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看月儿。”
丁夫人答,答完,径自向里走,但守院的奴婢不肯让:“四夫人,月姑娘身子不好,不能见客。”
“客?”丁夫人面色一沉,“这话谁说的?是你,还是母亲?”
“……”
“走,立刻随我去正院,我倒要问问母亲,若江家真当我是客,我立刻走人!”
奴婢急忙跪下:“四夫人息怒,是婢子失言。”
“掌嘴。”
“是。”
婢子“啪啪”自抽巴掌时,无人敢阻的丁夫人穿过回廊,走进房里。
一进门,她高高扬起唇:“我的好月儿,四舅母来瞧你了。”
要在江家站稳脚跟,靠江明庭是下下策,稍有不慎,靠不住是其次,惹恼江家人被丢出去,那就得不偿失。
所以,她得另寻靠山。
“林缨,快扶我起来,我要给四舅母行礼。”
“不慌。”
丁夫人急喊,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榻旁,先林缨一步,扶出摇摇欲坠的溶月:“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
“月儿礼数不周,请四舅母见谅。”
“都说了不必客气。”丁夫人笑眯眯地把溶月扶回坐榻,“不是说不能下榻吗?怎么就起来了?”
溶月低眉,脸上露出落寞:“房里闷,我看看外面的景色。”
“唉……”
丁夫人轻叹,随即递给婢子一个眼神,那婢子得令,把一张托盘放上几案:“数数,看缺不缺?”
“不缺。”
“你数都没数,怎就知道不缺?”
“左不过五十两银子,莫说缺个一两二两,便全没了,也无妨。”
“我就说,哪有婢子拿银子耍着玩,原来是主子财大气粗。”丁夫人笑叹,叹罢,话锋一转,“月儿,你哪来这许多银钱?”
“四舅母忘了吗?我在世外桃源住过几日。”
倒是她忘了。
世外桃源是金陵有名的销金窟,能在里头养得起姑娘得,非富即贵,月儿住得那一间,好像尤贵?
“当初与你同住——”
没等丁夫人问完,溶月垂眸,落下一行泪:“四舅母见谅,过去的那些事,月儿这不想再提起,还有这些银子,月儿也不想要!”
话未落,她拂袖,把托盘扫到地上,里面的银子一颗颗砸到地上,发出好一阵“丁丁当当”声。
丁夫人叫这“当当”声惊得痛彻心扉,她看着散成一地落花的银子,恨不能立刻趴在地上,全拢进袖子。
这会儿,她终于晓得,为什么溶月要把银子给两个奴婢当石子丢着玩,原来这银子是她的卖身钱。
可她不想要,可以给她啊。
“月儿,银子可是好东西。”
“四舅母想要,尽管拿去。”
她可不就是想要地很吗?可她好赖是江家四房的嫡夫人,怎好意思昧下一个表小姐的卖身钱?
再说,五十银不少,但解不了她的燃眉之急。
她正这么想着,见溶月又从身后拿出一个托盘,上面放着至少一百两!
“还有这些,四舅母一并拿走。”
宁夫人的心不由地颤抖起来。
今早,丁家又差人来讨银子,阿爹让人带话,三日之内,她若给不了丁家一百银,他便去找父亲要。
若真叫她爹去了,那些本就看不上四房的江家人还指不定怎么埋汰他们!
可——
“月儿,不瞒你说,舅母近来手头是有些紧,可再紧,舅母也不好意思白拿你的钱。”
“怎么是白拿呢?
昨夜,若不是四舅母来得及时,明庭哥哥便要被三舅母唤回去了,若他回去了,林缨定然小命不保。
四舅母救了我的婢子,我送些银钱感谢,理所应当。”
对。
丁夫人眼神一亮,伸手要拿银子,但等她的手摸上银子,她又觉得自己抓得太快了,于是急忙找补:
“话是没错,但我也不是特意帮得你。”
“那不如这样?以后四舅母没事的时候,多来月儿这里坐坐,赔月儿喝喝茶,聊聊天,打发打发寂寞?”
“成。”
丁夫人这才把银子拢进怀里,然后又弯下腰,捡碎银子,她每捡起一块,脸上的笑意便深一分。
“月儿,银子舅母拿走了?”
“银子尽管拿走,只盼舅母能陪我多坐一会儿。”
“坐,坐,坐!”
银钱到手,一切好说。
丁夫人眉开眼笑地盘上坐榻,林缨见机送上茶水和点心。
“四夫人,您尝尝?”
“好茶!”
“四夫人若是喜欢,不妨多喝两口。”
“好。”丁夫人豪迈地干了一盏茶,待茶盏落回几案,她笑眯眯地问,“所以月儿想和舅母聊什么?”
“我刚进江家那日,瞧见前头在大兴土木,后头在整理庭院,如此兴师动众,家里莫非是要办什么事?”
“还不是年中,陛下一时心血来潮,说要效仿前朝,开办太学,让王孙贵胄、世家子弟全到太学读书吗?
要开太学,便要寻教习,可放眼朝堂,能给王孙贵胄当老师的,除却天下第一大儒江家,再无第二人,所以这太学就建到了江家。”
原来如此。
若由江家开太学,那来日进学堂读书的学子,无论贫贱,都得喊外祖一声“恩师”,如此,江家之势必定再上一层楼。
“真是桩天大的好事!等太学一开,家里再把郎君们全送去读两年书,这以后郎君们入朝为官,可就容易多了。”
宁夫人抿了抿唇,脸上的笑意变淡。
见此,溶月确信,先前她隔着墙头没听岔,四舅母想把儿子送进太学,但外祖不答应,所以她才会和四舅闹起来。
“四舅母怎么不高兴了?总不至于是九郎去不成太学吧?”
这话一出,宁夫人脸上笑意彻底没了,她不止是没了笑意,眼底更是生出了怒火。
莫非家里去不成太学的,只有明谦一个?
溶月刚想多问两句,宁夫人却甩甩袖子,岔开了话:“好啦,别尽说四房的事,咱们也说说月儿的事。”
“月儿能有什么事?”
宁夫人闻言,勾出一抹兴味的笑:“月儿怎么没事了?月儿来江家,难不成是想在这破败院子里待一辈子?难道月儿不想嫁去三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