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真,半假。”
“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天子居西汉时,龙体抱恙,先帝一度担心天子不能继承大宝,故而和朝臣商议,另立江宁王为储君。
天子归唐后,朝中明争暗斗加剧。
这场政变,其实是拥立天子和拥立江宁王两派之间的厮杀,最终,叛乱以江宁王的自绝而平息了。”
那就怪了。
江宁府势之大,足以动摇朝纲,天子登基后,不立刻诛尽江宁府,反而册封其子女为世子、郡主?
“天子当真仁慈。”
“姑娘错了。
天子不杀世子和郡主,非仁慈,而是为江宁王妃的美色所迷。
江宁王妃曾承诺,只要天子不杀其子女,便自愿侍奉在天子左右,天子允之,这才绕过世子和郡主。”
江宁王妃曾是名动天下的才貌双全的奇女子,才名之盛远不是虞沅芷这等所谓的第一才女能比之的。
“可王妃不是为江宁王殉情了吗?”
“江宁王自绝前,江宁王妃身怀六甲。
为了腹中孩子,王妃和天子虚以委蛇七月,直到册封敕旨颁下,王妃才用三尺白绫吊死了自己。”
“天子没怒?”
“天子恼羞成怒,打算收回敕旨,诛杀江宁府,危急时刻,皇后娘娘挺身而出,说愿嫁天子,此事才揭过。”
“皇后娘娘美极?”
“是。”冰娘颔首,“娘娘之美,世间少有,天子因为十分喜欢娘娘,所以江宁府才能荣宠不衰。”
闲话说完,时间过了午时,冰娘一边站起身,一边目光斜向庭院,庭院空空,不见有人来送膳。
“江家忒不像话!”冰娘怒骂,随即朝溶月屈身,“姑娘稍等,婢子这便去和英兰好好掰扯一番!”
冰娘要出卧房,却叫两个奴婢拦住:“冰姑姑留步。”
“英兰呢?”
“回冰姑姑,英兰嬷嬷在别处忙着,一时半刻回不来兰雪台,冰姑姑若有事,不妨告诉婢子们。”
“午时已过,你们何时送膳?”
“冰姑姑饿了?”
“我不饿,但姑娘饿了。”
婢子轻抬下颚,眼含讥笑:“冰姑姑,恕婢子多言,你是江宁府的人,江家主子饿不饿,不该劳你操心。”
“原来你也知道姑娘是主子!”
“月姑娘是主子,但,过了今日,月姑娘还是不是主子,便两说了。”
“什么意思?”
“呵呵……”婢子拢袖轻笑,笑了两声,凑到冰娘耳畔低言,“告诉冰姑姑个秘密,江家抓了止水。”
“哪又怎样?”
“止水说,七公子和婉姨娘是被月姑娘所害,那一夜在房里的人不是临漳世子!
只待老爷问过世子,江家就会处置了姑娘,等到那时,月姑娘莫说做江家的主子,只怕要死无葬身之地!”
婢子横起手,指尖刺向卧房:“当然,月姑娘是生是死和冰姑姑无关,毕竟姑姑是江宁府的人。”
婢子极冷的声色,惊得冰娘小退半步,她一退,卧房门被两个奴婢“嘭”地一声关上,冰娘慌忙转回卧房:
“姑娘——”
“我听见了。”
“那——”
“止水是影卫,凭江家不至撬开她的嘴。”
“姑娘,止水是影卫,可她是主子的影卫,她不会为姑娘守口如瓶。”
止水当然不会为她死挨江家的刑讯逼问。
只不过,如果止水已经招供,江家不会派两个奴婢到兰雪台叫嚣,他们会直接冲进来,拿下她!
恰恰是止水什么都没说,江家才莫可奈何,要借着两个奴婢的嘴,击破她,不,击破冰娘的心理防线!
“冰姑姑不必着急,就像那两个婢子说的,我是死是活,不会祸及冰姑姑。”
“不知姑姑出了江家,打算去哪里?”
她还能去哪里?
她当然是回——
等等。
冰娘扭头望窗外,院中的奴婢全睁着黑黢黢的眼,像是夜间盘在枯枝上觅食的乌鸦,死死觑着卧房。
“难道——”
“恩。”
溶月勾唇,知道冰娘看明白了。
止水不招,江家无法确定同她私会的人是不是临漳。
不能确定,便只能猜,若是临漳,冰娘为主遮掩,理所当然,可若不是临漳,冰娘又在为谁遮掩?
“冰姑姑该去江宁府。”
“是。”
“能去吗?”
“能。”
“去了江宁府,知道说什么吗?”
“请姑娘赐教。”
“附耳过来。”
“是。”
黄昏,卧房门被粗鲁推开,英兰拎着食盒走了进来,她一边把食盒丢上几案,一边对冰娘笑言:
“冰姑姑,月姑娘德行有失,不配侍奉世子,老夫人请冰姑姑先回去,待过两日,江家自会上门,向世子告罪。”
“知道了。”
冰娘跟在英兰身后,沉默地出了卧房,而后,房门被“嘭”地一声关上,巨响落下,卧房静如死寂。
她笑了笑,打开食盒,取出一碗坨成一团的鸡丝凉粥,舀了一勺,吞进嘴里。
“真安静……”
她的人生,少静,多闹。
上一世,宁家未败落时,家里处处欢声,去了长春馆,日子更闹,丝琴、歌舞、酒桌上的耳鬓厮磨,香闺里男欢女爱,永无止歇。
这一世,她虽早早离开长春馆,可无论是在世外桃源,还是在江家偏院,她的身边总有人相伴。
她记忆里,似此刻般死寂的时刻,一共只有三次,一次是父亲被大理寺拖走,一次是母亲悬梁自尽,最后一次,她沉入黛水淹死了。
不知这一次,又会发生什么?
吃下半碗鸡丝粥,溶月起身,倒上卧榻,睡了过去。
炭火稀薄,卧房寒凉,她裹着衾被在梦里辗转,一会儿在长春馆的高台卖弄风姿,一会儿在商船的船头弹拨琵琶。
不知不觉,天又亮了。
她习惯性地呓语:“林缨,几时了?”
“……”
卧房冷寂,没有回答,她轻笑一声,心道自己睡糊涂了,竟忘了林缨、止水、冰嬷嬷都已不在。
日子在诡谲的寂静中,长得彷佛没有尽头,她再次裹上衾被,想要睡过去,但,她怎么都睡不着。
墙角的炉子灭了,连几上那盏油灯也将烧尽,她披上厚斗篷,哆嗦地盘上坐榻,呆看细雪被寒风吹得横斜。
“快过年了吧……”
呢喃声未被风吹散,一道流光划过她的眼角,溶月侧首,循着流光望去,只见床柱被扎进一根飞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