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陈宅。
陈青兕在家中单独为娄师德践行。
娄师德入京只为镀金,将他安排至西域,充实西域力量才是王道。
在获得足够履历功绩后,陈青兕也正式向李治建议,将娄师德调往西域。
陈青兕的提议直接绕过议政厅,送到李治的手上,由李治直接下诏升任娄师德为西州都督府长史,兼任营田使。
“此去西域,宗仁当与安西都护裴行俭通力合作……你初到西域,人生地不熟,行政方面不必强出头。但营田军屯方面的事情,万不可马虎。”
陈青兕对于娄师德的能力记忆犹新。
娄师德的军事水平自然是有的,但跟真正的将帅如程务挺、黑齿常之、薛仁贵、李瑾行这类人是没得比。
只是因为武周人才凋敝,娄师德是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强上,跨行打出过八战八捷的漂亮战绩,但这漂亮战绩属于防守反击,有着先天性的优势。真让他主动出击,对上久经沙场的宿将,那就差点意思了。
素罗汗山之战,王孝杰、娄师德分为正副,就让论钦陵按在地上暴打。
但娄师德屯田水平超凡,他在担任河源军经略副使的时候,利用兵卒空闲时间开垦荒地种粮,竟能满足边军自给自足。
这份能力,足可以任峻、赵充国、邓艾相提并论……
陈青兕从来不担心唐军的战斗力,华夏汉人王朝论及武风之盛,汉唐是不二之选。
但跟大食国这样的大国决战,胜负往往不限于一两场战役的得失。
彼此强大的国力是经得住一两场甚至多次失败的,想要短时间内结束战斗,几乎不可能做到。
与大食作战,国力后勤才是关键,其次才是前线是将帅。
这道理连不懂军事的李治都明白,也因如此,才有了张文瓘治吏,让闲散的机构重新快速运转。
但这些并不够,要将粮食从中原大地运达西域,会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
而大食国却没有这个缺点……
陈青兕现在就可以笃定,双方一旦交战,大食国会想尽办法的拖延时间,利用自己的优势,争取胜利的契机。
如果一味依靠中原万里运送军粮,真有拖垮大唐的可能。
到时候必然会出现放弃西域的争论……
裴行俭已经在西域实施军屯,但效果并不明显。
许是术业有专攻的缘故。
娄师德无疑是最佳人选。
娄师德道:“师德谨记此言,也请陛下、陈先生放心。此去西域,定不负厚望。”
陈青兕道:“我从不怀疑宗仁的能力,只是心疼宗仁兄这一身的肉,西域苦寒,少不得瘦上一圈。”
陈青兕有洞察对方天赋的能力。
这能力陈青兕是最忽视的,但对于他人来说,却大不一样。
发掘天赋,洞察人才是极为可怕的技能,娄师德在扬州待了十数年,不得升迁。
便因陈青兕一次又一次的破格提拔,还给予最大的信任。
如此知遇之恩,足以改变一个人的未来,即便称之为再生父母亦不为过。
听着陈青兕打趣之言,娄师德道:“师德曾学过几年武,养了这一身的骠,都快忘了怎么使刀。正好去去肥肉,指不定还有机会砍几个贼子,搏个军功勋爵。”
两人相对而笑。
陈青兕继续道:“此去西域,你并不孤单。你离京之后,先去洮州,去拜会黑齿将军。他也将调往西域,你们此去沿途正好有個照应,我也放心。”
大唐现在是太平盛世,盗匪极少。
但少并不意味着没有,任何时代都不缺坏胚。
尤其是西行之路要经过两千余里的沙漠,还有荒无人烟的戈壁。
这些沙漠、戈壁又是东西商道的必经之路,不少犯了事或者不愿意从事生产的恶徒倚仗沙漠、戈壁的掩护,劫掠过往的旅人商人。
这种情况是避免不了的,唐军有能力剿灭成型的马贼,但对于那些回家是民,出则贼的马匪,也是防不胜防。
吐蕃经过苏定方的最后一舞,损失惨重。
陇右无须如此多的力量防备,黑齿常之调往西域正是时候。
黑齿常之的亲卫队亦一并同行。
陈青兕不相信在大唐境内还有不长眼的马匪敢劫黑齿常之。
娄师德见陈青兕安排的如此周到,高举酒杯道:“师德以此酒敬先生,愿先生仕途顺畅,万事皆顺。”
陈青兕举杯回敬。
——
弘文馆。
裴炎气急败坏的寻得了正在看书的赤玛洛。
“卓娘子,你不是说大祭日当天,就是噶尔家覆灭之日。为何现在的情况,与你所言严重不符?”
赤玛洛愕然地瞪着那水汪汪的大眼睛,惊诧道:“裴右使,这是出了什么意外?”
裴炎看着无辜的赤玛洛,只恨不得此刻手上有一把刀子,直接在这里将她捅了。
他正想厉声询问,却见周边人都好奇的看向这边,只能压着怒火道:“卓娘子,随我去偏院一谈。”
他说着不理会赤玛洛,大步的向偏院行去。
赤玛洛看着裴炎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嘲弄,慢慢合上手中的书,将之收好,然后才跟着裴炎走向偏院。
裴炎大步走着,脚下步伐都不由加重,眼中透着几分慌乱,左手不自觉地一张一合。
裴炎在庙堂上并不显眼,可无人小觑他的存在。
他属于朝廷体制内的官员,出身闻喜裴氏的裴炎,出生就在罗马,还未及冠就被选入弘文馆,跟皇帝一起读书,接受最强的师资教育。他这种人就是朝廷为了拉拢地方望族,特地挑选出来辅佐天子的存在。
如果能力强,很容易就得到重用,即便能力弱,也能混个清闲的差事混日子。
裴炎显然属于前者,他勤奋好学,能力优异,很快就在弘文馆出类拔萃,被李治看重,以为心腹,担任中书省右使。
中书省右使或许知道的不多,但说起之前的官名便家喻户晓了,叫起居舍人。
李治颇为随性,时不时就会改个官名,叫不了多久,又会改回来,属实有大病。
显庆七年,李治便将起居舍人改成右使,历史上三年后他又改回叫起居舍人,但现在还是叫右使,职权与起居舍人是没有任何变化的,负责记录皇帝日常行动与国家大事。
这职位需要长期跟在皇帝左右,甚至于开紧急会议的时候,蹲墙角记录。
除了负责伺候皇帝的内侍,起居舍人便是皇帝身旁最亲近的臣子。
故而这职位非亲信者,不能担任。
裴炎在李治身旁多年,从未有过差错。也因如此,李治将赤玛洛交给他处理,让他利用赤玛洛的身份,与吐蕃没庐氏联系,铲除噶尔氏,大唐支持没庐氏接替噶尔氏的地位,成为第二个霸府家族。
随着论钦陵阵亡,噶尔氏损失惨重,机会也随之到来。
裴炎为此劳心劳力,定下了大祭日诛杀权臣的戏码。
结果现在却得到了消息,吐蕃年轻的赞普芒松芒赞联合噶尔东赞反灭了意图不轨的贵族。
现在噶尔东赞还政于年轻赞普,帮着年轻赞普稳住局面。
两人并力将吐蕃的暗流强行压下了。
也就是说,裴炎这些年的对于吐蕃的渗透成了一个笑话,原本到手的功绩化为了虚无。
若问裴炎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毫无疑问就是向李治举荐了陈青兕。
裴炎怎么也想不到当年在义兴县的一个小人物,竟然能够在短时间内爬到今日的地位,甚至超越了自己,取代了自己。
裴炎出身显赫,又是李治身旁的近侍,一直相信大唐的庙堂必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结果陈青兕的出现对他进行了全面的压制,让他恩宠不如以往。
裴炎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在渗透吐蕃一事上立功,好让李治知道人才不只陈青兕一人。
可今日吐蕃方面的密探传来了吐蕃全新的消息,裴炎完全不知如何向李治交代。
他不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错了,一定是赤玛洛那里出了问题,导致一切功亏一篑。
赤玛洛姗姗而来,她并不知吐蕃的情况,但从裴炎的态度便可以看出,吐蕃方面的情况定然不如他意,真要这样,那就值得笑一笑。
赤玛洛自然知道唐廷软禁她的用意,也有心利用唐廷为自己的父亲家人报仇。
但赤玛洛是吐蕃人,她并不愿意见唐廷的所有计划成功,更不愿意见到吐蕃因为自己的原因陷入内乱,以至于被唐军覆灭。她在与族人联系的时候,并没有选择与她最为密切且有野心的三叔,而是二堂兄。
赤玛洛知道二堂兄对于赞普忠贞不二,自己派人联系他,等于将唐廷的意图告之了赞普。
赞普要亲政,必先除去噶尔东赞这位霸府权臣。
如此一来,吐蕃既能借助唐廷之力,替赞普除去噶尔东赞,也不用担心伤及吐蕃的核心根本。
毕竟唐廷的一切动作,都在吐蕃赞普的掌控之下。
现在看来,效果不错。
在见到裴炎的一瞬间,赤玛洛脸上的笑容消散,先一步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噶尔东赞这老贼死了没有?”
赤玛洛最关心的就是这个。
裴炎怒道:“吐蕃的赞普联合噶尔东赞诛灭了韦氏叛乱,噶尔东赞放权,协助赞普亲政。这就是你说的效果?”
听到这里,赤玛洛也是一阵失神,心中满是悲凉。
此刻的她终究不是历史上那个冷血的政客,做不到绝对的理智。
无可否认,从吐蕃的角度来看,这种局面是最完美的。
除去噶尔东赞并不能让吐蕃走向和平,反而会出现权力的真空。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吐蕃虽小,但事关权利,一样如此。
反之留下噶尔东赞,让噶尔东赞放权,以完成权力的过渡……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噶尔氏连续折损了赞悉若多布与论钦陵,噶尔氏已经没有未来了。
余下三子,赞婆、悉多于、勃论赞刃,除了赞婆在军事上还有几分天赋,其余都是平庸之辈。
噶尔东赞没有几年可活了,噶尔氏翻不起任何风浪。
毫无疑问吐蕃赞普与噶尔东赞联合是最优选择。
但赤玛洛接受不了,噶尔东赞是她的杀父仇人。
吐蕃赞普选择了自己的杀父仇人,这让赤玛洛难以接受。
“怎么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我没庐氏当真就比不上噶尔氏?”
她想着自己无辜受累的父母,泪珠滚滚而落,内心也是拔凉拔凉的。
裴炎见赤玛洛这般模样,满腔怒火也跟着消散了,想到赤玛洛的父母胞兄弟都让噶尔东赞铲除了。她对噶尔东赞的恨,可比自己多,此事或许真与之无关。
裴炎看着娇弱的赤玛洛,想着自己堂堂君子,欺负一个弱女子也不像样,甩袖而走,向李治汇报吐蕃动向。
李治听着裴炎的汇报,并没有露出任何情绪,只是挥了挥手,让裴炎退下去了。
裴炎走出大殿,脸色惨白。
李治无奈的揉了揉脑仁,一个个的都不让自己省心。
“去将陈尚书请来。”
李治已经在下意识的减弱对陈青兕的依赖,可每每到关键时候,他发现还得让陈青兕出面。
其他人干这种事情很少让他满意的。
陈青兕得到传召,正打算进宫,在宫门口让裴炎劫住了,热情的将他拉到角落说话。
“子隆兄!”
陈青兕有些意外。
裴炎对他有举荐之恩,陈青兕一直感念在心。不过他也察觉出裴炎的态度有些不冷不热,也就没有深入往来。
今日裴炎这般热情,很不寻常。
裴炎也不隐瞒,将吐蕃的情况全盘告之。
陈青兕脸色古怪的看着裴炎,这家伙上辈子得罪谁了?
历史上这家伙让武皇后耍的团团转,现在历史改了,改成让吐蕃的武则天耍了?
这时代权谋最强的两个女人都让他撞上了。
从他的语气来看,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输在哪里。
纯粹的大男人思想……
无怪能够做到以托孤辅臣之尊,将大唐的天下拱手送给一个妇人。
“此事确实是意外,还望贤弟提为兄向陛下说情……”
陈青兕道:“某知道怎么说了,子隆兄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