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殿下快请坐,待小女献上一曲,再来答三殿下。”溶月低眉,指尖一转,琴音乍起,“锵——”
长春馆的第一任花魁景秀,曾在淮水河畔遇上一个从江南来的才子,二人于分别之际,缘定三生。
可是此去经年,才子久久不归,景秀悲伤不已,写下一首《望江南》,日日坐在水边,弹曲盼人归。
才子终究未归,唯有一首《望江南》,至今飘荡在淮水两岸。
秦长风击节大赞:
“好——”
溶月勾唇,张口唱:“梳洗罢,独倚望江搂。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
击节声骤停。
秦长风看着溶月,眉目渐沉,溶月却弯起唇角,盈盈笑问:“三殿下,八月初八,您究竟要娶谁?”
这话一出,水榭陷入寂静,眼看气氛越来越冷凝,冰娘忙打圆场:“姑娘,主子娶得当然是您。”
“是吗?”
秦长风拂袖:“除了冰娘,都退下。”
“是。”
奴婢如急流般退走。
水榭一空,秦长风站起身,走到离溶月一步之遥的位置,站定,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声问:
“宁顽顽,你知道什么?”
“回三殿下,小女知道西汉帝不会来接殿下,小女也知道三殿下若想回西汉,只能助临漳夺位。
小女还知道——”
溶月声色一顿,眨下眼底泪意:“小女知道八月初八,三殿下要娶得不是小女,而是临安郡主。
小女要嫁得,也不是三殿下,而是临漳世子。”
水榭的寂静,变作了死寂,冰娘急急巴巴地冲她喊:“主子才给姑娘送了聘礼,主子怎么可能娶别人呢?”
“冰姑姑问错人了。”
冰娘侧身,张口欲问秦长风,然,她的眼眸才触及他的冰脸,到嘴的话骇成了一阵烟,消散了。
许久,水榭里只有夜风呼呼,狂风卷着豆大的雨滴,把浮在池子上的莲灯,一盏、一盏地浇灭。
溶月总能猜中一些事,也能从容地面对这些事,这是她第一次迫切地渴望,自己猜错了秦长风。
她希望他能遵守承诺,不娶临安,为她杀了江家,可惜……
悲伤的泪水夺眶而出,在她脸上默流成河。
秦长风长叹一声,软下了脸:“顽顽,某是被逼无奈,某——”
“小女明白。”
她打断他的解释,因为这些解释除了骗住她,毫无他用。
其实,她不该上当的,她在上一世就明白,世间多困苦,一个人为了得到一些东西,总会舍去另一些东西。
只不过秦长风对她太好了,叫她生出痴幻,以为这一生不一样,人间终有一人,对她不离不弃。
可惜,他弃了她,所以,她也要弃了他。
溶月昂首,面上尽是痴情无悔:“三殿下,小女什么都明白,小女不怨三殿下,小女只是——”
话未说尽,泪水又肆意,可她含着泪眼,竭尽全力地勾起嘴唇,对秦长风露出一个心醉的笑容。
秦长风的心,被这故作坚强的笑,掐得痛彻:“只是什么?”
“小女只是想在嫁去江宁府之前,为三殿下穿一次嫁衣,如此,小女可以当作自己嫁过殿下了。”
“顽顽——”
秦长风再也抑制不住满腔的心疼,他上前一步,把她紧紧地圈进怀里:“顽顽,某舍得把你嫁给临漳。
这只是一场权宜之计,直待临漳登基称帝,下旨送某回西汉,某便会立刻同他开口,把你要回来。”
“真得吗?”溶月扬起泪眼,声色颤抖地问,“三殿下,这是真得吗?您真得会把小女要回去?”
“真得!”秦长风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掌心覆在心口,“顽顽,你听,某心里没有别人,只有你!”
她听不见。
她只知道,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
“小女也是!”
她扑进秦长风怀里,动情地问:“三殿下,您抱抱小女,就当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好不好?”
心爱之人对他投怀送抱,便是柳下惠也抵不住,何况,秦长风空虚数日,正需要一场甘霖来抚慰。
“好。”
他横抱起她,奔过湿漉漉的曲廊、石桥,冲进卧房,然后等不得上榻,他把她按上外间的软榻。
“顽顽,顽顽……”
他一遍遍地唤着她的名字,好像他正如痴如狂地爱着她,然而,他越是痴狂,越证明了他的狠绝。
她勾唇一笑,心道,她有何资格说他?她和他本是一样的人,他能对她狠绝,她也能还他薄情。
溶月回搂住他,学着他的口吻,一遍遍地喊着:“溪辞,溪辞……”
秦长风越发激动,他更用力地抱住她,彷佛要把她嵌进骨血,直到天色渐明,这场云雨才初歇。
七宝走到门外,轻声说道:“主子,天将亮,您该回府了。”
“知道了。”
秦长风侧过半身,指尖缱绻地抚过溶月的眉、眼、鼻、唇:“顽顽,你等着某,等某带你回大兴。”
说罢,他起身下榻,才站起身,他被一只素手勾住,溶月睁着一双泪眼,哭问:“三殿下要走了吗?”
“顽顽舍不得?”
“恩。”
“等某空了,再来看你。”
“小女不敢奢望三殿下来看小女,小女只想求三殿下一件事。”
“你说。”
“三殿下与小女有恩,只要能帮上殿下,莫说是嫁给临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小女也甘心情愿。
小女发誓,绝不会坏了三殿下的事,会乖乖嫁人,等着殿下把小女要回去,只求殿下别关着小女。”
他困溶月,是防着她发现他和江家密谋,要把她嫁给临漳,如今她什么都知道了,困不困她,无伤大雅。
“好。”
“小女多谢三殿下。”
“顽顽要出门,可以,但,身边不可离人。”
“是,殿下。”
秦长风笑着踏出卧房,到了廊下,他吩咐冰娘:“她要出去,你不必拦,但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
“……是。”
秦长风提步下阶。
夜雨停了,只青石砖上留着一点湿意,他勾着轻快的笑,正要和七宝说话,却见江相宜立在院门下,眉目沉沉。
“太尉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