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出去。”
溶月摸出一块桃花木,递了过去,壮汉瞥着桃花木,没有伸手接,反而审视地看着她:
“姑娘一个人?”
“恩。”
“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
“姑娘是主子,当有人作陪。”
她敢断言,这规矩是现编的,为得是叫她知难而退,然而,她退无可退,所以,她上前一步,勾住壮汉衣袖,娇滴滴地仰面:
“既如此,哥哥陪着奴家?”
壮汉登时愣住,但他只愣住片刻,便涨红着脸,惊慌失措地连退数步,直到退到后背被高门抵住,才堪堪停下。
他停了,溶月却没停,她驱步逼到壮汉身前,隔着咫尺之距,娇娇哭诉:
“好哥哥,你若不肯开门,奴家可要流血死了,你舍得看奴家死吗?”
溶月身上的血色馨香,像是开在黄泉边,能迷惑人心的彼岸花,蛊得壮汉失去神智,本能地摇摇头:
“舍不得……”
“呵……”溶月笑了,她面上笑靥如花,心里却冷如冰霜,“既舍不得,那好哥哥就替奴家开了门吧。”
“好。”
壮汉不受控地伸出手,打开了门。
溶月当即抬脚,壮汉却猛地回过神,想要伸手拦人,这时,一根柔若无骨的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他粗粝的手背,又叫他僵住。
“谢谢好哥哥~”
壮汉的脸,顷刻间红得能滴出血。
趁此,她疾走百丈,直到壮汉远得看不见,她才缓下脚步,侧身摸了一把微湿的白墙,用墙上的泥水洗去指尖那令人不快的粘腻。
重活一次,她不求富贵荣华,但求远离声色犬马。
然,先前,为逃离长春馆,她自卖清白,如今,为弄清楚宁家被害的真相,她又一次以色诱人。
她好恨!
恨自己竟是如此无力,除去倚仗美色,再无脱困手段!
可她恨得再浓,再深,再沉,又能如何?
她只是一个孤女,一个父母双亡,被血亲罔顾,哪怕叫人欺凌至死也无人会伤、会怜、会在意的孤女!
夹道将尽。
飞雪中,溶月缓缓扬起下颚,这一刻,她心里再无迷茫,若她只剩这点美色可以倚仗,那不如物尽其用!
她步出夹道,顺着小径一路行到神堂,堂前,咸宜观的姑子正忙着布置祭坛,她只得隐进梅林。
怎么办?
没等她想出法子,一相貌俏丽,耳下坠着一副银珠耳环的小尼姑突然靠到她身后:
“你是谁?在这里窥探什么?”
溶月急忙垂手,搅弄衣角:“好妹妹,我是后头的婢子,今日冬至,想去神堂给家里人上一柱香,但没想到来得不是时候。”
小尼姑闻言,眼底的冷意渐消,她瞥着溶月身上的可怖血色,略带同情地问:“偷偷跑出来的?”
“是。”
“唉……”小尼姑轻叹,“你来上香,说明是个有情义的,照理,贫尼该帮帮你,但今日在此设祭坛的是江家老夫人,贫尼不敢帮。”
溶月一听,双眼浮起泪光,她急忙揪住小尼姑的袖子:“好妹妹,你帮帮我吧,说不得,今日是我最后一次来给家人上香了。”
“欸?”
“我得罪了主子,多是要被打死。”溶月松开小尼姑,从袖中摸出两朵珠花,“好妹妹,这是我的家当,全给你,只求你帮帮我。”
小尼姑看着珠花,眼底闪过一丝贪婪:
“这莫非是金陵月盈宝肆新出的落英缤纷?”
“妹妹好眼光。”
小尼姑犹豫片刻,把珠花揣进怀里:“罢了,上天叫贫尼遇上女施主,便是要贫尼帮一把,跟贫尼来吧。”
“多谢好妹妹。”
小尼姑领着溶月绕到神堂背面,打开一扇偏门:“再有一会儿,江老夫人就到了,你速速进去上香,上完赶紧出来。”
说着,小尼姑错身,把溶月推门,又飞快揽上门。
“女施主,贫尼在回廊等你。”
“好。”
说“好”的她人不动,静静地等着小尼姑走远,然后,她低眉,拿起靠在墙边的门栓,横在门后。
紧接着,她脱去外衫,穿着被血色染红一半的白色里衣,走到母亲灵位前,点燃一炷香,跪了下去。
香,静默地燃烧着……
“真冷。”
她被冻得瑟瑟发抖,偏门外响起一阵声色轻浅但十分急促的敲门声:“女施主,你倒是快出来啊!”
她不答。
很快,敲门声停下,取而代之地是一阵猛烈的推门声,可任凭小尼姑把门推得“嘭嘭”作响,偏门也没被打开。
又过了一会儿,推门声没了,神堂外的人声嘈杂也没了,溶月知道,她等得江老夫人,终于到了。
她立刻伏首。
只等廊下那一只穿着鹿皮絮棉靴的脚将要踏上最后一层台阶,溶月猛地直起半身,对着青砖重重砸下:
“哐——”
响声惊得江老夫人顿住脚步,又吓得江家仆人如临大敌,他们撸起衣袖,要冲进神堂,这时,溶月轻喊:
“阿娘,月儿来看你了!”
喊声极轻,轻到稍不留神,便叫人以为是错觉,可是,这一道极轻的喊声又异常沙哑,哑得如有一双手在搅弄江老夫人的心。
“全不许动!”
江家仆人只得立在原地,而溶月动作不停,她泪流满面地扑在地上,又是一连三叩首,且一声更比一声惊心:
“阿娘,月儿如今过得很好,您不用担心。”
说着,她笑了一声,这笑落在江老夫人的耳里,比哭声还令她难受。
“阿娘,我知道您心里有怨,可是,宁家遭难是因为阿爹犯错在先,是咱们罪有应得,您不该怨的。
如果您非要怨,就怨月儿,千万别怨外祖母,因为她是这天底下最最心疼您,最最舍不得您受一丁点委屈的人啊!”
江老夫人闻言,再也绷不住眼泪,此时,她脑子里全是女儿悬梁自尽以后,夜夜入梦诘责她的情景。
“阿娘,为什么?您不是最疼我的吗?”
是啊,囡囡是她最最疼爱的女儿,是她求了许多年才求得送子观音大发慈悲,送给她的女儿啊!
“呜……”
江老夫人掩面悲泣,泣声惊得溶月惊回头,待她看清楚立在门外的人是江老夫人,立刻神色激动地站起身。
“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