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媒正娶,他后悔了吗?
凌照水当然不会这么问,她问出口的是:
“殿下他,后悔帮照水退婚了吗?”
他任由文昌郡主府旧约重提,是为了补救自己那一夜的口舌之快吗?
若自己当真在文昌郡主和傅柯羽的猛烈攻击下,重蹈覆辙,与旧情人死灰复燃,肃王金口玉言的那一句“明媒正娶”便可以自然而然不了了之了。
凌姑娘的问题,吕茗回答不了:
“殿下只说,他尊重凌姑娘的一切决定。”
吕茗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位被肃王殿下另眼相看的凌姑娘,想从她云淡风轻的表象中看出些许波澜。
他颇为惊讶地发现,这位凌姑娘的心性似乎比她的皮相更当得起考验。
这样的情状下,她既没有承肃王厚恩,接过他递给她的尖刀,捅遍仇敌的五脏六腑,以图快意恩仇。
也没有承肃王美意,笑纳了他有意加诸在她头上的以德报怨和不计前嫌的美名。
她孑然一身,不愿做恶人,也不愿做善人,只做她自己:
“云韶宫一案,肃王殿下既然有了决断,又何苦假惺惺让人来问我?”
她看了一眼跪在一边情状凄苦的文昌郡主一眼:
“郡主是将死之人,她道不道歉,下不下跪,于事态无补。便是道歉了,也如我当年允婚那般只是权宜之计,不会是诚心悔悟。试问,我要这虚情假意的道歉与下跪,又有何用?”
后又转而把目光转向紧抿双唇不发一言的傅柯羽身上:
“殿下要考验的,从来不是文昌郡主道歉的诚意,而是傅公子对此事的态度罢了。”
堂内传来一阵笑声,吕茗几乎忍不住要为眼前拒不上钩的美人喝彩了:
“姑娘怎知殿下已经有了决断?”
凌照水想也不想,懒懒答道:
“这很简单。肃王殿下若存了心牵连傅公子,便不会有‘解铃还须系铃人’之言传出,让人有文章可做。”
“可见殿下是有意要给傅公子台阶下的。”
“肃王殿下协理天下,日理万机。他想看的当不是这些哭卿卿的戏码,而是株连重罪下,年轻朝官的担当与信仰。”
“如今看来,殿下处事自有决断,傅公子亦经得起考验,这件事情便有了定论。”
凌姑娘不仅聪慧,更难得的是,相较于眼高于顶的世家贵眷,她很有敬畏心:
“大雍的律法与刑罚,何其威重,并不是照水人微言轻能够左右的。”
她这话说得冠冕堂皇,让人无从反驳。
一番话下来,她不仅撇清了自己与文昌郡主府的恩怨,也撇清了自己与肃王的关系,几句话便重塑了往日里那个公正无私、不被私情左右的大雍肃王形象,令吕茗不得不心生刮目,也令内阁学士傅柯羽感叹:
“原来竟是这样。”
傅柯羽重新审视心上人,震惊地发现她变了,
命运予她磋磨,却也造就了她的蜕变。
她不再是凌家大厦倾倒时那个手足无措的少女,她清醒,理智,甚至可以说是无情。
而他自己,身在官场十余载,只争风月,不问权势,可谓是十年如一日,止步不前。
肃王虽无意就云韶宫一案降罪于他,但方才,他若是在吕大人的眼皮子底下再多说些什么,只需要一个“大不敬”的罪名,便可以轻易将他定罪。
吕茗无意间扫向他的了然又讥讽的眼神叫傅柯羽心生寒意:
他自以为高明,文昌阁的那些有关肃王武瑛玖独断专行的风言风语,不着痕迹便让肃王殿下为他那句“退了吧”付出了代价。
吕茗今日不动声色地隐在侍从中的做法,却叫他后怕:
肃王殿下若是有意要终止谣言、惩处始作俑者,实则只需要自己随意出口的一句妄言,便足够了。
当真是多亏了凌姑娘那一句“慎言”,如醍醐灌顶,让他将满腹牢骚憋回了心底。
他如此诋毁她,她却挺身维护了他。
文昌郡主府罪名已定,吕茗问凌姑娘看法,又何尝不是在问她,是否要追究傅公子那些狂言妄语的罪责?
肃王或许不会干预刑罚公正,但对于有损他自身威名的言行,显然他最具备发言权。
凌姑娘未直言,只问肃王“是否后悔了”,傅柯羽却当她是,围魏救了赵。
“原是我小瞧了你。”
傅公子喃喃低语。
这样的凌照水,根本不需要庇佑在一纸婚约下,也不需要任何人施恩或者同情。
无论她经历过什么,当下的她足够耀眼。
一群人各怀心思,正僵持着,文昌郡主一口老血喷出,血溅三尺。在知晓傅学士性命无忧后,她强撑的那股子精气神终于泄了。
日薄西山,人安天命,文昌郡主熬了七年,终于死了。
伴随着她的离世,昔年风光无限的文昌郡主府,也在一夕间走向了没落。
刑部和大理寺公布了文昌郡主府的诸多罪证,其中有文昌郡主本人所为,也有后来人借着郡主府的权势做下的。禁军奉命查封了文昌郡主府,关押惩处了一大批罪犯,所涉罪行,一律从严。
唯有内阁大学士傅柯羽,逃脱了一切罪责。
朝廷给出的理由是,内阁大学士自幼随父游历在外,后又开府别居,从不涉家族营生,也甚少与罪犯交际,肃王殿下亲自作保,郡主府所犯一应罪行,与傅柯羽无关。
时人有感,感肃王大度能容,文昌阁闲言碎语不断有损其威名,肃王武瑛玖却能不计前嫌,出面为傅大学士作保。权臣贵子与文人酸腐,高下立见。
感傅大学士当年冲冠一怒为红颜,开府别居,不涉庶物,才有了今日的置身事外、全身而退。
红颜未必都是祸水,也可能是福星。
红颜胜花红,京都城郊三里亭外,那福星此刻就站在傅学士的跟前:
“你决定好了?”
傅柯羽虽被赦免,却在半月前突然上书辞官。
理由是,突然发现,自己不适合官场。
他心意已决,任旁人怎么规劝,也无力扭转。
今日,便是他定好的离京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