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宴席终散。
江家奴婢引着半醉的贵客三三两两退去,溶月踩着厚雪,和止水经过兰雪台,拐进一侧的偏僻小径。
“所以你清楚临漳世子和临安郡主的习惯,是因为你家主子和他们关系不错?”
“是。”
这就怪了。
如果秦长风和江宁府的关系不错,那么之前临安郡主又怎么可能舍下秦长风,先看上了江明庭?
除非——
“你家主子和江宁府的关系好了没多久吧?”
“是。”
果然秦长风和江宁府的关系好了不久,但,这不久又是多久呢?
“三个月?”
“恩。”
她本是随口一说,却不想一猜及中!
三个月前,金陵城内发生的最大一桩事,是父亲被人告发,宁家在无人帮衬下,落得家破人亡!
难道说,宁家被冤一事和秦长风有关?!
恍惚间,她们到了偏院前。
止水推开院门,院中白雪满覆,鼻尖隐约能闻到几缕鹅梨帐中香的余韵,她抬眸,看见正房里似是透出一点亮光。
她走时,灯亮着吗?
“止水,你家主子今年多大了?”
“回姑娘,过了年,殿下便满十八了。”
竟是要十八岁了!
依照约定,储君年满十八,西汉帝当派遣使者,把秦长风接回西汉,但上一世,他直到十九岁,才被接回故土。
可他未到西汉,先死了。
“西汉帝该不会不想接你家殿下回去吧?”
“……”
竟又叫她猜中了!
若西汉不想接秦长风回去,他必定心急如焚,为扭转颓势,他的确亟需结交江宁府和江家这等权贵。
溶月走进院子。
院中积雪不浅,一脚踏上去,“咯吱”作响,这响声衬得庭院异乎寻常的安静。
转眼间,她走上回廊,卧房里的灯火越发清晰了。
“房里的灯怎么还这么亮?”
“回姑娘,婢子出门前,刚添过油。”
倒也说得过去。
“今夜不必伺候,你回去歇着吧。”
溶月推开房门,跨过门槛,跨过去的刹那,身后的房门被人猛地关上,接着,门外响起一道“咔哒”声。
止水立在门后,轻轻地说了一声:“对不住,姑娘。”
她急忙转过身,伸手欲推门,却在距离门一寸时,骤然停住手,因为,她已经知道,谁在房里。
下一刻,她听见素屏后,秦长风声色沙哑到极点地呢喃:
“顽顽,过来。”
墙角几案上烛灯大亮,火光投在素屏,勾出一道横陈在卧榻上的人影。
她不由地深吸一口气。
这一吸,她吸到淡淡的油灯味,以及一点不同寻常的异香,像是酒气和鹅梨帐中香混在了一处。
她绕过素屏,看着榻上半敞着中衣,双眼迷离,脸色潮红,正似笑非笑看着她的秦长风,淡问:
“秦三殿下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
“怎么进来的?”
“飘进来的?”
这人莫不是喝醉了?
秦长风憨笑两声,手腕一转,指尖点向临窗的坐榻:“弹一曲。”
她侧身一看,见几案上放着一张极贵的螺钿紫檀:“秦三殿下,你就不怕琵琶声一响,立刻引得江家人冲进来吗?”
“不怕。”
溶月沉下脸。
这人曾说过,她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今日,她当着他的面勾搭了临漳世子,他定是气疯了。
他来这里,该不是打着叫人撞见她和他私会的馊主意吧?
如果叫人撞见她房里藏了个男人,江家莫说拿她笼络临漳世子,只怕能马上把她丢进水里,浸猪笼!
不过——
“顽顽是不是在想,此刻夜宴刚歇,江家人都累极,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跑到这个偏僻的小院来?”
是,她的确这么想,不过,她不只想了这些。
“哦,对了,还有院子里的那些奴婢,也全叫你用鹅梨帐中香和依兰熏得不到天明不会醒过来。”
“……”
“顽顽固然算无遗算,但是不是漏算了隔壁的添眉苑?”
“……”
宴会才歇,四房指不定才回到院中,若她房里飘出琵琶音,以四舅母的脾性,还真有可能跑来一探究竟!
若来了——
秦长风忽而拢袖大笑,笑得那松松垮垮的中衣眼看要挂不住:“顽顽莫急,江正折夫妻还在正房。”
溶月终于瞧出对方当她是老鼠般戏弄,顿生恼怒:“秦三殿下,你到底想干什么?”
“听顽顽弹曲啊。”说罢,他轻勾衣襟,叫衣衫敞得更开,“或者,顽顽更想做些别的?”
溶月急退两步,抱起螺钿紫檀。
“秦三殿下想听什么?”
“随意。”
“那小女弹了!”
溶月垂首,指尖猛地拨过细弦,一曲《十面埋伏》喷薄而出,那叫风雪冻住的伤口顷刻间崩裂,鲜血随琴音而狂舞。
秦长风微眯双眼。
与他而言,天下女人历来只有两种,能用的,不能用的。
可,顽顽是个例外。
她算不得有用,且还时不时地给他惹出祸端,但又不能说她无用,毕竟他靠着她,解了催情香。
因为这点用处,他决意留下她,反正他这个年纪本也需要一个女人,宁顽顽还算有趣,留便留了。
她的确有趣,不仅冬至背着他,迷得江明庭晕头转向,今日,更是当着他的面,勾得临漳意乱情迷。
如此与众不同又桀骜不驯的女人,天下少有,若可以,他不介意继续和她周旋下去,可惜——
“停。”
溶月指尖微松:“三殿下又不想听曲了?”
“生肌膏还有吗?”
“有。”
“拿过来。”
“哦。”
溶月放下螺钿紫檀,从梳妆台下摸出一个瓷瓶,走到距床榻一步之遥的位置停下,递出了瓷瓶。
秦长风伸手,指尖在触及瓷瓶的刹那,掌心蓦然翻转,扣住她的手腕,一把把她拽上了卧榻。
“三殿下想做甚?”
“顽顽以为呢?”
秦长风轻笑着,一边拿衣衫替她擦去指尖的残血,一边打开瓷瓶,勾出一点生肌膏,为她上药。
他的动作不重,但生肌膏一沾到伤口,还是刺得她手指一阵生疼,以至于她忍不住叫了一声:“嘶——”
“这会儿知道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