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嫣未尽之言，算是给掌柜留了点颜面。
但掌柜心知肚明，或许想的比常嫣没说的还要多。
说完想说的，常嫣便起身往外走，路过掌柜身边时，低声说了一句：“掌柜不妨好好想想，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常嫣毫不留恋地离去，仿佛方才费心拉拢的人不是她一般。
确实，不过是轻飘飘的几句话。
可却在掌柜的心中留下了厚重的一笔。
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是这家根本看不到前程的酒楼吗？
一想到酒楼如今的处境，他就眼前一黑。
局势摆在眼前，他不是看不清的人。
可当初东家说过，会让他成为全京城人人艳羡的掌柜。
他也为此费尽心思。
终究是造化弄人。
局势比人强，顶在头上的是皇权。
若最初没有江锦白做靠山，酒楼的路或许会走得慢一些，但稳扎稳打，也未必就一辈子出不了头。
“掌柜的！”
隔壁的雅间里，传来常年庆不满的呼喊。
“赶紧滚过来，主家来了不知道在身边伺候吗？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也不知道常月是怎么选了你！”
原本就心思摇摆的人，在听见这趾高气扬的呵斥声后，心血又凉了半截。
他就是一个普通人，曾经做着一步登天的梦，也确实背靠大树风光一时，如今尘埃落定这梦，也该醒了。
在林修也叫喊起来之时，他迈步出去，嘴里不冷不热地应和：“来了。”
没别的事，就是主子瘾犯了，沐浴之后，让人伺候着更衣呢。
掌柜一大把年纪了，也没干过这种事，手脚不太灵便，还被林修踢了一脚。
常年庆虽然没动手，但看他的眼神，也像是看家里最低贱的奴仆一般。
好不容易忍着心里的不爽把这两位爷伺候好了，又点头哈腰将两人引下楼。
他往柜台里走，这两人径自往外走，看着根本没有要付账的意思。
“二老爷，林小爷！”他将人唤住。
这么大的酒楼，租金，人力，浪费的材料，这些加在一起，每天都是一笔普通人连想都不敢想的数目。
说是入不敷出，并不为过。
两人同时转回身，如出一辙的不悦神色。
掌柜也不怵，手指灵活拨动算珠，而后将算盘捧起来。
已经有了主意，他的态度并不如从前一般七窍玲珑。
“您二位点的菜和打碎的碗盘，一共五十六两三钱银子，给您二位抹个零，五十六两，您看……”
右手拿起笔，一副要入账的样子。
林修“呵”了一声，常年庆面上一寒，瓮声瓮气地骂：“没长眼的狗东西，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清楚，我是你主子的谁，跟我要账，仔细我一句话就让你丢了生计！”
掌柜垂下眸，不说话了。
左右，他也没想过这两位能付账。
酒楼开了这么长时间，常家那些旁支过来吃饭，从来都是不付账的。
他不是没要过，但他们都打着常家人的名义，说东家在这儿都不敢和他们要账，他索性也就不要了。
不过该记的账，他一文钱都没少，明明白白地都记在账本上呢。
算上今天常年庆和林修这顿，已经有三千七百多两银子了。
这账，他这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是要不下来了，那就让东家自己去讨吧。
林修又阴阳怪气了两句，常年庆更加觉得被落了面子，脸色极差，指着掌柜的鼻子骂骂咧咧好半天。
掌柜一直不应声，又垂着脑袋，常年庆骂了一会儿，自觉没趣，也就顶着林修讥讽的目光，扔下两句要让掌柜吃不了兜着走的狠话，悻悻地走了。
几个小二承蒙掌柜照顾，一直将掌柜当成自家长辈。
方才若不是掌柜拦着，他们都要冲上去替掌柜讨公道了，这会儿见那两个讨厌的人终于走了，赶忙一窝蜂地冲上来，“掌柜，您没事吧？”
“无事，去做你们自己的事去。”掌柜挥挥手。
他的样子确实不像是有事的样子。
神色淡然，全然看不出方才被人指着鼻子骂了那么一通。
他解下腰间的一串钥匙，打开柜子最下边的抽屉。
抽屉里是一叠账本，他抽出最下边的一本，翻开看看，无误，便卷起来塞进袖中。
“我出去一趟，你们看着家，若是有人来，便仔细招待着。”
几个小二神色恹恹的答应。
哪里有什么人来啊。
这些日子，除了常家那些蝗虫以外，就来了方才那一位夫人。
掌柜去了常府，求见常月。
没能见到人，下人说她没在府上，他给留了话，等常月回来，到酒楼一趟。
下人还算好说话，没有为难他，在收了他两块碎银子之后，就答应帮他传话。
常月来的很快，他回到酒楼无所事事不到半个时辰，常月的马车就停在门口了。
“东家。”他起身出去迎接。
常月脸色晦暗，神情不太好，掌柜在心里咂摸了一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这位东家，并不是个有成算的。
现下只怕也正焦头烂额呢。
“急着叫我来，有什么事？”常月语气也不好。
这几日被追债的催得紧，她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安稳了。
今天那些人竟然还声称，她再不还钱，就要到常府去要债了。
如今常青山不在府上，姨娘手上也没什么银钱，没办法帮她堵那么大的窟窿，若是被人闹到府上去要债，岂不就是讨要到常嫣面前了？
只要想想那个场面，她就已经要又羞又恼，整个人都要炸开了一般。
她骄傲了十几年，绝对不允许自己的颜面被常嫣踩在脚下。
“眼看着就要给伙计们发工钱了。”
常月皱了下眉头，“账面上连发工钱的银钱都没有吗？”
掌柜垂下头，“小人无能。”
“你是无能！”常月骤然抬高音调，“我花高价请你，就是让你这样败坏我的产业的！”
掌柜垂着头不反驳。
当初常月是从另一家酒楼将他挖过来的。
当时他被酒楼的大厨污蔑，贪了主家的银子，他哪里肯受这个委屈，当场就闹到了官府去。
后来虽然证实了他的清白，但那大厨是主家的亲戚。
大厨因为诬告获罪，东家也瞧他不顺眼，他是被赶出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