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红兵,我今天过来是要带表姐回城里的,我爸我妈平反了,现在都很想念表姐。”
“结婚五年,三转一响你都买不起,住的也是这种破房子,两间漏风的破屋,估计下雨都会漏吧?这就是你能给我表姐的幸福吗?”
“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自己,你配得上我表姐吗?”
八零年的春节,如约而至。
“新长征起步春光明媚,现代化开端金鼓欢腾。”
“横批,辞旧迎新,真好……”
赵红兵搓搓手哈出一串白气,看着刚刚贴完的春联,刚才一幕幕,就好似堵在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狗皮帽子下那张冻红的脸也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
“红兵啊,怎么一个人贴春联,你婆娘呢?”
听到有人说话,他转过身,就见两个裹着头巾,穿着花棉袄的农村女人,勾着胳膊停在了自家门口。
“三婶,七嫂,过年好,雨燕的表妹来了,说是一起去镇上转转。”赵红兵立刻打起招呼。
只是看到七嫂那条绿油油的头巾,又忍不住调侃了一句,“七嫂,你这绿头巾漂亮啊!”
七嫂脸上闪过一抹得意,美滋滋的摸了一下头,“那是,今天一早你七哥带我去镇上供销社买的,南方货,可抢手了。”
赵红兵竖起大拇指,强忍着没让自己爆笑出来,“七哥是懂情调的。”
“那是,回头也给你家雨燕买一条,她是下乡知青,气质也好,戴上肯定比你七嫂漂亮。”
“行了行了,别穷显摆了,村支部放电影,再不去,抢不着好地方了。”三婶抖抖肩,白了自恋的七嫂一眼,拉着她就走。
目送二人远去,赵红兵哭笑不得,“太早了,估计人家放映机还没装上呢!”
“早
去早占座,你放心吧,七嫂也帮你和雨燕占着……”
赵红兵无奈摇头,抖抖军棉袄上的雪,双手插袖,供销社新买的大头靴踩在厚重的雪上,发出一阵吱呀吱呀的声音。
进了屋子,他将煤炉子上烧开的水倒入暖壶,然后用杆子将挂在房梁上的竹篮取下。
一块今天一早跑十多里路在镇上供销社换的猪肉,还有一撮崭绿崭绿的韭菜。
媳妇陈雨燕是下乡知青,虽然留在了赵家坪,可这些年都跟家里没什么来往。
好不容易来了个“娘家人”,居然想把她从自己身边带走……
但赵红兵相信老婆,相信五年坚苦岁月中磨砺出来的感情,牢不可破。
哪怕他不喜欢那个一见面就盛气凌人的表妹,但为了陈雨燕,他还是要好好准备一顿特殊的年夜饺子招待对方。
一直忙到天黑,圆圆的红高粱盖垫上,已经摆满了饺子。
中间还有一个圆滚滚的合子,寓意着来年和和美美。
简单的一顿韭菜饺子,是他给老婆表妹的新年惊喜,农村姐夫怎么了?
城里姐夫能让你吃上韭菜饺子吗?
如今这年月,物资不怎么缺了,但要想在数九寒天吃上绿叶菜,就是一般城里的高干家庭也很难做到。
其实早在七十年代初,国内就开始引进大棚技术,但计划经济时代,受限于广大农民对大棚的优越性了解不足,以及昂贵的建造成本,实际上,直到九零年,经过二十年长跑,我国老百姓才在餐桌上实现了冬季蔬菜自由。
而距离那一天到来,足足还有十年。
现在,除了那些顶级家庭能吃到从南方空运过来的韭菜,恐怕全海东唯一的韭菜就和在他家肉馅里。
而这一切,全都归功
于他领先这个时代二十年的暖棚水植技术。
身为穿越者,他等开放等的望眼欲穿。
门吱呀一声开了。
老婆陈雨燕和表妹侯丽娜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赵红兵眼前一亮,因为面前的老婆就好似换了一个人一样。
换下了厚实粗布棉衣,得体的呢子大衣,火红的羊毛围巾,就连两个羊角辫子都变成了时下流行的露额大卷。
白皙的脸蛋儿,淡淡的红唇,这一刻的她,甚至比那些电影里的港台女星都要漂亮。
不过气质虽然有了,但她的眼神却无电影女星那种豪迈,洒脱。
尤其是面对赵红兵炽热的目光,陈雨燕不仅避开了,脸色甚至都变的不自然起来。
“是……是丽娜带我弄的。”
面前紧张的老婆,令赵红兵心里很不是滋味,甚至很愧疚。
她明明也可以走,可她却毅然决然留在这里和赵红兵过苦日子。
而赵红兵,虽然没让陈雨燕饿过肚子,但他同样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给对方买过。
这时,表妹侯丽娜上前一步,挡在了二人中间。
她高傲的就好似寒风中带刺的玫瑰,昂着头,长长的睫毛下隐含着一丝鄙夷,“表姐已经答应跟我回城了。”
赵红兵虽然已经猜到了,但脑瓜子还是嗡的一下,连忙看向了低头不语的陈雨燕。
开放了,他赵红兵大展拳脚的日子也来了,难道五年的感情,真敌不过一句回城的诱惑?
陈雨燕眼眶微红,知青下乡没想象中那么悠闲,实际上很苦,比一般的乡下人还要苦。
她只记得,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他出现了。
可以说,没有他,自己绝对撑不到今天。
五年的相濡以沫,是她这些年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可一
边是城里的亲人,光明无限的前途,一边却是一眼看到头的乡下生活。
表妹来了,她的心也活了。
她很纠结,不想自己老了,坐在炕上看着几十平米的小院等死,又不忍心抛下这个相濡以沫五年无微不至的男人。
“红兵,我……”
“表姐,你别说话。”
陈雨燕刚想开口就被侯丽娜打断,冷冷的看着赵红兵道:“赵红兵,我还是那句话,你配不上我表姐,跟你在这里吃糠咽菜,你不心疼她,我们一家心疼。”
赵红兵沉默了。
侯丽娜抬着高傲的下巴,“我爸我妈已经给我表姐安排好了播音员的工作,一月能挣七十块钱,你和她终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赵红兵依旧不说话,他在等陈雨燕开口。
因为这话只有从她嘴里说出来,自己才会死心。
侯丽娜十分讨厌他的这种沉默,也怕这个乡下男人的挽留,会让软弱的表姐再次动摇,影响到自己的大计。
立刻从兜里掏出一张二十斤白面粮票以及五十元钱,“娶我表姐你用了二十斤粮票,这五十元算是报答这五年你对我表姐的照顾。”
看着递到眼前的东西,赵红兵胸口发闷,就仿佛压满了石头,“燕儿,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吗?”
“是!”
侯丽娜抢先一步替她开口。
赵红兵目光灼灼的看着熟悉又陌生的陈雨燕,“燕儿,五年夫妻,五年,到最后,你连一句话都不想和我说吗?”
陈雨燕深吸了口气,抬起头,眼中写满了歉意,“红兵,我知道你一时间接受不了,但我们没有孩子,现在确实是分开的最好时机。”
是啊,没有孩子,这或许也是她离开自己的一个重要因素。
如果她不打算走,
为何烫头,换新衣服……
“当播音员,真的好吗?”赵红兵的话像是在问,又好似再自言自语。
陈雨燕愣了一下,很快眼神中便燃起了对生活的向往,“当然,开放了,那里的舞台,不会埋没我的才华。”
这话一出,压在赵红兵心里的大石头消失了。
是啊,自己有梦想,她又何尝没有?
而且,这个年代播音员确实是个香饽饽,虽然过几年就会和放映员一同埋进历史长河,可这话他不能说。
说出来不仅没人信,还会惹她们不高兴,以为自己因爱生恨,用心险恶!
至少这一刻,当播音员的诱惑,没有一个女人可以抵挡。
她是高贵的花,确实不应该生长在野地里。
“既然如此,那就好聚好散吧,在家里过完最后一个年再走吧,我去抱柴,给你们下饺子!”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说完,赵红兵便朝着外面走去。
开放的春风席卷了整片大地,好日子马上要来了,而他的婚姻终究还是走到了尽头。
要说不难受肯定是骗人的,但他两世为人,也不会像怨妇怨男那样接受不了。
饺子端上了桌子,面对两个时髦女子,赵红兵很有自知之明没有上桌。
他知道,人家瞧不起自己了。
而她们也清楚,赵红兵肯定接受不了,需要找个地方偷偷的难受一场。
两边都很有默契。
看着强颜欢笑转身离开的赵红兵,陈雨燕眼眶内有水在酝酿,“丽娜,这样做,对吗?”
“当然对,当播音员一个月七十块,他哪里配得上你?”
侯丽娜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吹了吹便直接放进了嘴里。
只是下一秒,她愣住了。
“这个季节,怎么会有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