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平远侯府到凌府,一条街的路凌洒金足足晃荡了半个时辰,也没有找到家门。
待他兜兜转转到了凌府的侧门,迷迷糊糊间却正好撞见一个人身手矫捷地正往他家后院里翻。
凌洒金猛然醒过神来,脑子里没来由地便崩出了那句肃王嘱托他转达给妹妹的话:
“本王不是谁的墙角都撬的。”
凌洒金几步上前,指着墙头上那人瘦高的背影骂道: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这小贼,意欲何为?”
说来也巧,那贼人原本身手利落,被凌洒金酸溜溜这么一嚷嚷,加之心里有鬼,一步踩空,竟直直从墙瓦上栽了下去。
所幸他功底深厚,下坠时便迅速稳住了心神,凌空一个腾跃便稳稳地落于墙外。
衣袂飞扬间,连地上的尘土都不曾激起分毫。
他显然是也有些气恼,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在一个文官手上栽了跟头,却不得不偏转过半张俊白的脸,与来人叙旧:
“凌大人自个情场失意,便见不得他人美满了吗?”
凌洒金远闻其声,便觉得熟悉,待凑近去看那人,脸瞬间便白了:
“你你怎么在这里?”
他疾行几步,使出全力扒住了那人的衣袖:
“你这个登徒子,若还想再纠缠我妹妹,别怪我不客气!”
那人闻言却是不以为然地笑了两声:
“冤枉啊凌大人,这回可是你妹妹亲口唤我来的,不信您可以亲口问问她去?”
“一日夫妻百日恩,照水啊,她纵使是来了这京都繁华地,心里终究是放不下旧日恩情的。”
“这才几日不见,她便如此迫不及待地召唤我来相见”
凌洒金最忌讳旁人诋毁妹妹凌照水了,闻言怒不可遏,脱口而出道:
“照水眼看便要高嫁了,你休要诋毁我妹妹的名声。”
诚然凌洒金所言非虚,这些时日来,坊间有个了不得的传闻,说的是肃王殿下选中了自个妹妹做王妃。
凌洒金原本是不信的,四处解释,忙于辩驳,直到今日早朝后亲耳听到了肃王对自己的一番关照。
他原本沉溺于对荣安的愧疚中并未细想,此刻回收心神,把思绪落到自个妹妹和肃王武瑛玖身上时,却是越想越觉得不对。
肃王殿下颇费口舌,特地澄清了自己与荣安的渊源。
听来好像是在为荣安叫屈,可任凌洒金怎么琢磨:
萧肃如风的肃王殿下,也不像好管闲事之人啊!
况且,他还要自己带话给照水,说什么他不是谁的墙角都撬的。
凌洒金琢磨着,大雍肃王英姿飒爽,名扬四海,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用得着撬人墙角吗?
直到看见眼前这翻墙的登徒子,凌洒金才幡然反应过来,
莫非肃王武瑛玖想挖的,正是自家的墙角啊!
如此深究,凌洒金想起来,临别之时,肃王竟不唤自己凌编修、凌寺丞、凌大人,而是凌兄。
凌洒金细思极恐,他虽虚长肃王几岁,可他何德何能,能与托生在后妃肚子里的那几位不可一世的亲王相提并论,让大雍肃王尊称他为兄啊!
好像,似乎,只有一种可能性。
醍醐灌顶,让凌洒金一下子便有了仰仗,耿着脖子对那贼人道:
“我劝你再莫要打我妹妹的主意了,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你可知,我妹妹她,很快就要成为大雍肃王妃了!”
搬出了大雍肃王,凌洒金原本以为那人会退避三舍,没想到,他只是弯了弯唇角,略带苦涩道:
“我知道啊,不然她为什么要回京呢?”
不过很快他便又自我开解道:
“她便是有主了又如何,我可以翻墙啊!”
他说着,再不与凌洒金口角,望了一眼高深的院墙,重整旗鼓,翻身一跃便进了凌府内院。
独留凌洒金一人在风中凌乱,开始认真思考起一个此前他从未考虑过的问题:
凌照水跟随自己回京,难道不是因为父死从兄的古之惯例吗?
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他身为人兄都不知晓的隐情?
日日朝夕相对的妻子,凌洒金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她,却直到和离才明白,他根本就不曾探访过她的内心。
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凌洒金以为相依为命的岁月里,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仰仗和倚靠了,却发现,他越来越看不清她了。
官途亨通,青云直上的大理寺丞想起他的一堆子家务事,摇头暗道一声:
“阴魂不散,真是见鬼了。”
这会他人已经彻底清醒了,无暇自怜,探望一眼空荡荡的墙头,扭头便进了自家宅院。
他一进门,凌府管事凌平的便鬼哭狼嚎地朝他扑来,边扑边喊:
“大人,大人,不好了,小姐她与人”
凌洒金赶紧捂住他的嘴,心道“偷人”这种事,怎么能往外喊呢,遂沉着脸语重心长道:
“凌平,小姐的事,你就别管了。”
以凌洒金一贯的礼教,这话从他口中说出,颇费了些狠心与决心:
“小姐这个年岁,有些需求也很正常。”
“那些孀居的公主啊,嫁不出去的贵女啊,谁家里不养两个面首呢?”
“男欢女爱这没什么了不起的。”
此外,他还一再强调了:
“一定要约束好家里人,便是瞧见了什么,也不得往外说。”
凌洒金用了蛮力,凌平被他捂了嘴拖着走,挣扎了半响愣是发不出音,待他好不容易从凌洒金的桎梏下走脱,人已经上了长廊,眼看便要到后院了。
凌平好容易喘匀一口气,刚想说什么,便见凌洒金痛定思痛,吩咐自己道: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凌平,去把灶房后头养的两只狼狗放出来。”
凌平不明所以,仍着急忙慌去了。身后凌大人撸了袖子,摩拳霍霍,气势汹汹往后院走,边走边道:
“贼改不了翻墙,我凌洒金便是专治你这种淫贼的。”
“府中两条狼狗,便是特意为你备下的。你留下的旧衣衫,我日日都叫它们闻。”
“为的便是让它们辨识善恶,知道朝何人张口。”
他这一番边走边放的狠话,以及由远及近地的几声狗吠,让凌照水恍然大悟:
原来刚到京都,刚置宅院,兄长不办家当,反而先养了两条狼狗,竟是出于这样的意图。
她不禁哑然失笑:
兄长打不过来人,却也见不得他欺辱自己的妹妹。
端听那狗吠得有多响,便知道凌洒金这些年心头憋了多大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