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武瑛玖若能听到哝哝姑娘充满爱意的这番话,只怕会就此万劫不复。
她说:
“主子他,的确是哝哝遇见过,最傻的男人。”
“哝哝见过的男人,要么高屋建瓴,留一片狼藉给身后之人;要么空口承诺,不清楚自己的斤两便轻易给人希望;要么色令智昏,千金散尽只图一夜风流。”
“他们都很聪明,分得清是非利弊,尤其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不瞒您说,哝哝虽入世不久,却已经不对男人报以希望了。”
她这般说着,惨笑一声,眼前人不发一言,似乎正忙着将她所描述之人对号入座。
凌姑娘如今说这些,不是为了追忆往事,而是纯粹地便是想要在来人面前好好夸一夸那个傻子:
“哝哝从未见过一个男人,能够在那样难以自持的情况下,仍然顾及着旁人的体面。”
“他都要死了,却还在想暗室里的那些姐妹,想着她们失了清白之后还能不能过得好。”
“他宁肯重伤自己,把自己弄得跟个血窟窿似的,也不轻易将自己的苦痛转嫁到旁人身上。”
“他是贵人,却不愿意动用自己的权威。”
“哪怕我们这些人,只是贵人眼中,低贱得不能再低贱的暖床、侍婢和妓子。”
少女一点都不避忌贵人眼中的刀锋,发自内心地夸赞起那个占据了她身体的男人:
“哝哝可以想象,主子定然是一个英姿勃勃的年轻男子,他有野性,却更有教养。他有不曾被病魔和欲念驱使的高洁的灵魂,他的沉默与配合里有对贵人您的不认同却尊重,他的无声反抗和委屈求全里,是对生命的平视与敬畏。”
“哝哝不曾看清他的面目,却看见了他身上许多更难能可贵的品质。他热血又果敢,智慧又严谨,纯情又负责,他值得被救赎,也值得被”
一个“爱”字卡在凌照水的喉咙口,便如同一个即将被点破在纸面上的最终悬念,她珍之重之,却没有轻易说出口。
凌姑娘的这一通溢美之词,已经足以叫慧妃沈晚棠汗毛倒竖:
“哝哝,你忘了我们之间的交易吗?”
慧妃一句话将凌照水拉回了现实。
毫无疑问,肃王武瑛玖是一个值得被爱的男人,可是能够站在他身侧,光明正大地与其比肩,给予他支撑与关爱的女人,却并非她凌照水。
她与他的相逢、相交,只是源于一场可以被金银衡量的交易。
她是一个被命运和权势捉弄和舍弃的人,她好不容易认清自己的身份和价值,便不会允许自己天真无畏地陷进去。
凌照水故意用言语编织出这个令贵人错乱与慌张的陷阱,让贵人看到自己本该埋藏心底的贪婪,是因为:
“恰恰相反,哝哝一刻也不曾忘记我们的交易。哝哝反而十分害怕,贵人您不能谨遵当日的约定。”
“如果贵人您不能履约,那么哝哝另择良木栖、找个傻的骗又有什么错呢?”
她说着装模作样地扇了扇面前的空气,皱眉道:
“贵人,您不觉得山上的血气太重了些吗?”
这话说完,隔着帷帽凌照水都能感觉到眼前人的警惕,也仿佛听到了门外护卫拔刀的声音。
显然,站在凌照水面前的,是一个极少被触犯权威的贵人。她的权威一旦被触犯了,便绝难有善终的情形。
慧妃杀气外泄,不敛锋芒。
以往她这般向人施加如此威压的时候,对方必定已经颤抖着下跪或者连连求饶了。
然而,眼前的少女虽单薄,与之交锋却不曾有丝毫退却,她血脉里的不屈和倔强,便与那个生养她的人一模一样。
凌照水抿了下唇,将唇边的药汁扫尽,才不慌不忙道:
“哝哝呢,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并不爱管他人的闲事,只是懂得居安思危而已。”
“如今哝哝信守约定,做了主子的药引。自然希望贵人您,也是个信守约定之人。”
“暗室里那些姐妹的今日,想必也就是哝哝的明日。”
慧妃沈晚棠松了一口气,她方才明显地对凌姑娘动了杀念,是因为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探知到鸣金山主峰上的秘密。
如果她凌照水知晓了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那她便也只能下定决心斩草除根了。
不过眼下来看,她凌照水在乎的似乎只是那些农家女的生死。
她目光如此短浅,又好管他人闲事,反倒让慧妃松了口气:
“我儿大病初愈,有许多事情他是做不得主的。”
“哝哝姑娘,在这个地方,你能攀附的高枝,只有我。”
“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慧妃这般循循善诱,更是放出话说:
“那些农家女的命,便全捏在哝哝姑娘手上了。”
慧妃快刀斩乱麻,斩断少年男女初生的情丝,用的手段不算高明,却十分奏效。
十六岁的少女,徒然背负上十数条人命,又岂敢再对肃王再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妄念呢?
非但不会,她还会对他言语中不断流露出的爱意,视而不见,避之不及。
果然,凌姑娘当着肃王的面要了两碗避子汤,又豪爽地将它们饮尽。
慧妃了解自己的儿子,他虽久病,却自有傲骨,他不会将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强行留在自己身边,亦不会再对她再生出“明媒正娶”之念。
如此轻而易举解决了心腹之患,慧妃便也难得地信守了与凌姑娘的约定,她当即叫来了护卫,当着凌姑娘的面,吩咐道:
“把那些农家女都放归吧!”
她难得心情好,甚至还补充了一句:
“多给些银钱,至少要让她们下半生衣食无忧。若有婚配的,还要多添些嫁妆。”
沈晚棠这般吩咐,回眸间正好看到凌姑娘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便道:
“怎么,哝哝不相信吗?”
也不怪凌姑娘不肯轻信,对于沈晚棠这样心狠手辣之人,她一生所做善事,确也屈指可数。
如此体面的施舍,竟透着一股子颐然气指的意味。
不过沈晚棠很快给自己找到了一条可以让凌姑娘信服的理由:
“有人同我说过,人么靠杀是杀不完的,这些人不过便是些不起眼的小人物,让她们把日子过好,有了牵绊,她们便不会放着安稳日子不过,非要往枪口上撞。”
如此胸襟,如此气度,凌姑娘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出自何人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