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漫天灰烬，黑烟腾空，火焰蹿腾而来，如同千军万马压过下风口的一切。与此同时举高喷射消防车终于赶到，水柱喷涌而来，将眼前的这头巨兽死死压住。钱正扬已经不知道自己上过多少次火场，他总是火爆脾气冲在第一线，脑子里除了“进攻”，就是“进攻”。过去他一到火场就跟打了鸡血，没有半点想要退却的意思，这是他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心脏因为火焰而停滞下来，如坠冰窟。
风再度转向，涌入的水柱将火势逼退。钱正扬朝着刚刚刘小洋所在的位置狂奔过去，正看见那个瘦小的青年匍匐在地上。
“小洋！”
他手和脸上都被烧出了水泡，橘红色的救援服也变得又黑又脏。刘小洋的意识这会儿被高温席卷，已经有些迷糊了：“班、班长……水到了。”
“我知道，支援来了，水到了！”钱正扬背起他就往外去，之前的医护人员还留了一支下来，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火场黑烟弥漫，支援抵达以后都快速根据站长的指示开始对起火点进行猛攻。水火燎动之间，一道橘红色的身影顿时吸引去他们的目光。钱正扬背着刘小洋冲出火场朝着医疗人员那儿跑去。他们看着一贯活蹦乱跳的欢乐豆，这会儿却了无生息地躺在班长的背上。他身上裸露出来的皮肤已经被火焰烧得通红，原本尚显稚嫩的脸庞，则被烫出了水泡。
钱正扬小心翼翼地将刘小洋送上救护车，医护人员迅速接手，给他上了呼吸机，贴上防烫贴片，进行紧急救治。
钱正扬能做的事情只有这些了，剩下的一切都只能交给医务人员。他垂头丧气地转过身，有些懊悔地看着自己的队员，下一秒，狠狠地将手砸向地面：“妈的……妈的！要是刚刚我没让
小洋过去，他也……”
连小佟在看见刘小洋的那一瞬，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别的班通信员已经根据当天的天气情况提醒过他注意现场风向。如果他能多嘴一句，那至少……
二班所有人都陷入低迷之中，连三班的人到了以后都难免受这种情绪影响。钱正扬平日里像是二班的一颗定心丸，有他在哪怕在困难都不用害怕，往前冲，往前冲就行，没有什么是能难得住他们二班的。
可现在？曾经的风火轮班长却颓然站在消防车前，看着救护车呼啸而去。韩凯正想要将无人机升空观察一下周围情况，正好看见苏海有些出神地盯着钱正扬和刘小洋离去的方向。
“怎么了？”韩凯这句问话才刚出口，苏海却已经回过了神，摇摇头，转而拎起手边的水枪朝工厂内部冲去。
接着韩凯就听见站长的一声怒吼和巴掌声响。
“火还没灭，轮得到你来伤心吗！”赵老黑的怒骂声在这个时候愈发振聋发聩，这一下，倒是把萎靡不振的钱班长给打醒了。
“都他妈给老子精神点！想后悔、想赎罪，都给我灭了火再说！你要觉得对不起刘小洋，就给我把这事儿解决了到医院去做汇报！”
钱正扬的眼神渐渐坚定，随后站直身给站长一个敬礼：“是！”
几句话顿时重新燃起了二班的斗志——是了，灭火！灭火才是他们的本职工作！有什么后悔的事情等到火势被彻底消灭再说！
随着支援的消防车抵达，有了足够水源，火势很快被削弱了下去。工厂着火以后，起火点也较为集中，之前的防火渠这个时候也起了作用，有效在没有足够水源的情况下控制住了火势，没有让工厂周围遭殃。
根据韩凯和宏哥的信息整合，天阳造纸厂边上就是一所服装软化剂化工厂，一
旦火势蔓延过去，那里储存的成吨化学制品就成为了最大隐患，随时都可能会在高温之下爆炸。钱正扬在小佟尚未整合这些信息之前作出的判断让他们利用防火渠有效在短时间内隔绝了火场扩大。
当晚八点，天阳造纸厂的所有起火点都被彻底解决，三班被留下殿后，进入工厂内搜查可能残存的余火。
医院那边也传来消息，之前手被压入了造纸机中的那名工人没有生命危险，被压入的右手已经进行截肢处理。刘小洋已经脱离危险，正在住院观察。幸亏钱正扬救助及时，他当时要是在那种情况下多待下去，很有可能会脱水而亡。
其他人是回了消防站，钱班长则去医院给刘小洋做陪护。韩凯从通信室回来以后就看见苏海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拿着手机，不远处，郑丰喜坐在小不点徐北身边，看他捧着之前他们二班从河边捡来的那只小乌龟。
刘小洋负伤的事他们谁都没有想到。放在平时，二班冲得最快一个是班长，一个就是他们的欢乐豆。徐北看着小乌龟就直抹眼泪，虽说医院那边已经说刘小洋脱离危险，可他这次被火直接烧过浑身，直面火势裸露出的皮肤基本上全都烧毁了。这会儿虽说脱离危险却仍暂处无菌环境内。一时半会儿还没办法回来训练。当时他虽然穿着防护服，但那阵风吹过来，大自然的力量加持下到底火势吓人。
“他平时跑得那么快，怎么这次就赶不上了呢？平日里除了他就没人能有这个速度了。我就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徐北跟刘小洋平时整日混在一块，是二班的一对好兄弟了，他红着眼睛，声音低哑：“我知道风来得快，但也没见过会那么快。”
郑丰喜也只能长叹着气拍拍他的肩膀，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劝什么才
好。刘小洋的负伤给消防站染上一层负面情绪。韩凯站在离苏海不远的地方，听他难得主动给他妈拨通了电话。
“喂，妈。”
听他已经拨通了电话，韩凯默默走开了，也许今天这件事也会让他们那对母子关系有些新的进展吧。
这么想着，韩凯自己也找了个地方拨通了姜女士的电话。电话那头很快接通了，听背景音就知道她又窝在家里看电视。那边姜月秀还有些诧异：“怎么了，小凯，难得你给妈妈打电话哎。”
韩凯靠在窗边：“没有啦，就是想问下，你在干嘛。”
“还能干嘛，看电视咯。”
“那你吃饭没。”
姜女士一听就笑了，谁会八点多了还问人有没有吃饭呢？可这有时候就是男孩子对母亲表达思念最委婉的方式。她就十分耐心一一回答了，又问了问他最近的情况，出了什么任务，韩凯避开小洋受伤那一环，其他都如实说了。尤其挑了赵站长谈恋爱那部分重点描绘。
说起这些事韩凯倒是挺眉飞色舞，听得姜月秀不忘也多问一句：“你们站长都已经有对象了，你自己什么时候考虑？”
“这种事情看缘分的嘛，时机到了自然就有了。”韩凯一边说着，脑中浮现出叶老师的模样。这样嘻嘻哈哈讲半天，“废话”讲多了，姜女士还是第一时间问到重点：“所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小凯？”
到底知子莫若母，清楚以韩凯的性格自然不会有事没事打电话来说这些事。
韩凯一时间沉默了。他这一反常态反倒越是让姜女士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引导性的开口道：“你要是什么都不说，妈妈可能会更担心哦。不要藏着掖着，要真有什么事，我跟你爸爸可以帮你一起解决。”
“妈。”韩凯迟疑良久，终于还是开口问道，“如果有一天
你真的太担心我，会希望我放弃这份工作吗？”
电话那头并没有很快传来回答，这倒是在韩凯的意料之中。姜女士的沉默反而加重了韩凯的担忧，但他问出这个问题之后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样继续这个话题才对。一直到电话那头重新传来母亲的声音，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妈妈其实已经试过阻止你了。”她在电话那端略带无奈道，“在你一而再、再而三想要去考消防员的训练班时，我不就已经试过了吗？用过各种消防员遇上危险的例子，也跟你讲过他们的薪资、工作难度。可是你不是一一向我证明了，这些都不是问题吗？”
姜月秀坐在沙发上，将电视调到静音，她捧着手机，对着电话那头的儿子十分温柔道：“那个时候你都在用自己的能力告诉我，你都能解决，你都可以克服。所以你真的让妈妈清楚看见，拥有梦想的你会是什么样。因为很清楚你的选择，你的目标，所以我知道，不论我说再多，只会给你造成困扰。作为消防员，你平时的工作已经有太多挑战和危险了，那妈妈作为你身边的人又何必给你制造别的烦恼呢？因此啊，从你通过培训、穿上那身制服开始，妈妈就已经想明白了——”
韩凯听着她妈妈略带哽咽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吧。不论究竟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只要你觉得值得，那妈妈就觉得值得。只要你觉得正确，妈妈就觉得正确。”
她忍住语气之中的那一丝不舍。
“哪怕，有一天你可能会为自己现在的事业奉献终生，有可能会因为现在的工作而受到伤害。但是只要你不后悔，妈妈就永远都不会后悔。”她说，“因为我啊，很早就知道，我的儿子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是真正的英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