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漳笑笑:“他再凶,难道还敢和本世子作对?!本世子不过是念在他年事已高的份上,稍稍让一让。”
是,临漳不必怕江家,因为他是护国公江宁王的独子,当今天子能登基,是江宁王拿命换来的。
“多谢世子庇佑小女。”
溶月勾唇一笑,笑得临漳一颗心失了序,不由地暗自忖度,难不成美人儿已经为他的绝世风姿倾倒了?
然而下一刻,溶月唇角一沉,绕到他身前,答江相宜:“百年前,江家先祖饥寒交迫,倒在紫霞山下。
恍惚间,他走进一间山亭。
亭中放着一叠鲜果,两叠点心,先祖大喜,抓心大快朵颐,待吃饱喝足,先祖跪于石壁前,叩谢山神救命之恩。
再次醒来,先祖发现自己竟真到了一间山亭,石壁前剩着半个果子,石壁上写着一行字,善者得之,不善者失之。
自此,江家一改时运。
再后来,先祖命人将半山亭移至江家月亮门旁,好叫族中子弟每日进出,都能在石壁前三省己身,不忘为善。”
“你既知道,却还敢在石壁上作画,乃是亵渎先祖!”
好大一顶帽!
便有人亵渎先祖,也不是她!
“敢问外祖父,如果小女在石壁上留画,是亵渎先祖,那么命人抹去祖训的外祖父,又算什么?”
江相宜一时惊住。
他不是惊于溶月的质问,而是惊于她敢于质问他的胆量,毕竟,已经多少年不曾有人敢置喙他了!
然,溶月的大胆远不止于此,她再道:
“当初,是外祖父说,祖训早已刻进江家人的心里,在不在石壁,都无损于这一事实,于是,命人抹去。
既江家祖训早已铭刻于江家人的身、心、骨、肉、魂,那么,石壁上是空无一物,还是一幅梅景图,又有何异?”
铿锵之声,字字珠玑,惹得临漳不由地大赞一声:“好——”
不,是好极了!
世间不少才女,可才女之才不止在饱读诗书,更在于拥有一份旁人不可匹敌的铮铮傲骨,而女子之傲骨,能傲过宁溶月的,他从未见过。
既从未见过,他自然要得到!
“江太尉,诚如宁姑娘所言,江家祖训早被刻进江家人的身心,那这听江亭在不在江家,亦无所谓。
不如,还是给了本世子?”
“……”
此话一出,叫江家人的面色比夜色更沉。
溶月于暗夜之中,目光无声又隐含愉悦地掠过江家人,但这份愉悦在她的目光撞上秦长风的那一刻,陡然消退。
这厮是在笑吗?
他又笑什么?
思忖间,秦长风抬步,走进听江亭,和她错身的刹那,他故意缓下脚步,讳莫如深地瞥了她一眼。
果真是他的顽顽,无论是对着他,还是江相宜这等帝师,都敢一较高下。
只可惜,江相宜不是他,能由得她肆意妄为,只怕不消两日,她就要被江家撵出门。
不过,江家撵她才好,这样,她才能回去风月居,乖乖陪在他的身边。
秦长风心情甚好地走到临漳身侧:
“世子,你今日来,是为平息江家因郡主和江七郎婚事之变生出的不悦,如今,江家旧怒未消,你确定要再添新怨?”
“呃……”
临漳回首,不无遗憾地看着石壁上的《枯梅囚雀》图:“罢了,听江亭本世子不要了,但——”
他扭过头,用比看画更痴迷的目光看着溶月:“本世子要她。”
画,是美人画出来的,等他把美人儿弄回去,莫说一幅《枯梅囚雀》图,便是要江山四景图,也能有!
想到这里,临漳又喜笑颜开:
“宁姑娘,江宁府不似江家规矩多,等你去了,不管是庭院山石,还是正房画屏,你想在哪画就在哪画!”
“……”
溶月慌忙低眉,一边掩下眸中憎厌,一边露出娇羞。
低眉的一刹那,她的眼角扫到秦长风,她在他不动声色的脸上看到一丝怒意,于是,她又昂起头,和临漳情意绵绵的四目相对。
若是能把秦三殿下气到在人前露出獠牙,那该多有意思!
可惜,破功的人不是秦长风,而是江明庭。
“世子殿下,月妹妹不能给你!”
“不给本世子,难道给你吗?”
“月妹妹本来就是我的!”江明庭怒答,目光颤颤地斜向溶月,“月妹妹,快告诉世子,你是我未过门的妻。”
妻?
女子婚事,自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以,在母亲为她定下婚事前,她不曾细看过江明庭。
后来,知道他将是她的夫君,她才带着三分忐忑,七分期许,不叫任何人察觉地,好好瞧了他一回。
他生得甚好,眉清目秀,笑起来有些像父亲,尤其是埋头苦读的模样最像,她心想,这样温润的人,定和父亲一样,会疼人。
哪知,她大错特错。
“江七郎说笑了,江宁两家的婚事,在宁家败落,江七郎和临安郡主定亲的那一刻,便不存在了。”
“什么?”
一句“什么”,同时间出自三人之口。
这第一人,自是江明庭,他伤情地看着溶月,全不敢相信“爱慕”自己的溶月会对他说出如此冰冷的话。
而第二人,正是和江家讨要她的临漳世子,只听他不敢置信地问:“姑娘是已故宁刺史的女儿?”
至于最后一人,是在风雪中站得不耐烦,径自走进听江亭,打算拽上秦长风,先去宴上喝酒的临安郡主。
此刻,她顿在亭子正中,目光惊恨交加地瞪着溶月:
“你不是应该在长春馆吗?”
宁家被告发,如果没有临安郡主求情,她会和父亲一道,被斩首示众,但因为临安郡主,她被赦免死罪,充入勾栏。
世人皆赞,临安郡主慈悲,救她一命,却无人知道,因为这份“慈悲”,她的余生挨过了怎样的无望。
“苍天有眼,还宁家清白,如今,溶月已是自由身。”
临安眉目更紧,一双凶目横向江明庭:
“是你?”
“什么?”
“不,你没这等本事。”临安摇摇头,目光扫向江家其余人,“是谁帮得宁家?是谁敢和本——”
“好了。”江相宜拂袖,打断临安,“夜宴已开,诸客久候,还请世子、郡主、秦三殿下先往中庭。”
可临安不听劝,还想追问:“江太尉,本郡主——”
“够了。”临漳低言,声色虽低却满是警告,“临安,休要忘记,你今日是因为什么才来得江家!”
临安噤声,她狠狠剜了溶月一眼,然后笑着奔到秦长风身侧,挽起他的胳膊:“溪辞哥哥,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