,淡淡说道,“做了一场噩梦。”
很多年后,他才明白,痛苦是不会消失的,伤口只会在时间的摧残下慢慢枯朽,连同他的心一起腐烂。
他将永远沉沦在一个不会醒来的噩梦中。
*
不久之后,名叫条野采菊的男人加入了猎犬。
铁肠几次想要通过条野询问禾月的事,但话到嘴边,硬生生忍了下去。
终于,在一个夜晚,当两人并肩执行完任务,走在回基地的路上时,铁肠主动打破了沉默:“你那个名叫森下禾月的朋友,他现在过得还好吗?”
条野闻言,脚步微微一顿,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完全没料到铁肠会问及此事。
“铁肠先生,您竟然会主动跟我说话,还关心起我的私事,这真是让我意外。
毕竟,铁肠每个月主动说话的次数不超过三次。
铁肠又问:“他现在在哪儿?”
条野轻轻叹了口气,眼中闪过复杂情绪:“禾月他一向反感我与警察有任何瓜葛,所以,在正式加入猎犬之前,我已经安排他去了国外读书。”
“如今,他应该已经顺利拿到了心理学和医学的双学位课程,或许他会继续留在国外深造吧。”
铁肠:“也就是说,他不会回来了?”
条野:“大概吧,他恨死我了,他还有什么理由再回来呢?”
不回来,也好。
天人五衰的势力暂时不会蔓延到国外,禾月仍旧是安全的。
条野:“对了,铁肠先生,今天要来一个新人,那个人已经到了楼下的大厅,副队让你去迎接一下他。”
晨会结束后,铁肠独自乘坐电梯来到一楼大厅,准备前去迎接那位所谓的新人。
当电梯平稳停在一楼,铁肠踏出电梯的那一刻,眼前是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大厅。
阳光透过高窗洒落,为这繁忙的空间镀上了一层暖色金辉。
远远地,穿过繁杂的人群,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禾月坐在大厅的圆桌前,手上拿着一杯咖啡,正低头看着手上的资料。
周围的喧嚣似乎与他无关,他宛若一幅静止的画。
“幻觉又开始了。”铁肠心中默念道。
他眼前总是出现禾月的幻象,每次他想伸手去抓,那影像便破碎成一缕烟,仿佛在嘲笑他的徒劳无功。
这样想着,铁肠无视了幻象,径直走了过去。
“末广先生?”
熟悉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在耳边,让铁肠呼吸骤停。
这幻象如此逼真,他能听到禾月的声音,甚至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香气。
愣怔片刻后,铁肠转过身去。
对面的禾月,正对他微笑着,对方的脸融化在明媚澄澈的晨曦里,像是一团幻影。
对方身上的气息也在这瞬间浓烈起来,似乎下一秒,那柔软的手臂就要缠绕上来,吻在他的脸颊上。
禾月盯着铁肠,脸上带着好奇和打量:“您就是末广铁肠先生吧?我是异能特务科推荐来的新人。”
说着,禾月朝他伸出手,脸上挂着柔和的微笑:“我们以后会成为同事哦,请多关照。”
如此的猝不及防。
凝视着对方那张熟悉而又略显陌生的脸庞,铁肠的心脏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猛然撞击,潮水般的回忆如同决堤的江河,汹涌地涌入他那颗已经腐朽的心脏。
“铁肠,等着我,我会找到你的,下辈子也好,下下辈子也好,无论你在哪儿,无论经过多少次转世,我都会找到你。等着我回来——”
禾月那温柔而坚定的声音,穿越了时空的阻隔,再次在他耳边轻轻响起,温暖而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