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姑娘这话原本是对肃王武瑛玖,男女有别,总让人忌着体肤之亲。
可偏偏有人会错了意。
凌洒金听惯了女人的话,听母亲的话,听荣安的话,听妹妹的话。凌照水一凶,他下意识地便放开了抓着她的那只手,以为妹妹是想要自己攀着梯子上来。
可谁知,凌洒金刚一松手,那木梯下的根基便开始坍塌了。
肃王武瑛玖显然也没有防备凌洒金会突然松手,电光火石间他想要将凌姑娘拽起来,头脸往暗洞中一探,却发现凌姑娘半条裙裾都缠在了木梯上,脏污更是连片。
若是他使蛮力将凌照水往上扯,那么她的大半条污裙势必会留在那木梯上。
留给肃王思考的时间诚然不多,不过一瞬,那巨坑便开始山呼海啸般往下塌陷,上方的泥石自动像下填埋,便像是要将人彻底填埋了一般
凌照水头上挨了几下,脚下悬空,身子下坠,不断地有泥石砸向她,黑暗卷席着死亡的阴影朝她汹涌扑来,恐惧之余,凌照水无法细思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只知道,有一只手,熨帖着她的体肤,始终牢牢抓着她。
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始终不曾放手。
她下坠,他便跟着她下坠。
因为有那人是不是将自己的手脚撑在坑壁上缓解下坠的态势,这猝不及防的下坠似乎变得有了节奏,有了计划,与其说他们是在坠坑,不如说他们是在有计划地触及坑底。
凌姑娘完全有理由相信,如果没有自己这个拖累,那人信步深坑的每一步,会走得更飘逸自如一些。
黑暗,失力,未知的深渊,似乎都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凌照水终是在上方一众惊恐声和呼喝声中不容拒绝地知晓了、相信了那人的身份:
“肃王殿下”
千钧一发之际,肃王武瑛玖的选择是,随同凌姑娘一道,纵身跃下。
生同寝,不过寥寥数载光阴。
但死同穴,却是往后数不尽的漫漫长途。
如果有选择,凌姑娘不愿意与肃王同穴:
“你下来干嘛?”
“叫你松手没听见吗?”
“殿下身份尊贵,若为救照水出了差池,我凌氏全族难辞其咎。”
肃王武瑛玖这才恍然大悟,一边替凌姑娘拭着脏污,处理着伤口,一边哀叹:
“原来你方才是在叫本王松手啊?”
他指尖轻点在她正在丝丝出血的额头,
“可是照水,你觉得本王会松手吗?”
洞内微光,几不可见人脸,可她偏偏就能感知到他眸光晶亮,灿若岩电,听他略带沙哑的嗓音赌誓般说出:
“本王不会松手,危难时不会,平常也不会。”
“凌照水,福祸荣辱,本王想同你一道经历。”
那是肃王积埋良久的心声,令时光一度停止,万籁一片寂静。
回应肃王如此袒露心声的,是凌姑娘绵细的吻猝不及防落在了肃王武瑛玖额上。
肃王惊喜万分,乘胜追击:
“照水,你明白本王的心了吗?”
有鲜红的血迹从肃王的额角流下,那出血的伤口远比凌照水头上那点擦伤更深,可是他丝毫顾不上处理,他以肉身抵抗落石给凌照水做了屏障,触底后头一件事却是检查她的伤势。
手脚完好,中气十足,甚至还有余力抢白。
肃王的眼中心上,唯有凌姑娘。
而凌姑娘呢?
有时候,行动远比脑路要快。
凌照水感受着肃王为他拭血的点滴温柔,她脸上淡淡的,但心神却凝聚在那丝丝暧昧的触感中,挥之不去,挣脱不出。
鬼使神差地,凌照水用唇舌封堵了肃王额上出血的那口子。
她做出这个举动,连自己都震惊了。
遭肃王逼问,凌照水才反应过来,果断远离,后脑磕在烂树根上生疼,但也让人清醒,她收拾起真实的心境,平淡无波道:
“殿下流血了,奴家手上脏,便用唇替殿下拭血吧。”
“互帮互助而已,还请殿下不要介意。”
她说着还将两只因撑过地而脏污的手掌亮给肃王瞧,以证她方才的所为并非春心拂动,只是如她说的那般:
乐于助人。
可凌姑娘的吻,对于肃王武瑛玖而言,绝非是帕子的功用。
男人受了女人的撩拨,抬望眼又见女人唇上鲜红一片。
那是他的血,染红了她的唇。
他这样想着,难以自持,身子不由自主欺近,那些他原本屡屡受挫踟蹰不知如何出口的话,在晦涩难明的灯火下,变成了喷薄而出、倾斜千里、不吐不快的欲望:
“照水,嫁给本王,好吗?”
明里暗里,肃王武瑛玖已经求了许多次婚。
如果说先前的几次,肃王殿下还给自己留了几分颜面,那么这一次,便全然是赤裸裸地恳求了。
他如斯渴望着她,再也藏不住。
占有之欲,剖白之心,溢于言表。
更要命的是,这人如斯动情的时候,脸颊微红,俊眸含星,唇峰紧着,剑眉却松着,似含了无尽的委屈
可谁能让天子骄子、大权在握的肃王殿下委屈了呢?
凌姑娘瞥开眼,无视便是未见。
方才她一个没忍住,吻了上去。
这会她怕自己,受了蛊惑会直接扑上去。
那样便跳进曲水也解释不清楚了。
肃王殿下的求婚充满诚挚,但结局似乎无大差别,凌姑娘娘的心防远比玉兰树的根基要坚固。
他们此刻所在的地方,是玉兰树两处主根系交错隔绝出的一个狭窄间隙。因有屏障,相对安全。
但占地有限,勉强容纳的两人相对蜷着,交膝抵足,衣袂更叠,气息相闻。
外头不断有声响传来,上方的泥石似乎还在不停陷落,伴随着越来越遥远的呼唤声,凌姑娘觉得自己便如同被活埋了似的,逐渐喘不上气。
她不得不陷在这个私密的狭小的地方,挖空心思与肃王殿下殷切的期盼周旋。
老树底下跌落着先前刨坑时点着的一盏工具灯,透过树影斑驳勉强将光亮传递进来。
橘红暗光中,凌照水额角挂了彩,唇角沾了血,发丝凌乱,素衣斑驳,看上去凄美又惨艳,说出的话冰冷又却情:
“肃王殿下总想用金屋藏我,可凌照水是个不安于室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