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梁安不同意,阻止不了,也不肯给梁靖邱做老师。
但梁靖邱还算争气,凭自己的本事考中了秀才,还是魁首。
自打决定参加科举之后,从前那个爱玩爱闹的孩子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事头悬梁锥刺股的梁靖邱。
到梁靖邱考中秀才之后,梁安终于看清了他的坚定与毅力,才开始亲自教导他。
他在梁靖邱的身边,几乎学会了梁靖邱会的所有。
他有信心连中三元,做大邺历史上最年轻的状元。
可在进考场的前一晚,梁安找到了他,要求他藏拙。
那年他二十一岁,距离梁安被构陷科举舞弊,已经过去十三年了。
当年的事情在家中几乎是禁忌话题,十三年的时间,从没有人提过当年的事情,梁靖邱也忘得差不多了。
梁靖邱以死相逼,他只能妥协。
在有意隐藏实力的情况下,依旧考中了二甲第十名。
又过去十三年了,但他一句记得,梁安得知他考中进士之后,那又哭又笑的表情。
仿佛被困在黑暗中十几年的人,忽然见到了一丝光亮。
想要触碰,却又不敢,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又在触碰到温暖的前一瞬,他将手缩回来。
是的。
他金榜题名那一日,梁安死了。
他留下一封书信。
信上说,他已经安排好一切,没有人会知道梁靖邱与他的关系,让梁靖邱在官场上保全自己便可,其余的不必多做。
梁靖邱不知道梁安是怎么做的,但后来,他与政敌几次交锋,确实没人牵扯出梁安了。
不过他还是被针对了。
因为他曾经露出了些许端倪,他调了二十六年前的卷宗。
他以为自己已经做的够隐秘的了,他并非只是调了科举舞弊的卷宗,而是将当年的所有案件都调出来,还有一桩旧案作为正当理由。
一切都合情合理,可对方实在是太过敏锐,竟然察觉到他的意图,阻止他继续查下去。
为此,那人还制造了一场迷案,皇上亲自下令,限期查明真相。
一桩被故意做出来的迷案,又怎么会有真相,他当然如了幕后之人的心意,被调到地方做了个小小县令。
这县令一做就是八年,直到五年前,当时还是六皇子的江恒遇险,被人掳走,线索表明是往他那边去了,他便意识到,机会来了。
于是,他调动所有人马,上山下水,终于把江恒找出来了,为了救江恒,他后背被匪徒砍了一刀,差点就没命了。
那之后,他才被调回京城,不过在多方操作之下,他也只得了一个京兆尹的职位,此后五年,再没动过分毫。
这天下熙熙攘攘,有人上前,有人后退,唯有他,一直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而现在,是他第一次,将自己的心酸说出来。
他觉得,这是他的机会,也是叔父的机会。
江行,会是一个好皇帝。
江行听着梁靖邱说着说着,就涕泗横流,有点嫌弃,但更多的是心酸。
“二十六年了啊……”
连人都没了。
当年涉事的人,应该也没几个了吧。
可,二十六年啊!
梁安蒙冤了二十六年。
江行甚至不敢揣测,梁安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替梁靖邱扫平前面的路,又是用什么心情,认命地让他不要再调查当年的事情。
梁靖邱入仕之前的那十三年,他该是没日没夜都食不知味,寝不安眠吧。
他一定曾经无数次的想过,有朝一日能够沉冤昭雪。
可没有,等带着他的,是自我了断。
只有如此,他才能护住他的侄子,才能保住自己的家族。
“小德子,给梁大人搬个凳子。”
小德子搬了椅子过来,又半拖半拽的将梁靖邱扶到椅子上坐下,“梁大人,您节哀吧,殿下会为梁老先生沉冤昭雪的。”
梁靖邱抽噎着点头,“我,我知道,呜,殿下!”
江行有点一言难尽,“此事,孤记着了,但到底年久日远,想要调查清楚,恐怕不是短时间能做到的。”
饶是如此,梁靖邱也已经感激不尽,“臣明白!”
这些年,他从未放弃,也只能勉强摸到一点敌人的边,足以证明敌人的强大。
殿下就算继位做了皇帝,也是新帝,尤其是他头顶上还有太上皇。
忠于太上皇的,还有忠于几位王爷的,这些各怀心思的官员,都并非一日两日就能够彻底掌控的。
更何况对方势力极大,就算查到了根源上,也并非轻易就能动的。
他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受尽排挤这么多年,早就已经明白,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由不得人的。
并非是想做就能做的,哪怕这个人是太子,是皇帝,也不可能随心所欲。
梁靖邱被安抚,离开之后,小德子才一脸好奇地询问:“殿下似乎颇为看重梁大人?”
江行垂下眼眸。
大概是因为,满朝文武,也只有这个梁靖邱与常嫣说过几句话,态度还算不错。
她得在朝中有一定势力才行啊。
“之前让人调查过他。”江行轻飘飘地说完,就继续批阅奏折了。
小德子见状也不再废话,往后退两步,低头想自己的事情。
之前常嫣去京兆府告状,梁靖邱按照规矩让常嫣跪了,殿下就像是发病了似的,让人调查梁靖邱。
但这人小毛病是有一点,德行上却是没有问题的。
“当初孤就觉得这个人古怪。”
要说他贪吧,他从未明示或是暗示谁给他供奉之类的。
要说不贪呢,百姓们送点鱼肉青菜之类的,或是富商们送的银子,他都来者不拒。
真正的贪官,他们是瞧不上百姓的那仨瓜俩枣的,富商那边也不会等着他们主动送上门,主动开口明示暗示地才更符合人设。
可他没有,他什么都没做,人家送上门他就收着,不送的也不主动要,事也还会给人办了。
“现在想来,他应该是在自保吧。”
当这天下都是黑的,白就成了罪过。
他还让人打了梁靖邱的板子呢。
他摇摇头,一低头,奏折上又跟他要钱呢,顿觉这天下要不还是毁灭吧。
“啪”地把笔往桌上一拍,“她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