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前。
矾楼的六层楼,勾栏女将将弹尽一曲琵琶,江相宜轻拂衣袖,屏退下人,待人散尽,他笑着端起酒爵:
“此番若不是有秦三殿下鼎力相助,江家危矣,为表谢意,老朽敬三殿下一杯。”
“好说。”
两人笑着撞杯,饮尽一杯酒。
酒尽,秦长风略收笑意:“孤出手,是为帮江家,但又不只是为帮江家,不知太尉大人可明白?”
“太学舞弊案刚过,天子之怒未消,等消了,老朽便会寻个时机,求陛下书信西汉,接殿下回去。”
“好!”
秦长风复勾唇角,提起酒壶,替江相宜满上一杯酒,而后,他高举酒爵:“以后有外租相助,孤可安心了。”
“外祖?”临漳登时愣住,片刻后,他回过神,怒骂秦长风,“好你个秦溪辞,端得会套近乎!”
“准姐夫谬赞。”
“好,哈哈哈……”
临漳乐得抚掌大笑,雅室的氛围一时间变得十分舒坦,秦长风趁势,又为江相宜、临漳满上酒爵:
“某敬二位。”
“干——”
喝完这一盏,临漳笑言:“为了早些听溪辞喊一声姐夫,我明儿就进宫,请陛下为我和五姑娘赐婚。”
秦长风挑眉,目光斜向江相宜:“世子,只陛下答应,怕是不够吧?你难道不该先问问太尉吗?”
“太尉怎会不答应?”临漳侧首,“是吧?”
江相宜没有回答临漳,他的目光全在秦长风身上:“请问秦三殿下,您是要纳溶月,还是要娶她?”
“纳如何?娶如何?”
“若是纳,老朽无疑义,若是娶——”
“不能娶。”临漳急急打断江相宜,“溪辞是临安的夫君,便太尉是我未来祖父,也不能抢了去。”
“……”
江相宜被临漳这句快人快语,堵得哭笑不得,不过,啼笑之余,他已知道,秦长风不会娶溶月。
不娶,便好。
“老朽年事已高,不及三殿下和世子年轻多情,但也因为老朽年事已高,所以比三殿下和世子更懂情。”
临漳一听,来了兴致:“不知太尉怎么个懂法?”
“女子如花,或亭亭玉立,或雍容华贵,男子为之倾倒,无可厚非,但,倾人无妨,倾城甚至倾国,便又过了。
三殿下以为老朽所言,如何?”
看来,临漳把他和顽顽之间的爱恨,毫不保留地告诉了江相宜,所以,他才会试探他,想看看他会不会为美人,不顾江山。
“孤和太尉英雄所见略同。”说罢,秦长风再一次提起酒壶,为二人添酒,“韶华易逝,江山却不老。”
“说得好!”江相宜不由地怒赞一声,“世子盛赞三殿下,乃天下一等一的妙人,老朽原不信,现在,信了。”
“太尉谬赞。”
“绝非谬赞!三殿下,老朽敬您。”
临漳连忙举杯:“我也敬溪辞和太尉。”
秦长风举杯:“敬天下。”
酒爵在虚空对撞,发出一声震耳的“铿——”
三人正欲掩袖饮下酒,窗外忽然响起一声“咚”,他们连忙循声望去,只见一道黑影,伏在窗外。
紧接着,又一道黑影盘了上来,两道黑影在窗外的暗夜连过数十招,最终,一道黑影被另一道黑影割伤手腕,栽下去。
临漳惊问:“是谁?”
影赤悬在虚空,答:“回世子,没有人。”
“呵,我怎么忘了,有溪辞的人,任他是天上的神仙,也近不了房。”临漳大笑一声,“来来来,让我们继续喝酒!”
影赤落回地上,淡漠地看着倒地的止水,咬紧牙关,竭力把唇齿间,汹涌如潮的血色强吞回腹中。
“咳——”
然,一缕浓稠还是从她的唇角滚落,她咬了咬唇,抬起血色淋漓的手,用掌心攀住楼墙,站起身。
“还要上去?”
“是。”
影赤横起刀:“下一次,我的刀割破得就不是你的手腕,而是你的脖颈,这样,你还要上去吗?”
“是。”
止水提步,以指尖为爪,攀楼而上。
眼看到了第五层,影赤一个掠身,杀到她的正后方,止水似是不察,提着气,径直冲上第六层。
就在这时,影赤的刀横上她的脖颈。
“下去。”
“不。”
刀锋破开她的皮膏,殷红的鲜血迸裂而出,止水岿然不动,目光定定地落在窗扉后的三道人影。
影赤轻皱眉角:“你要为她,背叛主子?”
“恩。”
“为什么?”
最初,她只是觉得姑娘和别人不太一样,明明是个身弱蒲草的女子,却生了一颗比男子还冷硬的心。
她就是想看看,她能活多久?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从一个戏外人,变成戏里人,她不想知道她能活多久,她想让她活着。
“赤,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进去。”
短刀微颤。
这丁点的微颤,叫止水勾唇,她一边无声地道了一句“多谢”,一边以内力挥开窗子,跳进雅室。
“奴婢止水,叩见三殿下。”
“……”
彼时,临漳才往嘴里塞进一颗四喜丸子,丸子被水淋淋的止水,惊得卡在喉咙,堵得他双目圆睁。
“呜——”
秦长风暗叹一声:“无妨,她是孤的人。”
说罢,他低眉,问:“出了什么事?”
“回三殿下,江家因庄子和田庄管事出逃,要问姑娘的罪,若殿下不救姑娘,姑娘必被人逼死。”
雅室内的迷离醉意,于顷刻间消散。
临漳含着丸子,问:“你说谁要杀宁姑娘?”
“江家。”
“咳——”临漳又是一惊,囫囵吞下了丸子,“太尉,这是怎么回事?”
江相宜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不知道,却能猜得出七八分,无非是宁溶月过于招摇,惹得人出手了。
若能借机除了她,倒也不坏,怕只怕秦长风不答应。
想到这里,江相宜的目光又暼向秦长风。
秦长风低垂着眉眼,指尖看似漫不经心地在酒爵的饕餮兽纹上来回摩挲:“一个小女子,死了就死了,何必大惊小怪?”
止水昂起头:“殿下,姑——”
“不过,”未等止水说完话,秦长风话锋一转,“她再不济,是孤的女人,便有人要杀她,也该先问问孤。
江太尉,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