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明白了?
荣安因此苦笑。
朝廷举办的进士宴,是诗场,是酒宴,也是京都名门榜下捉婿的好时机。
进士宴上,名门贵女们被特许入场,以诗书,以舞曲,以乐章平添着欢宴的喜庆。
人人都在攀附风雅,轮到荣安,她倒也不推脱,拔出剑,真刀真枪地舞了一段。
在场都是读书人,人生得意时,奔赴的是良情美景,肖想的是风花雪月,歌颂的是太平盛世,荣安县主这场不打折扣的刀光剑影,喧宾夺主般将才子佳人谈笑鸿儒的好兴致败坏了个干净,为躲剑光,男女四散,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一曲舞完,荣安利索收了剑,却无一人记得鼓掌。
有人小声私语:
“这大好的日子,琴棋书画挑哪一样显摆不好呢,干嘛非要动刀枪啊。”
“啊呀,你们不知道,这荣安县主啊虽出身名门,却是个只会动刀剑的主,内里什么墨水都没有。”
“她祖上,听说也就是个武夫。”
“慧妃娘娘把她派来撑场面,也未免太煞风景了。”
“其实她已然被慧妃娘娘看在了眼里,大可不必下场凑这热闹的”
迎着荣安县主落寞却直挺的背影,场中突兀地响起了一阵孤独的掌声,那个鼓掌的人他说:
“古有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今有县主舞剑意在红杏。我大雍文治天下,却也不应废武,我等学子应常思家国之危,常存戍边之志,时刻勿忘马背上得天下的道理。”
因有榜眼郎君的这番慷慨之言,在场的大雍进士们被太平盛世蒙蔽了的爱国之心油然而生,吟词诵对也从“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变成了“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荣安县主回眸,望见杏花春雨里那孤掌独鸣之人早已同一干同僚挤作一团,称兄道弟哥俩好,文治武功全在酒里。
她嘴角一瞥:
“去你的马背上得天下,本县主今日就只是想砍那株开得招摇的红杏而已。”
场面上沸扬的热闹,顷刻间便将荣安县主李红荼掀起的短暂尴尬,掩盖住了。
状元和探花喝了荣安县主的敬酒,如饮罚酒,寻着个借口便跑了。
榜眼郎反应慢了半拍,被留了下来。
杏花树下,剩了凌洒金与荣安县主独处。
凌洒金不看荣安,荣安就放肆地盯着凌洒金看。
这一晚上,她的视线只焦灼在他身上。
荣安县主愈看愈觉得状元郎大腹便便,文才平平,其名不副。
愈看愈觉得探花郎奇丑无比,三甲之内自有遗落的明珠。
愈看愈觉得,像凌洒金这样面如冠玉,才如广渊,却偏偏心如磐石,冥顽不化的郎君,是不能细看,常看和久看的。
看着看着,人便容易起圣母心,忍不住想要管闲事,救郎君于水火中。
这会,荣安县主刚想开口,便听见外面有人喊:
“京兆府尹苏大小姐到了。”
伴随着这阵响动,榜眼郎眼中光芒乍现,容色也因此大增。
他甚至不曾与专门前来敬酒的县主道别,便头也不回地奔向了心上人。
京兆尹府苏小姐面色潮红,娇羞之色全写在了脸上。
她素有才名和美名,在人才风流的佳宴上独得众人的青睐:
“苏小姐人比花娇,果然当得起京都第一美人的名头。”
“苏大小姐不仅人长得美,更难得的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腹有诗书,才名远扬。”
“她与榜眼郎青梅竹马,真是羡煞旁人的一对神仙眷侣。”
“啊!”
“救命啊!”
“杏花树怎么倒了!”
荣安县主收了剑,居高临下睥睨着那一对神仙眷侣被分隔在砍落的杏花树枝两端,不能探触彼此。
苏揽月的脸被猝不及防砸下来的树枝划伤了,这会正捂着半张脸,委屈得直哭。
被人当头一喝:
“苏揽月,你一个晚上到底要哭上几回?”
“你这梨花带雨的样子,未必人人都喜欢,本县主看着就很烦。”
苏揽月抬头,眼中泪光与荣安县主眼中不可一世的锋芒对上,立马便落了下风,哭声未停,却掉头就跑了。
落在凌洒金眼中,是满目的心疼,他正要追寻伊人的脚步而去,却听外头传来一阵嘶哑的声音:
“晋王殿下到了。”
众人俯跪代天筹宴的晋王殿下,那些不愉快,不痛快被皇子不怒而威的气势掩盖:
“荣安你又在闹什么呢?”
“京都城里便数你最没有名门贵女的样子了。”
荣安县主低头收剑,闻听此言,甚至都没抬头:
“晋王殿下,荣安是个什么样子,又有什么干系呢?”
“柳淸姐姐出身名门,秀外慧中,端庄贤淑,荣安自然是比不上的。”
杨柳清是晋王正妃,也是荣安县主的闺中密友。
不同于荣安县主的乖张任性,晋王妃品貌端正,风评甚佳。
提起她,众人都是发自内心地恭维。
晋王殿下却说:
“提她干嘛,我朝泱泱才子才是今夜的主角。”
众人举杯欢庆,杏花树下那点小插曲被溶解在无边欢庆里,变得不值一提。
席间,晋王考校三甲后,盛赞了状元的文才,探花的丰姿,以及榜眼郎的文才与丰姿,称他是:
“举世不可多得的人才。”
“洒金不才,愿追随殿下的脚步”
凌洒金承晋王殿下如此伯乐盛情,屡次谢恩后,几乎便要拜在主考官晋王殿下门下了。
遥举举杯时被人从身后撞了个踉跄,他一回头,避无可避正对上荣安县主笑靥满面:
“晋王殿下,慧妃娘娘和肃王殿下给进士们的贺礼到了。”
两人并肩时,荣安有话递进凌洒金的耳朵里:
“凌洒金,若不是你眼前这位尊贵的晋王殿下,你可能不是如今这龟孙榜眼,你谢他,还不如谢我。”
凌洒金闻言,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咬耳追问:
“此话何解?”
荣安县主倒也直白:
“晋王力荐,让端妃娘家唯一的老秀才做了新科状元。”
且凭荣安县主混迹京都交际圈中无所畏惧的丰姿,凌洒金便知她所言非虚了,他眼中闪过的黯淡被李红荼尽收于眼底。
她故意搭着他的肩,凑近他的耳朵,举止亲密,行为不检,嗓音蛊惑:
“凌洒金,晋王不是真的看中你,本县主却是真的看上你了。”
此后新科榜眼被生猛县主沿着护城河追了三里地,闹得京都城里人尽皆知,可即便如此,他与京兆府尹苏家的娃娃亲,依然牢不可破,让旁人无任何可乘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