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 禾月从麻醉中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缓缓从麻醉的迷雾中挣脱出来,蒙在意识上的那层薄雾逐渐散去,但他仍处于恍惚之中, 大脑好像装反了一样不受控制。
他拼命挪动身体, 想要坐起身, 但麻醉药残留的力量正束缚着他的肌肉,让他的动作显得笨拙迟缓, 最终,他只能无力地躺回床上。
“这是……哪儿?”
他昏昏沉沉地看向四周, 却发现福地樱痴坐在床边。
二人目光对视, 一个心虚,一个诧异。
“咳, 醒了啊。”福地轻轻拧了拧眉头,那威严中带着几分疲惫的神情,“重新回到这个世界的感觉不赖吧?”
意识到自己没死,禾月反问:“怎么回事?”
昏迷前, 他看到了铁肠。
想到这儿,禾月的心猛地一沉, 几乎是下意识地追问:“铁肠呢?他在哪里?”
“放心,他很好。”福地拿起旁边桌上的刀子,准备削一个苹果, “铁肠正在外面执行任务,大概过几天就能回来。”
说完,又补充上一句:“以猎犬的名义执行任务。”
几小时前, 铁肠宣誓加入了猎犬, 已经接受了身体改造。
听此, 禾月瞬间暴怒,拔下手上的针头扔在地上,气若游丝地对着福地怒喝道:“我们说好了的!为什么把铁肠扯进来!”
福地樱痴的脸色变得凝重,他深知禾月的愤怒源自何处,但可惜,身为领导者,他没有生气的资格,他只能悲哀地保持冷静。
“森下先生,我理解你耳朵心情。”福地慢慢削着果皮,“但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们能够完全掌控的。”
苹果皮摇摇欲坠地垂下来,仿佛在挣扎。
“原本军方是执意要将你处死的,但我尽我所能,顶着来自高层的巨大压力,甚至不惜以降职降薪为代价,才换来了你的生命得以延续的机会。”
“当然了,我说这种话并不是在邀功,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这已经是当前形势下我们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这是铁肠自己的选择,拯救世界的路有很多条,但他选择让你活下来。”
闻言,禾月低头思索片刻,突然明白了几分,遂冷笑道:“这一切,都是军方计划好的吗?”
福地樱痴一愣:“你猜到了?”
看着禾月那冷冰冰的眼神,福地叹气,点头:“军方高层们觉得,是你用感情动摇了铁肠,所以,他们也反过来利用这份感情操纵了铁肠——他们想要逼迫铁肠重回军警,他们成功了。”
说着,福地樱痴眼中寒光闪过,“咚”的一声,他将手上的小刀楔在桌上。
只见福地樱痴站起身,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仿佛重锤般敲击在空气里:“森下先生,事已至此,我们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但请你放心,终有一日,我福地樱痴会站在那最高的位置上。”
“等到那一天,当我手握足以影响世界的权力时,我发誓,我绝不会再让这种荒谬、不公的事情再次发生。我要用我的力量,去守护每一个无辜的生命,去维护这个世界的正义与和平。”
听了这番话,禾月沉默半晌。随后,他抬起头,面无表情道:“能把脚拿开吗?”
福地樱痴不解:“呃?”
禾月:“你踩我脚了。”
福地樱痴低下头,果然,他那双鞋子正踩在禾月的脚背上,将对方那纤弱的皮肤踩出一个红印。
“呃?啊!抱歉抱歉!老夫一时情绪激动——”
*
两天之后,禾月回到了诊所。
一切都还保持着铁肠离开前的模样,没有丝毫变动。
铁肠的帽子静静地躺在诊疗桌的一角,似乎在等待主人的归来。空气中的梅花气味影影绰绰地刺激着他的嗅觉。
此时,跟在他身后的条野采菊,主动开口道:“我已经决定加入军警了。”
条野采菊在军警监狱里被关了一夜,整个晚上,福地樱痴都在跟他促膝长谈,终于动摇了他的心。
禾月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转向条野,仿佛在努力理解这一突如其来的决定背后的深意。
“你想好了?”禾月语气中既有惊讶也有不解。
条野长舒一口气,坐在沙发上:“福地樱痴许诺我,说会向我证明‘正义的价值’,我很好奇,我倒想看看,他要怎么证明。”
“况且,我要帮你盯着那小子。”条野说道,“你要知道,猎犬是万众瞩目的组织,很受女孩子欢迎,万一铁肠那家伙又被哪个女孩盯上了,我就替你杀了他。”
这就改了称谓了?看来条野跟铁肠相处的不错。
禾月皱眉:“那就是说,你要跟铁肠成为搭档了?”
条野闻言,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对“搭档”这个词有些头疼:“该死,我都差点忘记这件事了,偏偏你又提起来……”
禾月叹气:“好吧,你想加入军警是你的自由,但你不许加入猎犬,不许进行身体改造。”
条野笑了笑,点头:“我尽量。”
*
之后的几天,时间仿佛被按下了循环播放键,禾月的生活依旧保持着它固有的节奏,日复一日地经营着诊所。
然而,不久后的一个午后,他像往常一样提着兔粮走到后院,一个不经意的抬头,目光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铁肠正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的围栏外。他身着猎犬的制服,披风在风中扬起,185的身高显得过于英挺,十分惹眼。
禾月抱着兔子的手紧了紧,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而冷漠。
他直起身子,目光如炬地望向铁肠,语气中带着几分刻意的疏离与不满:“你谁啊?站在我家后院干什么?”
铁肠一脸愕然,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冷漠态度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不认识我了?”他难以置信地反问。
才离开几天而已,禾月为什么不认识他了?他变丑了吗?还是他气味变难闻了?
铁肠那颗脑袋开始往着荒谬的方向思考。
禾月用更加冷漠的语气说道:“这里可是私人领地,不欢迎不速之客。”
铁肠刚想开口解释些什么,但禾月已经果断发动了攻击——只见,他愤怒地从身旁的一棵树上扯下一把树叶,毫不客气地朝铁肠扔过去。
树叶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绿色的弧线,七零八落地散落在铁肠的肩头、胸前,有的甚至飞进了他的衣领里。
铁肠没有躲闪,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树叶黏在他身上,给他增添了几分狼狈。
虽然狼狈,但美丽分毫不减。
铁肠终于明白了:禾月在生气。
但,为什么生气?是因为他加入猎犬而生气?还是因为他不辞而别而生气?
他总是搞不懂禾月的心思。
于是,铁肠试探着开口解释:“我这几天都在执行任务,任务一结束,我就来找你了——”
禾月:“我不想听。”
铁肠:“可是,我——”
禾月:“不准说话。”
铁肠沉默下来。
禾月冷笑:“哼,伟大的猎犬不是忙着拯救世界吗!还有时间光顾我的诊所?自从你加入猎犬,应该多了很多女性粉丝吧?”
铁肠想了想,表示:“也有男粉丝。”
禾月脸色越发阴沉:“那,你是不是每天都收到女孩子送来的花?是不是经常有女孩子跟你表白,向你表达爱意?”
铁肠老实地回答:“是。”
闻言,禾月恼火直逼临界值:他还敢说是?!
铁肠很不理解:“你为什么这么生气?该生气的人是我。当你决定赴死的时候,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心情?你甚至都不愿意在离开之前,给我留下一句话,一个解释,哪怕是一个简单的道别。”
禾月一怔,但固执地拧过头去,语气倔强:“哎,我就不留,我一句遗言也不给你。”
听此,铁肠表情冷了几分:“早知道你这么厌恶我,我不该回来。”
禾月强忍着内心的波动,故作冷漠地回应:“那你走啊!”
二人就这么站在那儿,一个在篱笆外,一个在篱笆内,互相对喷了十分钟。
禾月被气到头脑缺氧眼冒金星,吵累了,他就回屋喝了一杯水,随后回到后院,继续跟铁肠对峙。
他抖擞精神正打算继续吵,却发现铁肠左侧身体正往下流淌红色液体。
禾月见此,脸色突变,他迅速翻过围栏,朝铁肠冲过去:“你受伤了?!”
走近后,他才发现铁肠站立的位置有一滩血迹。
禾月:“你又受伤了?!你怎么不早说?!”
铁肠一脸无辜:“你不让我说话……”
禾月:“我不让你说你就不说?!我不让你加入猎犬你听我的了吗?!”
*
禾月板着脸将铁肠拽回诊所,将对方往椅子上一按,开始检查伤口。
短短几天,铁肠身上重新遍布了大大小小的伤痕,每一道都是他历经艰苦战斗的无声诉说。
这些伤痕大多已经愈合,仅留下些极淡的痕迹。自从接受了身体改造,他的体能以及愈合能力增强了数倍。
然而,在这一片愈合的迹象中,一道新鲜的伤口格外显眼,它横跨在铁肠胸膛上,鲜血依旧缓缓地从中渗出。
到底是什么敌人才会伤得这么重?
禾月凝视着那些伤痕,他将沾药的纱布伸过去,但还没碰触到伤口,他的身体突然开始颤抖。
最终,他低下头,用手捂住脸,无法抑制地抽泣起来。
突如其来的眼泪,让铁肠一怔:“你……怎么了?”
见此,铁肠明显慌了,伸手揽住禾月肩膀:“别哭,我不是故意跟你吵架的,我道歉,我不是故意——”
铁肠笨拙地安慰着,试图用手指擦去对方眼泪,但越擦越多,他更慌了。
“混蛋……”禾月哽咽着,声音里充满了责备,“这么长的伤口,肯定痛死了……”
铁肠沉默了片刻,试图用最柔和的声音来安抚对方:“没关系,不痛的——”
“骗人!”禾月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所以你为什么要回到军警去?!我想放你自由的,我想让你脱离军警过上普通人的生活,我不想让你遭受身体改造的痛苦,你为什么就不理解!”
铁肠眼神软了几分,他将禾月拉入怀中,用双臂紧揽住他,用手抚弄着他的后背,仿佛要将对方所有的不安都隔绝在外。
他将禾月的脸轻轻按在自己的肩上,任由对方的泪水浸湿了自己的衣襟,低语道:“我知道,我能体会到你愿意为我、为这个世界牺牲的心情。所以,我也愿意为你牺牲。”
之前,每次铁肠说起“正义”之类的字眼,禾月总是露出嘲笑或鄙视的表情。
但当真的遇到了关乎世界存亡的事,禾月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哪怕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也不在乎。
想到这儿,铁肠抱紧怀里的人:“所以,跟你的牺牲比起来,我的牺牲根本不值一提。”
听此,禾月泪眼婆娑地抬头看着铁肠。
随后,他一只手捧住铁肠的脸,倾身向前,主动吻了上去。
那些因为压抑、痛苦或是不解而积聚的泪滴,落在对方的唇上,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苦涩气味。
铁肠怔了两秒,立即反客为主,用一只手将禾月抱起,紧压在一旁的柜子上,几乎将对方的身体压缩到了极致。
由于动作幅度过大,禾月的后背猛地撞在了柜子上,柜子上的玻璃瓶因为撞击而摔落在地,瞬间碎了一地。
“喂!”禾月睁开眼睛,瞬间火了,“我的医疗器材!”
现在世道艰难,这些医疗器材要花很多钱。
禾月心中翻腾着心疼以及愤怒的情绪,让他几乎要爆发出来。
但对方的气味萦绕在他口鼻间,让他晕乎乎的。他深吸了一口气,最终只轻声吐出一句“算了”。
说完,禾月捧住对方的脸,再次深吻下去。
铁肠的手指紧扣住禾月的手腕,无数道细微的电流在指尖跳跃,沿着四肢百骸一路向上,直达心脏。
铁肠经常产生这种感觉——有时候他注视着禾月,即使只是待着不动,他也会想要抱住对方,死死抱住,让对方血肉跟自己融为一体。
此刻这种感觉比以往强烈百倍,且清晰无比。似乎是火焰在血管中流转,点燃血液,悄然沸腾,使之燃烧。
铁肠抓住禾月手腕,那种电流麻痹的感觉越发清晰,他将禾月压在身下,主动去迎合这种感觉,依靠本能去试探对方的唇,舌尖缠绕。
但突然地,房间角落传来“咚”的一声。
二人同时转头看向声音来源,发现那只兔子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进来,正在房间角落不停跺脚。
到了该喂食的时间了。
“好吧。”禾月无奈,“等着,我先来喂你。”
禾月尝试推开身上的人,但铁肠显然不愿就此放手,那双手臂紧紧缠绕在他身上,深邃的眼眸里带着还没褪去的欲念。
“等一下……”他用嘴唇轻轻摩挲着禾月的颈侧,温热的呼吸拂过肌肤,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感。
“别走。”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乞求。
禾月感受到对方的依恋,温柔地摸了摸对方柔软的头发,安抚道:“没关系,我很快回来。”
他们还有一整晚的时间来kiss。
*
第二天清晨,熟睡中的铁肠,被客厅中一阵声音惊醒了。
多年养成的警觉习惯,迫使他立即走出察看。
然而走到客厅,却发现禾月正端坐在客厅的地毯上,他身边散落着衣物和各种随身物品,他正细心地将它们折叠、打包进一个行李箱中。
“你在干什么?”铁肠有种不好的预感,“你为什么拿出行李箱?”
在他认知里,只有出远门的人才会使用行李箱。
禾月轻声回答:“我在整理自己的东西啊,明天我就要离开诊所了。”
铁肠闻言,心中一紧,他猛地上前抓住禾月手腕,质问道:“离开?为什么?你要去哪里?”
禾月抬头瞟了一眼铁肠,故意说道:“当然是去一个更远的地方啊,那种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铁肠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焦虑地抓住禾月的手臂:“不行,你不能走,如果你走了——”
禾月似笑非笑:“如果我走了,你会怎么样?”
铁肠:“……”
禾月胳膊撑在行李箱上,一手托腮,似乎在玩味对方的焦虑。
铁肠沉思片刻后,眼神中闪过一丝冷漠的决绝,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当然是跟你一起走,无论你去哪里。”
禾月闻言,轻轻叹了口气,他手上带着几分责备的意味,拧了拧铁肠的耳朵:“你白痴啊,你每个月要接受身体改造手术的,你跟我走那不是死路一条?”
“没关系……我不在乎。”铁肠低下头,“无论以后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你,如果你不在,我宁可死掉。”
看着铁肠方寸大乱的样子,禾月忍不住叹气,伸手摸摸对方的头。
“笨蛋。”他说,“我是要跟你走,我要加入猎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