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照水给钟老头送过饭,老头吃过一次,后来每次拾筷前都会问上一嘴:
“这些菜里,哪些是凌姑娘自己做的?”
凌姑娘但凡答了,钟老头便绝不会碰那道菜。
后来凌照水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做饭的本事远远赶不上自己想要表达的诚意,便索性都交由碧玉她们去弄了,她乐得只做搬运工。
这会被肃王武瑛玖当面挑剔,凌姑娘有些不忿,才扬起头便听到了屋里传来碧玉的声音:
“找到了。”
“呀,小姐你跑哪里去了?”
“耳坠子还差了一枚呢。”
因着这副莲花坠子凌照水不常戴,碧玉便将它收到了妆屉最下一层,如今翻找,有一只竟然被卡在了夹缝里。这边碧玉尚在与那妆屉的夹缝奋战,心不在焉的凌姑娘却以为自己已经穿戴齐整了,
凌姑娘原本鼓足勇气出门,带了十分的理直气壮要同新邻居理论。
关于墙面,关于界限。
不想,却叫人瞧了笑。
她每次见他,似乎不是腰带散了,便是什么东西丢了。
总有哪里没有拾掇整齐,总有心情无法平复。
待碧玉姑娘慌慌忙忙赶出来,便见外头长廊上,肃王殿下朝她伸了手。
迫于肃王凛冽的权威,碧玉鬼使神差地便将那枚遗失的耳坠子交到了他的手上,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捏着那枚精致的莲花坠子穿透到凌姑娘莹润粉嫩的耳坠子里。
凌照水本有心要拒绝,却被他近在耳畔的低哑略带潮湿的嗓音蛊惑:
“怎么突然就改了喜好?”
“梅花不好吗?”
凌姑娘正错愕,碧玉嘴快:
“我们小姐如今正同梅花闹别扭的,崩管是帕子、被子,只要绣了梅的,小姐通通都不要了。”
凌照水忽觉耳垂子一痛,肃王武瑛玖替她穿好耳坠子后,像是故意惩罚似的,用两指指腹重重捏了一下她的耳垂,道:
“你就这么想把过往落下吗?”
凌姑娘原本莹润粉嫩的耳垂突遭厄运,变得鲜艳欲滴,肃王武瑛玖见了,不待她回答便清了清嗓子别开眼看向别处。
一番责难于凌姑娘只是片刻的疼痛,于他自己,却是长久的忍耐。
有些人,实则是招惹不得的。
“过往,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人嘛,当然都要往前看。”
白色的莲花耳坠在凌姑娘红润的耳下摇曳,听它的主人清清冷冷地将一段过往否决,又被一人蓦然欺近激起的疾风带过,摇晃不止。
肃王再度凑近,挨着凌姑娘的耳边说:
“既是不留恋、往前看,又何必要苦苦寻那些烂树根?”
凌姑娘听到“树根”,猛得抬了头,额角撞上肃王武瑛玖坚毅的下巴,生疼,她慌忙跳开去,谨慎道:
“你胡说什么?”
凌照水很后悔,她每一次把肃王殿下拖下水,都绝没有什么好下场。
他会因此,窥探出她更多的秘密。
可她偏偏一而再,再而三地干这蠢事。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好像非要和他纠缠不休、脱不了干系似的。
凌照水看中钟秋藏的那处宅院,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
两处宅院相连的那堵墙的位置,便是倚梅园门口玉兰树原本的位置。
倚梅园被毁,连带着门口那株玉兰树也被移为了平地,它原本发达的树根深埋于地底多年,如今纵使能寻见,想必也全无生机了。
可凌照水执意要寻那颗树,哪怕是腐烂的树根都不放过。
这两日她没心思放在重修那堵墙上,以至于让肃王武瑛玖钻了空子,跑到寝居来,是因为她满腹心思都在清理墙下的废墟。
后院那宅子原本被钟老头占着,凌照水便还动心思,想让他卖宅子。
但自从知晓那宅子新的主人是肃王武瑛玖后,凌姑娘心知她要办的事更加艰难:
与钟老头交涉,顶多便是舍出去脸面,花出去银子,下几回厨房。
但与肃王交涉,凌照水抱了抱瘦削得没剩几两肉的自己,冥思苦想也没有想出好的对策,只好出了下策:
一不做、二不休,炸了墙。
凌照水这边,趁着墙角废墟掩盖,想要掘地三尺,快些找寻那玉兰树的树根。
肃王武瑛玖那边,虽有能工巧匠无数,但就是拖着,不愿将墙面修复。
是以,这面墙坍塌了多日,最终变成了一道“门”。
耽搁了这许多功夫,如今肃王殿下堂而皇之地上门,提出要将那面墙,修作一道拱门。
他如此有底气,凌姑娘听了大胆的建议后,一怒之下不会连同他也一并炸了,是因为,
凌姑娘费尽心机要找寻的东西,他已经亲自找到了。
凌照水之所以要寻那树根,是因为凌捭阖生前的一句话。
那时凌照水还是很懵懂的年纪,她喜欢站在玉兰树下迎候父亲回来,再随他一道,手牵手走一路回到凌府倚梅园。
少时,她有过不解:
“爹爹,门口那颗玉兰树为什么从来不开花?”
凌捭阖一愣,脚步一沉,过了许久,才勉强编出个搪塞的理由来:
“爹爹在这玉兰树底下给照水埋了嫁妆呢,这玉兰树呀,本就树大招风,若是开上满树的花,容易招来贼。”
女孩子脸皮薄,说到婚嫁,提到嫁妆,往往便要回避。
年幼的凌照水却不同,她小嘴一瞥,迎上父亲春风如许的笑意,负气道:
“照水已经九岁了,爹爹这谎话三岁小孩都不会信的。”
九岁的凌照水没有将父亲凌捭阖的谎话放在心上,二十三岁的凌照水缅怀父亲的遗言时,却因为这件往事生出了异样的心思。
她已然长大,有了足够的思量,她想挖掘玉兰树从不开花秘密的心思变得越来越重,几乎到了难以自抑的程度。
这些时日,她时常梦见倚梅园,梦见玉兰树下信步朝她走来的父亲。
好奇心一度吞噬了她,驱使着她一步步走向不为人知的阴暗。
凌照水决意炸了两家相隔的那堵墙,不仅是为了歆梓姑娘的解脱,实则也是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