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宫,宫灯换了几重。红光绿影下,依昔可见正殿外跪着的一个人影。
一连三天,慧妃拒见肃王。
头一天,她听了贴身嬷嬷的劝告:
“肃王殿下来势汹汹,走路带风,踹飞了两个拦路的宫人,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娘娘避着点,免得伤了母子情分。”
嬷嬷见娘娘受用,摇扇时又多了一句嘴:
“娘娘,婢子愚钝,那姑娘如此难缠,当初娘娘为何要费尽心机将她召回京都来呢?”
慧妃原本正闭目养着神,闻听此言立马睁了眼。
气恼全都写在了脸上:
“你当本宫愿意呐,本宫当年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狐媚子赶跑的。”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本宫那也是没有办法啊。”
“她凌照水若是不回来,本宫要如何与那人交代?”
这世上能令慧妃沈晚棠无可奈何之事不多,嬷嬷一时好奇,摇扇的手停了些许,静候下文,然此事慧妃已发泄完了情绪,变回了那副喜怒无常的样子:
“这就不是你该听的事了。”
慧妃为肃王武瑛玖选妃,诏令天下,直达郡县。
如此铺张,全为一人。
可新乡僻远,其他郡县的贵女们都动身了,凌姑娘才刚刚耳闻了这个消息。
彼时,凌洒金同荣安县主的婚约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凌照水前脚才说服了兄长下定决心迎娶荣安县主,后脚便收到了肃王选妃的消息。
论起来,慧妃沈晚棠应该感谢达拉,没有达拉王子推波助燃一番,凌照水即便是心动,也未必会付诸行动。
慧妃娘娘当初将凌姑娘卷入京都时,费了多少心思,如今便有多头疼:
“凌捭阖这个女儿,她不是个善茬啊。”
她一回来,京都城里便再也没有安宁过。
文昌郡主府倒了,凌府倚梅园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却被翻了出来。
这些,倒也罢了。
让慧妃对凌姑娘耿耿于怀的是,
这个人,她竟然让肃王爱了她两回。
肃王殿下为了她,不顾孝道,一定要逼着慧妃陈述与昔日内务府总管凌捭阖的关系。
慧妃不愿意,他便一直跪在海棠宫外。
下了朝便来跪着,一直跪了三日。
跪得慧妃娘娘门也堵了,心也堵了。
不得已了,差人去请肃王。
嬷嬷到了跟前,肃王把帽子一揭,嬷嬷惊呼出了鬼叫声:
“吕大人,怎么是您?”
被揭穿的吕茗一脸无奈:
“下官一时失察,选错了人呐。”
那日在钟宅就倚梅园一事与凌姑娘一番争吵后,肃王殿下连夜便进了宫,却吃了海棠宫中慧妃娘娘的闭门羹。
这闭门羹原本也在肃王殿下的意料之中,所以他早早就找好了替罪羊。
近来边关不算太平,西淸与乌浓在大雍的边境线上屡有摩擦,随时可能走火。前朝也不安稳,晋王代掌早朝事,近来屡屡以户部新政、兵部新官向肃王施压、发难。
肃王殿下诸事操劳,得心应手,可应对后院之火,他却全无经验。
不得已,才下问。
进宫的路上,肃王特意让马车停驻靠边,神情严肃地问了周全和吕茗一个问题:
“你们说,若是家中老母和自个媳妇同时掉下水,应该先救哪个?”
周全不觉有异,脱口答道:
“属下无妻,自然是救母。”
因为这个回答,肃王将其派去凌府盯梢,但凡凌姑娘有什么风吹草动,周大人务必要随时汇报。
吕茗侥幸逃脱盯梢之苦,可诚然他的处境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此刻身处海棠宫中,听慧妃娘娘边摔边骂:
“这个不肖子。”
吕茗反思了又反思,反思了足有三日,他那日回答肃王的言辞并无不妥:
“殿下当以大局为重,保重自身。至于那两位,绝非善茬,殿下不妨任她们斗一会,再扔两块浮木下去,用不了多久,她们自个便会浮上来了。”
“如此,他们都会感念殿下之恩。”
吕大人自封解语草,体察上官心声远比周全这种粗人细微得多,奇谋看似不仁,实则收效甚好。
可他不仅遭了肃王的贬斥,更遭了他的体罚。
御窑专制的九龙戏凤宽口瓶,放眼宫中只得这么一对,今日慧妃用来砸自己,当真是他吕茗高攀了:
“娘娘,殿下原本是要亲跪的,奈何国事繁忙,不得已才让下官顶替了他。”
“但殿下求教凌捭阖旧案之心,却是真真的。”
话音刚落,吕茗又高攀上一只描金彩绘双耳提壶。
好大一声响,就碎在吕茗耳边的柱子上,他不敢动弹,却不得不冒着折损宝物的骂名,继续传达肃王殿下的意思:
“您既然费尽千辛把她招来了,便自然应该还给她一个真相。”
吕茗说完,自动往后躲了躲,等了许久,却发现慧妃沈晚棠握在手心里的一对如意并没有如期落在自己头上。
显见的,慧妃娘娘发过怒,摔过物,终于是琢磨明白了:
“他原来什么都知道。”
“虚情假意一番,他原本便不是要从本宫这得到答案。”
“吕茗,他命你在海棠宫前跪着,是为了堵住本宫吧。”
凌府倚梅园的动静,无论是挖坑,还是挖井,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慧妃娘娘。
山雨欲来,风吹草动。
连晋王府都屡屡传出了动静,慧妃沈晚棠又岂会坐以待毙。
慧妃沈晚棠这三天之所以在海棠宫中坐得如此安稳,既没有往凌府伸手,也没有往别处动心思,还要归功于肃王武瑛玖。
肃王殿下愈是想要从她这里探知到一些什么,慧妃展现的便愈加冷静。
她想告诉肃王的是:
陈年往事,她既未曾参与,也想不起来了。
横竖凌捭阖死无对证,亦问不出什么了。
可显然,肃王武瑛玖深知慧妃行事的风格,没有给她这样辩驳的机会。
这事他早同吕大人分析过:
“这事母妃若是开了口,本王信其,则痴傻,不信则不肖,与其如此,不如不问。”
“本王不求胜解,只求母妃宽限些时候。”
吕茗出了会神,一眨眼,那柄玉如意最终还是砸在了他跟前:
“你们殿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