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午餐吃得也算是“宾主尽欢”，姜女士比韩凯待人接物大方多了，吃到一半不忘端起可乐去跟他们站长、班长一一感谢过来。说的话大同小异，无非是什么“谢谢你们照顾我家韩凯”、“他就是个臭脾气，你们要训千万别客气”……
这一刻韩凯感觉“家长会”的氛围愈发浓厚了，站长仿佛是年级主任，班长变成了班主任老师。韩凯本就无语，不过看一眼苏海那吃瘪的模样又瞬间心理平衡了。他趁着苏海妈妈和班长、站长聊天的空隙凑过去轻碰了一下苏海胳膊，幸灾乐祸道：“看不出来啊，苏海，公子哥啊。你妈妈是企业家吧？真羡慕，难怪你平时眼睛都在头顶瞧人，原来还有这层关系。”
苏海瞥他一眼，甩开他搭上来的手往旁边挪了挪。平日里都是苏海言语带刺给他找不痛快，这会有了机会，韩凯怎能放过：“你说你放着好好的富二代少爷不做，跑来当什么消防员？吃这个苦干嘛？之前还差点掉火场里面没命，值得吗。”
韩凯会这么问也不奇怪。毕竟照苏海他妈妈那个架势，可不仅仅是生活得顺风顺水那么简单，根本没必要做这样艰苦的工作。
“那你呢？看你妈那身打扮还有手上那条金包玉的镯子，你家条件也不差，来这里干嘛？”他这句反问来的妙，本以为能就此把韩凯的话给堵回去，他却道：“我的命是消防员救下来的，当然要好好报恩了。”
“你真崇高。”苏海看他还真说出了个所以然，有些悻悻地别过头。韩凯不肯放弃追问道：“那你呢？认识那么久，还没听你说过为什么要做消防员。”
“谁跟你一样非得有个目标才得去做？想做就做啊，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真的？”
韩凯面露质疑，贴近他盯
着他的脸不准他逃。苏海不耐烦了：“我就觉得消防制服帅，牛逼。喜欢干这行啊。”
说完就站起身朝正在和班长、站长聊得火热的母亲那儿走去。他看起来跟女人的关系并不算热络，叫了一声“妈”以后，跟着就是一句：“差不多午休快结束了，下午我们还要训练呢。我送你出去吧。”
“这就走了？”
苏海别过头，没看她。女人倒也没多说，拎起她的铂金包慢慢往外走，路过韩凯这时，韩凯礼貌地说了一句“阿姨再见”，对方斜瞥一眼，用他和苏海都听得见的声音说了一句：“这就是之前一直比你优秀的那个人？你能不能争点气，别老是跟在别人屁股后面。”
韩凯听了这句话倒想替苏海美言几句，谁料苏海自己却和青春期的叛逆小孩似的先开口：“我就这样。”
“豆豆，你自己总是搞不清楚事，有些得看妈妈的。”
苏海看着是在听，可一双眼早就不知神游到哪儿去了。母子俩这边要走，姜女士听见也赶紧道：“小凯，那妈妈不打扰你工作了，我也回去了。”
她看着眼前的儿子，眼中难掩骄傲。
“我听你们班长说你要值班，赶紧去吧，也不用照顾我，妈自己认识路。”
“妈，我再怎么需要值班，送您出去的这点时间还是有的。”
刘子涛站在后面也去朝他摆摆手：“就送一下，多大点事。值班室那边有人，你等会儿去换班就行。”
韩凯朝班长道了谢，转身挽起姜女士的手，陪她走出食堂的门。从食堂到大门口总共就那么几分钟，一路上，当妈的那个一会儿说单位里哪个同事摔了一跤要动手术，一会儿提他爸最近工作繁忙都不着家。聊着聊着，又一拍韩凯胳膊，说她同事小孩都已经结婚生孩子，他这都要二十
六岁还没半点动静。
韩凯哪能想到催婚这事能落到自己头上，赶忙告饶：“我平日里工作忙，都呆在消防站里，哪有那个时间想这事儿啊？”
“没有时间就给我挤出时间想！你这臭小子，以前读书的时候招惹那么多女孩子，现在工作了，能谈了，怎么反而一个都没有了！”
“那些女孩子也都是自己来找我的，跟我有什么关系？”韩凯十分殷勤地替他妈揉着肩，“好啦，这事儿您就别操心了。家里面还有那么多花草树木等着您照顾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娘儿俩已经走到了消防站的大门。他俩到的时候，正看见苏海他妈驾驶着一辆白色保时捷呼啸离开。姜女士不免感慨：“你们消防站里头真是卧虎藏龙。可惜咱家没有女儿，不然肯定得叫你牵线搭桥，介绍介绍。”
“他？苏海？”
“对啊，模样端正、家世殷厚。可惜咱家就你一个独苗！”
“幸亏咱家就我独苗，要有姐姐妹妹我才不介绍他进家门呢！”韩凯有些嫌弃地撇了撇嘴，“这家伙脾气可差了，哪能让我自己的姐妹受那委屈。”
母子俩调侃完这话，姜女士嬉笑着轻拍着他。她还有点依依不舍，可回头看一眼墙壁上贴着的醒目标语，忽然间也收住了话头。那白墙上是火红的十四个大字：“赴汤蹈火为人民，恪尽职守保平安。”
姜月秀收起原本的嬉笑，站在儿子跟前替他理了理衣领：“那妈真就走了。你好好照顾好自己，知道吗？去什么行动啊、火场啊，都小心着点，别老逞强！”
韩凯赶紧握住他妈的手：“知道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是做通信员的，哪有那么多危险？”
“嗯，你就把老妈当三岁小孩骗吧，上了一线谁管你是不是通信员！”姜月秀略
带嗔怪地拍了一下韩凯肩膀，“好了，回去吧。妈真的走了！”
“你走吗，我看你上车。”
姜月秀仰头看着个子早早高过自己的儿子，有那么一瞬间鼻子莫名感觉一阵酸涩。他终于长大成为一个可以依仗的男人了，可惜她的小男子汉却并不能总守护在她身旁，他有更加伟大的事业需要去奉献。而作为母亲，她甚至没有办法自私地说一句：孩子，我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
她说不出口。
正因为太了解自己的孩子，姜月秀知道眼下的这一切对他来说多有意义。不管前方究竟有多危险，他仍会怀揣着满腔热血朝前奔赴。
最终是她先妥协了。她用力拥抱了一下自己高大的孩子，而后转过身去，感性的情绪在那一刻突然袭来，让她不敢再回头，以免让孩子察觉到自己流出的泪水。
不论孩子说多少谎言，做母亲的都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只不过有时太过清楚这些谎言只是想求自己心安，要是戳破了，反而让他为自己更担心。她们也愿意撒一个小谎，表现出一副全然相信的模样。可当这些男孩化为战士挡在他人身前面对火海与灾难时，当那个曾经摔一跤都让她们无比心疼的孩子，忍着伤痛与流血，喊着口号绝不后退时，只有妈妈们自己知道，她们是怎么度过那胆战心惊的日夜，又为此流了多少眼泪。
韩凯望着母亲远去，心也跟着微妙一沉。他正准备转身离开，一回头就看见刘子涛站在窗边，望向他们这些分别的母子。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班长神情间似乎带着几分怅然，等再反应过来时，窗口后却早已不见对方身影了。他抬步准备往回走，正要上楼，就看见楼梯间下面忽明忽暗的闪着火光。
韩凯探头一瞧，躲起来偷偷抽烟的居然是苏
海那小子。韩凯还是头一回见他抽烟呢：“哇，你什么时候开始吞云吐雾的？”
苏海瞧着心情不佳：“你不是赶着回去值班吗？哪来的空婆婆妈妈的在这管东管西的？”
“别人老妈来了都兴高采烈，怎么到了你这儿，脸耷拉成这样？”韩凯趴在栏杆边上斜瞥着他。照理来说这是苏海家里的私事，韩凯没有多问的必要，可瞧着这小子都愁得抽起烟，他还是故作多嘴问上一句。
苏海躲在楼梯下的阴影之中抱着腿，韩凯看他这一阵沉默，误以为他不肯回答，正要转身离开，总算听见他开口：“我妈要我申请退队。”
韩凯刚想踏出的脚步这会儿又折回来了：“怎么说呢……意料之内吧？你妈那样子，估计不想让你这个宝贝儿子在消防队里吃苦。”
“她是不想看着我死在消防队里。”苏海一句话打断他，“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做消防员吗？因为我爸以前就是干消防的。我十岁那年，他收到命令支援抗洪，去了以后就再也没回来。她觉得消防队已经夺走了她老公，现在不能夺走她儿子。”
一切在这一瞬都有了答案，为什么公子哥放着好好的富家子弟生活不过，要跑来参加训练、参与救援，为什么从培训班阶段他就总能名列前茅力争上游，为什么他可以在火场宁可自己的命都不要也要救下幸存者……
是因为精神的传承，因为一种永不磨灭的信念，过去镌刻在那些已经死去的那些消防员身上的信念，如今又刻入了新一代人的心底。
“那……你的答案呢？”
苏海深吸了一口烟后，将烟头掐灭在鞋底，钻出楼梯间下的那处阴影。
“我拒绝了。”他眼底的苦涩散开，咧嘴一笑，挑衅似的拍了拍韩凯的肩膀，“我可不会输给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