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粗实婆子举着刑棍，走到院中。
林缨看着比大腿更粗的棍子，脸色刷地一下变得煞白，她当即扑进雨里：“不是姑娘，是奴婢！
是奴婢想助姑娘得了江家的掌事权，是奴婢勾结赵管事，更是奴婢给土匪送信杀人，要打，打奴婢！”
“自然要打！”赵夫人拂袖，又唤来两个婆子，“把这贱婢拖下去，乱棍打死！”
“是。”
林缨被婆子强按进雨里。
“住手，别打她！”
溶月急喊，可婆子不听她的，扬起了刑棍。
眼看棍子要落到她们身上，院外响起一声喊：“且慢！”
冰娘提着下裳，浑身湿透地奔过院门，扑到溶月身上：“江老夫人，是奴婢害人，要杀，杀奴婢！”
婆子不敢动，眼神投向赵夫人，赵夫人拿不定主意，悄声问江老夫人：“母亲，冰娘是江宁府的人，能打吗？”
“宁溶月还是临漳世子的女人，不照打吗？”
“媳妇明白了。”赵夫人直起身，“打！”
棍棒如钧，重重砸下。
“噗——”
千斤重力，先捶上冰娘的后臀，再穿透她的身躯，压到溶月背部，沉得彷佛要震碎她的骨和肉！
冰娘之痛，必远胜她！
“冰姑姑，你这又是何必呢？”
“呵……”冰娘痛笑一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不瞒姑娘，刚一开始，奴婢很不喜欢姑娘。
可现在，奴婢竟觉得能为姑娘死，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轻轻浅浅的一句话，比婆子的棍棒更厉，棍棒最多打碎她的骨和肉，冰娘的话却能直击她的心魂！
重回人间，她没准备和谁生出羁绊，可生命变幻莫测，哪怕她再不想，还有人闯过了她的心门。
既入了她的心，她总得护一护。
溶月竭力昂首：“外祖母，我——”
一个“认”字，尤在唇齿，守门的小厮慌慌张张地冲过院门，他右手横向身后：“老夫人，四夫人回来了！”
众人惊愕侧目，只见丁夫人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快步穿过院门。
到了院中，她停步，轻抬伞面，露出消瘦到嶙峋的脸，然后用一双凹陷的黑瞳，似鬼魅般地扫向回廊。
“母亲，儿媳回来了。”
江老夫人看着丁夫人，眼底闪过一丝扭曲，但她很快勾起唇角，露出不敢置信的惊喜：“佩蓉，真是你？”
“是。”
“太好了！”江老夫人激动地直点头，“雅琴，我就说佩蓉吉人天相，定能平安归来，看，被我说中了吧？”
“是是是，母亲一向神机妙算。”
赵夫人一边笑着应下，一边急切地走下高阶，亲亲热热地拉住丁夫人的手，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
“瞧见四弟妹平安归来，我们吊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是吗？”丁夫人抽回手，“我还以为二嫂盼着我死在外头呢。”
赵夫人眼皮一抖，心下腹诽，莫非丁佩蓉知道了什么，但面上，她故作怒目：“尽胡说！家里的人全在寻你，一刻未停！”
丁夫人勾了勾唇，没有接话。
“这几日，你到底去了哪里？”
“城外。”丁夫人转过身，抬起手，指着姗姗走进正院的金陵刺史，“戴大人出城剿匪，救了我。”
身穿朱色官袍的戴蔚，昂首阔步地走向老夫人，路过溶月身侧，他凛眉顿步：“这是怎么回事？”
“戴刺史，小女冤枉，求大人为小女做主。”
“你是……宁姑娘？”
这人认得她？
溶月探出手臂，指尖抠进泥水，如同一个溺了水，发出一声垂死挣扎的嘶吼：“大人，救命——”
“住手。”
戴蔚快走两步，挥开婆子，然后转头问江老夫人：“宁姑娘并非江家奴仆，江老夫人怎能动用私刑？”
“戴刺史有所不知，溶月勾结城外土匪，残杀江家田庄、铺子管事，老身是依照家规，惩治她。”
“那江老夫人更不该动用私刑了！”戴蔚拱起手，“天子圣令，命下官剿匪，若宁姑娘勾结匪徒，残杀江家管事，此事便该交由下官审问。”
江老夫人微抿唇角，眼神斜向赵夫人，赵夫人急思片刻，张口欲言之际，溶月指尖一转，戳向庄上小厮：
“刺史大人，您该问他们，他们目睹了管事被杀。”
戴蔚立刻低眉：“说，你们在何时、何处撞上了土匪？土匪有几人，杀了几人？为何你们活着？”
小厮哪见过这等官威，当即吓得面色煞白，他们诺诺许久，怎么都答不出一句整话。
“奴婢……不知道。”
“怎能不知道？！”戴蔚大怒，“尔等身为奴婢，若敢诬告主家杀人，本官可以判你们千刀万剐之刑！”
“大人饶命，奴婢不敢。”
“那就说实话！”
一个小厮骇得昂起头：“是——”
“刺史大人！”安喜连忙上前，“奴婢领人，在黛水河畔寻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似是被水流冲上了岸。
奴婢当时问过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说，管事出城早，被土匪截住时天色未亮，他们既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也看不清土匪有几人。
他们只瞧见管事们挨了刀子，被丢进黛水。”
安喜的话漏洞百出，戴蔚稍一寻思，问：“管事是从金陵的哪一门出去的？”
“西门。”
刺史府的衙役的确是在西门抓到的土匪，不过，土匪常年盘踞黛水上游，管事答得上来，倒也寻常。
“土匪一共杀了江家多少人？”
“只管事就有六人，若再算上随行的家眷和奴婢，叫土匪杀去的人，恐有近百人。”
“这么多？”
“是啊……”江老夫人怒叹一声，“若不是死了许多人，老身不至在家中摆下如此阵仗，想问明原委。”
“人命关天，自然不可草率。”
戴蔚低眉，再次看向几个小厮，想要再审上几句，江老夫人却说：“戴刺史救回佩蓉，老身理应设宴感谢。
但，今日实在不便，待家中事毕，老身定然补上这顿谢宴。
安喜，送客——”
安喜忙横起手：“刺史大人，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