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到那场车祸,已经过去了十年。”
“一场事故,让只有我和我的妹妹幸存。”
昏暗的灯光下,步也纯说完,面前的女人可爱地眨眨眼。
“十年前的话,纯君你才……”
“十七岁。”
“呼呼。”女人吃吃笑,“纯君真小呢。”
“绝对不小了。”步也纯言语恳切,握住了女人的手。
女人瞄了下桌底的灰裤子,微微俯身。
“那纯君喜欢妹妹吗?”
“当然喜欢了!”步也纯立刻盯着女人的军火展示,以示尊重地说道,“那可是我同父异母的至亲啊!”
桌底下丝袜拉丝,女人捂起嘴,“然后呢?”
“然后1503……啊,然后啊,然后……”
“等我出院和在梨田县老家亲戚的帮助下处理完后事,我那仅有六岁的妹妹依然陷入昏迷,一个月后,妹妹醒了,可却变得痴呆疯傻,经过诊断,大脑处患了不可逆的损伤。”
“想到我那余生只能在都立精神病院度过的妹妹……”
“护士小姐,我的心真的很痛……”
步也纯说着,就要将女人的手往怀里拉。
“我是医生。”
女人纠正道,“不然可消费不起你哦。”
“……不好意思,刚才隔壁桌有点吵。”
步也纯从善如流,“医生妹妹,再开一瓶?”
在这座位于东京涩谷区的私人会所里,步也纯距离岩间町的家门口有二十多公里,距离世界上最繁忙人流量最大的涩谷十字路口也有两百米,而距离医生妹妹的心口仅有两厘米。
他看着逐渐炫光下的香槟在自己手里慢慢地晃入玻璃杯,他沉稳清秀的脸庞笼罩在了脚下这片寸土寸金地段的五颜六色之中。
“纯君妹妹的病……不好治吗?”
桌对面,是今晚第一次见面的女人,是医生还是护士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女人修长脖颈上的首饰来自银座一丁目的高级购物商店,价值两百万日元以上,无袖吊带的牌子是gui与歌手玉谷好美在去年合作的限量款,下身的手工定制包臀裙在柔软的椅
子上压出深深的凹陷,黑色的巴黎世家顺着两条交叠在一起的光滑线条一直深入到漆黑的桌底。
还有更重要的,对方自从今晚进门就表现生涩宛如稚嫩的雏,步也纯一眼就看出是被几个熟客介绍怂恿,单独忐忑前来。
对于这样的客人,步也纯只想说:妈妈爱我。
没错,对步也纯来说,他只想让这位有钱的肥羊,给他开出足够支付妹妹下个月住院费的酒单。
除此之外,前段时间为了准备学校期末考,太长时间没来打工,导致帮他隐瞒年龄和身份的大桥先生很为难,如果这个月业绩再不达标的话,他就要滚蛋了。
步也纯,实际年龄十八岁,还是一名纯洁的高中三年级大男孩捏。
“纯君有需要的话,我倒是认识东京光谷医院的脑神经科室主任部长。”
纱希医生接过服侍生开好的香槟,美目醉意迷离。
步也纯摇了摇头,说道:“去了很多医院,东京跑遍了,连北海道的振川医院都去了,结果嘛……后面就采取保守治疗了。”
“她自从醒了之后,就浑浑噩噩的,基本无法正常沟通。”
步也纯把医生富婆的手指一根根分开,表情忧伤地搭上去,以抚慰心灵的创伤,“而今天,刚好是那次事故的十周年……”
十八岁零两百零四个月的医生妹妹顿时露出母爱般的同情光辉,十指相扣得更紧了。
“你知道吗纱希医生,每当我下班回到孤零零的,清冷冷的,仅有四叠半大小的家,自责与愧疚就不断地逆流成河,泪,已经流干……每当看到玄关上以前的合影……”
“纯君,你的四叠半还有玄关呀?”
“……是悬挂,你喝多了哦纱希酱,请自罚一杯。”
酒井纱希为难地推辞道:“可人家有点喝不下啦。”
“这是我一生的请求。”
“那我喝。”酒井纱希立刻感动不已,“开一瓶红色第六感怎么样?”
步也纯在女人接过服侍生递来的账单上签字的瞬间,连忙用水沾了沾眼睛。
“谢谢你纱希酱,我
已经死而无憾了。”
“不要再说了,纯君。”酒井纱希像个树懒般挂了起来,“起码在今晚忘记烦恼吧。”
谁知,步也纯忽然变色,冷脸推开了身下的女人,“你说什么呢纱希小姐,那可是我同父异母的至亲妹妹!”
女人被这忽然的变故搞得慌乱,“纯君……”
“得加钱。”
“……”
“不管怎么说,如果纯君你的妹妹还有潜意识,肯定也不希望你自责下去,这不是你的错。”
酒井纱希善解人意地略过了刚才的小小尴尬,按住步也纯的胸口,关心道,“这里还痛吗?”
步也纯并不直言回答,眼神忧郁至极。
“哎,我那可怜的妹妹啊,真想再给你做一次味增汤,以前你最爱吃哥哥做的饭了……”
“我对心外的护理有一些心得。”酒井纱希犹豫道,“要不要去我的诊室做一场体检?”
步也纯眼神沉重而坚毅,双手握住对方。
“请务必多多指教。”
“嗡……”
“嗡……”
就在步也纯拉着热心援助的医生富婆去演练夜勤病栋,酒吧门口,步也纯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并且看震动的时间和频率,这不只是一个电话,来人非常锲而不舍。
“不好意思。”步也纯看到来电姓名,停下招手打车的动作,绅士地朝纱希一笑,“接个电话。”
身体因醉意而站不稳,不得不挽着病人手臂的纱希脸庞羞红地点点头。
“喂,上杉医生?”
等步也纯背着女人转过头,脸上已然没有丝毫醉态,眼睛清明,说话严肃,“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上杉英石,上杉医生,就职于东京都立精神病院,也是一直以来深陷精神病妹妹的主治医生。
“步也同学,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电话那头清晰道。
步也纯听闻,皱了皱眉,虽说这么多年,他和上杉医生已经相当熟稔了,毕竟妹妹的症状在精神病人中也是独一份。
他说道:“我妹妹怎么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下,似乎在斟酌如何开口。
“先说好消息吧。”
步也纯吸口气,在心中过了许多念头,那次车祸之后,一个人生活的少年早已能够承受浪涌拍打。
“好消息是。”认识多年的上杉医生说道,“池月熏小姐,在傍晚左右意识清晰了,并且持续到现在。”
“什么,我妹妹清醒了!”
步也纯一惊,脸上涌出喜色,池月熏便是步也纯的妹妹,当初随了母姓。要知道,在妹妹关在精神病院浑浑噩噩的这些年,清醒的时候屈指可数,并且很短暂,大部分时候根本无法交流,不仅前言不搭后语,还会说一些从来没听说过的语言。
从傍晚开始……那至少有几个小时了,前所未有的记录!那岂不是说,有可能,我妹的病要转好了?!
等等,他想到什么,马上止住情绪,“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
上杉医生严肃地说道,“你妹妹池月熏,坚持说自己是从异世界穿越回来了,现在吵着要见你。”
步也纯长舒一口气。
太宰治说过:日日重复同样的事,依循着与昨日无异的惯例。若能避开猛烈的欢乐,自然也不会有很大的悲伤来访。
也就是说,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
“确实是坏消息,我妹妹病情恶化了。”他叹道。
“是的,并且恶化得很严重,很突然。”上杉医生警告道,“甚至有朝其他精神疾病突变的趋向,你最好赶快来一趟。”
出租车顶着绿色无人的灯牌停在路边,步也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抬起脑袋,红着脸像是在发烧地看他的女人。
都是妹妹,该选哪个?
这还用问!
当然是亲妹,他坐进了出租车,顺势扫到了副驾驶上的计价表格,又钻了出去。
其实纱希酱也不错。
“喂,不上车吗这位客人?”握着方向盘,打着西服领结的司机老人询问道。
“请稍等片刻。”步也纯弯腰致意。
打车过去太贵了,在岛国打车价格能贵到让人怀疑人生,东京市区出租车起步价500日元,每255米跳表100日元,如
果遇到堵车等情况,每1分半按80日元计算……说是烧钱都不为过,所以日剧中的“日剧跑”都成为了梗,主角们出啥事了,绝不打车,不是骑自行车就是用跑的。
但是现在这个时间的晚班地铁……步也纯看了下表,能赶上涩谷站往道玄坂二丁目的最后一班,转乘jr铁道运营的特别电车要十五分钟,还要再坐一班夜间公交,才能到达位于世田谷区的都立精神病医院,折腾下来耗费的时间最快也要一小时左右。
手里的电话那头,传来上杉医生催促的声音。
步也纯一咬牙。
“知道了,我马上到,麻烦上杉医生您了。”
挂掉电话,少年猛地转身抓住女人的肩膀,深情注视,“我妹妹出事了,可以帮帮我吗?我现在只有你可以倚靠了。”
酒气和香水中,酒井纱希湿的好像睫毛能沾上水,她用力点头。
“纯君,如果是你的话当然……”
砰的一声。
少年关上车门,向司机报了地址,转过头,娴熟地向窗外伸出手。
酒井纱希:“??”
看着留在外头风中凌乱,刚才好像还差点撞到下巴的女人,步也纯恍然,犹豫了一下,抱歉道:“是我没有说明,护士酱,我得先去看下我妹妹。”
“纯君你……”
“所以,车钱用现金还是信用卡?”
酒井纱希捂着下巴,一副见了鬼的呆滞模样。
“要不交换下le吧?”步也纯见势不妙,“等我回到孤零零的家中,再做个详尽的体检……”
“呸!渣男!”
迎接步也纯的,是真皮提包的重击。
“还有,说了我是医生,不是护士!”
在汽车扬起的尾气里,医生富婆踩着高跟鞋愤怒离开,步也纯看着那双黑丝,心中惋惜,看来他不仅关上了这个月生活费的门,也关上了即将到手的下个月生活费的门。
抛开别的不说,这么重要的体检,按照往日收费都行啊。
可没办法,上杉医生说池月熏的病情突然恶化了。
那位他病得很重的,同父异母的手足亲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