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又一次陷入死寂,但这死寂只持续了片刻,临漳松开手,任由指尖的那盏酒爵砸向了地面。
“哐——”
酒爵翻倾,酒水碎在泥地。
立在一侧的林缨,被溶月的言下之意,吓得面色惨白,几乎站不住脚。
她抬着惊惧的双目,看着临漳眼底显而易见的恼羞成怒,她的肉、她的骨、她的魂,全在战栗。
难道说,江宁府和江家想要诛天子,夺皇位吗?
林缨正是惊骇到极点,临漳沉下脸:“金桂。”
“是。”
金桂一个错身,飘到溶月身前,与此同时,他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剑锋向外,欲横上溶月的脖颈:
“宁姑娘,你知道地太多了。”
电光火石间,林缨左侧一步,挡到溶月身前:“要杀姑娘,先杀奴婢。”
“好——”
金桂扬剑,毫不犹豫地斩下,溶月忙道:“世子,小女无足轻重,哪怕知道地再多,世子都能于弹指之间,灭杀小女。
但,有些人就不同了。”
“谁?”
“谋划秋水斋祸事的元凶。”
“元凶不是丁佩蓉吗?”
“且不说丁夫人是个蠢人,便她是个聪明人,只她一人,怎么可能把江家、江宁府甚至朱家,一并算计了?”
“说下去。”
“那一夜,小女离席时,曾看见四舅母转去正院,她下了药,放了火,再无其他,是另有人促成了秋水斋内的种种荒唐事。”
“是谁?”
“小女不知。”
“知”字还悬于半空,金桂的剑又下一寸,溶月再道:“但,如果大理寺不来搜院,不管秋水斋发生什么,都闹不出去。”
临漳眼珠一转:“你是说,元凶是庞家?”
正此时,石桥上传来一声答:“不是庞家,是左家。”
临漳抬眸,见秦长风步履生风地走下石桥,走进桃林,到了人前,他先瞥溶月,然后才对他说:
“今日约某喝茶的,是左相。”
“本世子和左相近无怨,远无仇,他为何要和本世子过不去?”
秦长风目扫四方:“还不退下?”
“是。”
金桂和林缨急退,只有溶月还立在原地,秦长风略蹙眉角,毫不留情地逐客:“宁姑娘,你该回去了。”
“秦三殿下,小女之求,世子还未答。”
“你求什么?”
“与三殿下无干。”
溶月冲临漳盈盈屈身:“小女恳请世子再作思量,在世子做出最后决定前,小女在石桥上等着。”
说罢,她转头就走,走了没两步,她听见临漳对秦长风说:“宁姑娘来求本世子饶江明庭一命。”
秦长风怒回首,然,溶月已上石桥,临漳瞥着他的怒容,似笑非笑地问:“溪辞,你说本世子该不该应呢?”
秦长风的面色更冷,临漳的心情却越发飞扬。
戴蔚下帖请溪辞一人去喝茶,摆明了是不安好心,溪辞知道他不安好心,却还是去赴宴,岂非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敢这么做,是看江家、江宁府受了重创,急于撇开他们,另觅高枝!
“世子,我们能先说正经事吗?”
“本世子不让你说了吗?”
秦长风暗叹一声,知道孤身赴宴,惹恼了临漳,但他不去,又如何为江家和江宁府,寻出破解之道?
他上前两步,坐到桃树下:“今日请某去聚贤楼喝茶的,是戴刺史,但等在雅室的,却是左相。”
“左伯棠想要拉拢你?”
“不,左相说,他不想和世子、江家为难,但身为南唐宰相,有护家国安宁之责,他请世子见谅。”
“什么意思?”
“意思是,世子和江家要做什么,左相知道了。”
临漳呆愣片刻,面上的怒意被惊得不翼而飞,取而代之地是惊慌失措:“他若是知道,岂不等于天子也知道了?
若天子知道了,那——”
“世子,稍安勿躁。”
“我怎么稍安勿躁?”临漳暴躁地吼断秦长风,“谋朝篡位是株连九族的重罪,若叫天子知道,我必死,江家必死,还有你,再也别想回去西汉当皇帝!”
秦长风闻言,心生无力。
他和左伯棠并无交集,他过去只知道左丞相话不多,在朝上,从来不与人相争,私下,也甚少与人结交。
他以为此人能为相,是因为他“与世无争”、“人畜无害”,故而,金陵城的权贵懒得和他争斗。
但今日见过,他知道自己错了。
左伯棠的城府,远比江相宜、临漳、王竹均之流深沉百倍。
他看似不动声色,实则一直替天子平衡着朝堂,所以,哪怕南唐帝昏聩之极,南唐却不见动荡。
南唐有他,至少能多安二十载。
“世子,左相若有心告发世子,不必请某去聚贤楼喝茶。”
“对,他若要害本世子,不必见你。”临漳连连颔首,点着点着,他又神色一紧,“可他又为什么要见你?”
“因为左相想和世子谈一桩交易,他知道某和世子交往甚密,想请某做说客,帮他劝服世子。”
“什么交易?”
“如果世子肯答应放弃心中执念,饶过王家,左相会在朝上,为世子开脱,助江家、朱家脱罪。”
“呵,倒是不客气。”
可他凭什么叫他放弃执念?
再说,这是执念吗?
南唐的皇位,本来就是他父亲的!
“某替世子应了。”
“秦长风!”临漳拍案而起,“本世子再瞧得上你,你也是西汉三皇子,没有资格替本世子拿主意!”
“世子,除了应下,你还有第二条路吗?”
“……”
“朝堂之局,已颠覆,如今是左相强而世子弱,世子根本没有余力硬拼,答应左相,是世子唯一的退路。”
临漳的脸色并未好转,秦长风知道他为何生怒,于是,又道:“此事由某来应,来日世子才好反悔。”
“你是说——”
“左相拿住世子把柄,世子现在除不了他,不如借着他的势,先保下江家,待事过境迁,再伺机杀了他。”
“哈哈哈……”临漳仰面大笑,“好一个秦三殿下,那左伯棠自诩是只老狐狸,却不知道,你比他狡猾百倍。”
“世子谬赞。”
秦长风的手段,的确十分了得,可他再是手段了得,也该事事先问过他,而不是替他拿定主意。
临漳笑意又淡:“为表达本世子对溪辞的谢意,宁姑娘所求,本世子应了,溪辞可还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