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甘地哥。这里边的药味比伊丽莎白医院还重。”随着房门打开，阿聪有些半开玩笑地说道。
“唔好乱讲嘢。”甘地出声阻止阿聪继续说下去。
阿聪愣了下，不再说话，帮甘地扶着人字拖进屋，坐在了一个破旧的单人沙上。
在甘地的搀扶中，人字拖双眼无神的望着前方，瞳孔看起来没有焦点，甘地撩起他的上衣看了看，那几个烂仔总归是为了求财，下手总算不是太重。
人字拖的身上只有几片红紫，脸上也只有嘴角一处流血。基本上都是皮外伤。
“仁哥？”甘地看人字拖的神色不太正常，没有急着离开，相反拉了一把凳子坐过来，出声问道。
人字拖愣了几秒才慢慢把头扭向甘地，只是双眼看起来虽然像是再盯着甘地，却又给甘地一种人字拖根本没有看自己，而是穿过自己在望向自己身后。
“阿亮？你怎么来了？”那边的陈宝莲抱着孩子，从里屋走了出来。
小女孩虽然穿着的衣服看起来是用大人衣服改的，但是粉嘟嘟小脸挺可爱，大眼睛有神，像是感受不到这个家庭的沉重气氛，刚刚还嚎哭的她此时正好奇的盯着阿聪怀里捧着的福禄寿神像。
陈嘉玲拿出两个杯子想要去帮两人倒水，甘地伸手拦下了她：“嘉玲姐，不用麻烦了，任哥是怎么了？”
陈嘉玲还要大甘地两岁，如今正是从女人最为味道的年纪。从少女时期的她就起就被称为友爱邨邨花，长相甜美身材曼妙，现在更像是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
虽然此时生活贫困，身上穿的是最普通的廉价女装，即便此时脸上挂着愁容，都带着让人心悸的美丽，长长的丝垂着，低着头，眼睛里带着黯然。但是陈嘉玲，依然还是一副我见犹怜的动人模样。
听到甘地问话，陈嘉玲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公，摇摇头，秀美的长眉下美目惶然：“我也不知道，今天人家找上门我才知道阿任借了高利贷。”
“嘉玲姐，你落去楼下山水伯那里拿两只跌打酒，就说是我交代的就好。”甘地后背的衣服被人字拖轻轻拉了一下，知道后者有事不想让自家老婆知道，所以开口朝陈嘉玲说道。
为了招呼这对夫妇的面子，担心陈嘉玲身上连买药的钱都没。甘地甚至直接交代了去拿就好。
陈嘉玲是那种典型的传统女人，没什么主见，跟甘地的契家婆金莲完全是两个极端，属于那种没有男人依靠可能无法生活的女人，此时听到陈嘉玲吩咐，抱着女儿急急忙忙的走出门，朝楼下的士多去拿红花油。
甘地朝阿聪扬了一下下巴：“跟着去，看看那些贵利佬还有没有在楼下。”
阿聪点头表示会意，将福禄寿神像放好后，走出去将门小心关好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了甘地和人字拖，甘地掏出香烟帮后者点上一颗，问道：“出了咩事，仁哥？”
坐下休息了一会儿，人字拖的精神好了一些，听到甘地的问话，这个高高壮壮的
青年绝望的笑笑：“阿亮，我和你嘉玲姐离婚了，前天去法签的字。”
甘地没出声，人字拖对自己老婆的感情是不必说的，当年还是一个社团的蓝灯笼时，就肯为嘉玲姐改邪归正，如果没原因，人字拖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
“我的脑力生了个肿瘤，一个月前我自己去医院查出来的，已经晚期，冇的医啦。”人字拖用手指捅了捅自己的脑袋。
“医生话得翻几个月的命，你嘉玲姐根本就不知道，还只当我是神经性头疼，整天去药局买药帮我煮。”人字拖吸了口烟，咳嗽了两声继续说道。
甘地心下一沉，如果是其他病，自己出些钱就可以。以自己目前的身价来说，只是小意思。可是脑部生肿瘤，现在可是八十年代。以目前的医疗技术，多少钱都没用了。
“所以你借了两万高利贷，又和嘉玲姐离婚，是想给她们母女留下些钱？”甘地看了看房间里的陈设，比自己家看起来还要凌乱狭小。
里面的小间应该是卧室，外间的客厅除了人字拖身下的旧沙发和自己坐的椅子，还有餐桌和一个旧式衣柜，将整个客厅堆满，连三四个人都站不下。
“不然怎么办？你嘉玲姐前段时间和我说，家里家用不够，在工厂就算加上开夜，也赚不了多少钱。为了帮我治病，她甚至打算去做骨场妹，赚点快钱，傻乎乎的，去了那种地方，怎么可能再回的来。”人字拖脸上的表情已经只剩下了这一种，绝望中的平静和悲哀。
“不止是烂口波，我还跟黑超文拿了五万块，前前后后一共加起来七万多，过几日我就让她去找个地方住，离我远远的，我反正要死，无所谓啦。”
甘地心中感觉一阵压抑，又是黑超文这个扑街。“仁哥，你以为这样子就成了嘛？黑超文是咩料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肯笃大喇喇五皮嘢给你，还不是想着等你没钱还了拉嘉玲姐去他马栏填数。”
“这种事黑超文这个扑街做过不止一次了。”甘地至今还没有忘记之前那个少妇，还有她的小姨子。
“那我可以点哦？等着让她们两母女流落街头吗？这个月的房租，我都没钱给。”人字拖夹着烟：“我现在眼睛经常会突然黑，医生说是因为那颗肿瘤压住了视线神经，所以出租车已经不敢跑了，怕没等我安置好她们母女，自己就先撞死了。”
“仁哥，你以为高利贷就只追你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你死他们自然就会去找嘉玲姐，嘉玲姐搬走，她父母还在屋邨，香港就只有这么大，那些社团找人最容易了，跑不掉的，你都还不清这些账，嘉玲姐带着女儿怎么可能还的上，最后下场不是钵兰街就是上海道啦。”
在香港这个地方，追数没有人能比古惑仔更专业。就连几大跨国银行，例如花旗，恒生，汇丰这些。都会把收不回来的卡数放给社团去收。
甘地不想说出现实，可是如果人字拖真的以为嘉玲姐拿着钱离开屋邨就没事了，那就
把高利贷想的太简单了，只要欠债的人在香港，高利贷永远都能找的到。
“我现在好后悔当初，好端端的社团不入，回来开出租车，若是混社团，虽然危险，至少嘉玲还能和我过些风光日子，可是结婚几年，除了陪我吃苦，什么都没剩下。倒是你，阿亮，我都有人周围隔离临舍话，说你现在是社团的堂口大佬了，你威风了。”
人字拖犹豫了片刻，突然抬起头，盯着甘地的眼睛说道。“甘地，你我也算是兄弟一场。你可唔可以答应我，在我死了之后，帮我照顾嘉玲两母女。”
这……甘地懂人字拖口中照顾的意思，这不是要逼自己当曹操吗？
不过转念一想，人字拖这一决定，也算是最为明智。以自己目前的身份地位，只要自己开口，那些收贵利的，怕是连夜把人字拖的欠条送回来，并且分文不收。
嘉玲两母女跟了自己，别的不说，至少吃穿不愁。不然以前者的姿色和性格，不是被推入火坑就是随便找人改嫁。嫁给屋邨的男人，好话唔好听，甚至连自己的游艇女长大了都会有危险。
跟着自己，至少可以大鱼大肉。
“仁哥，客套话就不必多说了。我过段时间有个公司要开工，叫嘉玲姐去上班就可以了，孩子给宝玲姐的父母照看，你好好休息就行了。”甘地从兜里掏出全部钞票，大概也有万零搵，放在桌子上站起身：“这点钱你先留着买些吃的，大人不吃小孩子也要吃。那些帐，我会去处理的，你安心吧。有什么要帮手的，记得说声。”
说完不等人字拖回应，甘地抱起福禄寿神像推开门走了出去。甘地知道自己冇办法做一个慈善家，但是对于身边的人，尤其是好人，还是帮得就帮。
将神像抱回到自己家中的时候，甘地兜里的电话刚好响起。他掏出来一听，原来是跛打过来的电话。话深水埗那边的公司地址已经选好了，问甘地要不要过去看看。
这个公司是自己接下来搵水的重点，甘地自然不会马虎。他将神像放下之后，就又走出了公屋。话时话，这段时间也很少见到自己的契家婆金莲。指不定又在哪个麻雀馆打紧牌。
走到二楼楼梯的时候，甘地正好看到阿聪正陪着嘉玲两母女上楼，“去边个啊，甘地哥？”
“阿刚刚打电话给我，让我去看工房。你过去那个烂口波的陀地，同佢讲这条数我背了，让他派人来我们堂口拿钱。”甘地说道：“将清楚就好，你自己一个人去，不要惹事。”
“放心啦甘地哥，你敢烂鬼社团，够胆郁我咩？”阿聪随口说道。
甘地转过身望着阿聪：“你冇听过唔惊双花红棍，最惊青山病院咩？现在的靓仔，下手冇分寸的。话唔埋有些脑子烧坏的，正好想着搞事情上位。小心驶得万年船。”
阿聪点点头，摸了摸半长的头说道：“放心，甘地哥，我知道怎么做了！”
甘地这才结果阿聪递过来的车钥匙，朝着深水埗开
去。而阿聪看着甘地上了车，自己才朝烂口发的场子走去。
……
甘地一路开着车，进入深水埗之后，开多十几分钟，随后转个靓弯，将积架听到了一处停车位。他刚准备沿着斑马线过到对面去，两辆ptu冲锋车就呼啸着从拐角处冲了出来，吓了他一跳。
“阿选的这个地址……”甘地有些发愣。“唔怪之得，他话绝对安全啦！”
这处工房，距离深水埗警署只有一墙之隔，对做生意的人来说，公司开在这里，是最安全的。
有趣的是，根据跛所说，这出厂址的所有权，是属于《东方日报》报业集团的下属产业。《东方日报》在香港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它与《明报》和《星岛日报》并成为三大报刊之一。
最重要的是，这家公司的幕后老板就是此刻身在四大家族之一“白粉马”马惜如，即使马家因为廉政风暴远遁他乡，可是香港的产业众多，几个得力的手下还都在。
马家手下的字头“潮联义”虽然已经不算江湖上的大社团，但是最好也要排名前二十之内，无论是哪个社团，都要给他们几分薄面的。真可谓是要势力有势力，要辈分有辈分。
黑白两道都有加持，这块厂址，绝对的笋盘啊。
看着空荡荡的厂房，甘地迈步走了进去，对看门亭里的看更老者说道：“你好老伯，我是租下这块厂房的人。”
租赁合同甘地一早就让罗力亚跟跛搞定了。
合同规定，租金每年一交，每年的租金是五万蚊度啦。比起其他同等面积的厂房，或许有些小贵。但是毕竟地理环境优越，而且还有黑白两道加持，所以也算说得过去。
这处厂房的面积并不算太大，除去院落和停车场，一套两层小楼大概有三千个平方，还有一处五百平米的小库房，原来这家厂房租给一个做玩具的商人，后来那商人在观塘找到了更便宜的地皮和人工，不再续租，直到甘地接手。
这块厂房只是东方集团名下的众多物业之一，还是较为零散的一小块。别看马家两位大佬现在已经跑路到台湾，而且东方集团的大头是做传媒业。
作为能够盘踞香港黑道的四大家族之一，马家名下多的是这种零零散散的物业。他们都被东方集团收回，统一租赁，统一管理。这也就是在80年代，要是换成千禧年后，光是一个月的租金，就不止十皮嘢了。
而且每一任租户退租后，东方集团名下的房地产公司都会将厂房粉刷了一次，所以这处厂房倒也还看的过眼。
甘地本来就对环境没要求，而且相比起油尖旺，像他们这种要做的服装贸易公司，开在深水埗和观塘这种货仓和工人扎堆的地方，才最合适。就好似金融公司一定会开在中环，娱乐公司基本都在尖东一般。
而且这几年时势不好，香港有好多公司甚至因为地租贵，生意不好，直接有搬去西贡或者粉岭元朗等地开工的。
倒是公司要招
聘人手的事比较急。这间公司，甘地绝对不会采用现在堂口的任何一个人。他要做的，就是跟社团分清界限。
虽然开这种小型贸易公司比起其他杂志来没什么技术含量，好多职员架构都可以简化甚至可以忽略不计，但是至少也需要六个人手才能撑的起来。
先是总经理，这个必须是圈里最少混五年以上的人才能撑得住场。这个职位需要一定的社团关系和资源，要能应付一些突发事件，还有管理好员工，也是最为重要的位置。
然后就是销售，财务，和一名翻译加跟单的，这三个就是杂志的主力，还要有一名杂务，负责公司后勤和处理一些文件的业务，杂务这个工作甘地现在打算留给嘉玲姐，不需要技术含量，每天帮公司员工倒倒水，打扫一下卫生，订订外卖，清点一下数量既可。
其实甘地就连自己，都不太打算去过多参合这间公司的日常运营。
第一，一个好的波士，只需要负责好资金，已经对人才的挖掘。其他业务完全可以交给下面的人。
第二，自己社团的身份只会给走上轨道的公司带来麻烦。只要公司搵到钱了，谁都能看到这块肥肉。小钱还好，如果真的做大了，倪坤如果稍稍撕下脸皮，说甘地的公司是社团有份的，甘地就扛不住。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甘地也没把握，自己跟倪坤的蜜月期，还可以撑多久。
而且真有事，以倪家的实力也不足以应付，相反，自己的身份反而是拖累。号码帮，新记，和联胜，马交仔……这些字头自己没一个顶得住的。
除了人工问题，现在最为重要的，就是如何打开场面的问题。按照甘地的想法，这批a货如果只是单单用作a货，摆摊但地摊货销售或者批发，绝对是大浪费。
他要的，是凭借这一批货，在香港打开自己的市场。直接往大牌成衣经销商的路子上去靠拢。
这就需要公司本身，或者牌子本身有一定的知名度。还可以吸引那些批发商，或者是二级经销商来拿货。
甘地不想按照新记的路走下去，因为卖a货太容易被模仿。在他的记忆中，未来两三年的功夫内，几乎所以社团都会染指这一项业务。尤其是新记，几乎垄断了整个市场。
甘地和没心想和新记硬碰。他要做的，就是在其他社团或者公司还没发掘到这个市场的潜力时，自己先踏进去。那么怎么打开品牌的知名度呢。
甘地盯上的是日本。
如果说欧美的潮流文化的中心在法国巴黎，那么整个亚洲的潮流中心就是日本东京。整个80年代的日本，这个叫嚷着要买下美国帝国大厦的国家，正是一片纸醉金迷的时代。
甘地要的，就是跑到日本，找那些二三线品牌合作，拿下代理权，出口转内销。只要自己把名头做出来，以后就算那些社团想进来这行揾水，也不可能追得上自己的档次。
其实甘地心里也没多少底，毕竟搵正行，要比捞偏门还要难上不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