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连头都没回，伸手将那小瓷瓶抓住，有稳稳当当地送回到博古架上。
“父皇先前不是还逼迫常大姑娘嫁给八弟吗？”
言外之意是，他并不算曲解。
景和帝被他气得直翻白眼。
“你真是长大了！”景和帝咬牙切齿地说。
都学会跟他顶嘴了！
江行半点不虚。
方才在外面，他想了很多。
他一直在父皇面前装乖巧，他是父皇所有儿子里最听话懂事的，可这样的伪装似乎并没有让他拥有和父皇平等交流的权利。
相反，因为他的乖巧顺从，父皇可以肆无忌惮地让他做他不想做的事情，他肆无忌惮的逼迫他，甚至在明知道他心悦常嫣之时，还要将常嫣赐婚于旁人。
不！不只是旁人。
若是旁人，他或许还可以坦然接受，只要常嫣能够幸福。
可父皇要为常嫣赐婚的人，是江锦白，是就在今天，还试图将常嫣淹死在湖水里的江锦白。
父皇是要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心爱之人跳下地狱。
“这是父皇想要的结果吗？”
想逼着他反抗吗？
江行的声音有些冷，他站在常嫣身前，遮挡住常嫣与景和帝看向彼此的目光。
常嫣一抬头，面前是江行宽厚的肩膀。
他在护着她，哪怕是违背景和帝的命令，哪怕是将自己从前装出来的乖顺模样全部推翻，他也坚定地站在他面前。
景和帝又哪里能看不出江行的心思来，但他并不着恼，反而还露出些许笑意来。
“行儿，这才是真正的你吗？”
江行心下一颤，却依旧坚定地站在那里，寸步不让，“若是父皇更希望儿臣是这样的，儿臣也能满足父皇。”
没错，这是他的本来面目。
景和帝看着终于露出锋芒的江行，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拍着手：“好！好啊！”
江行一怔，不明所以地看着景和帝，只是目光更加警惕了，他往常嫣身前挪动了一下，确保能够将常嫣完整地护在身后。
常嫣瞧见了，唇角微微上扬。
是有些开心的。
借着江行的遮挡，皇上看不见的角度，常嫣悄悄伸出手，扯了扯江行的衣袖。
或许，他们父子两个，可以不必如此针锋相对。
温热的指尖在掌心划过，江行出走的理智也在顷刻间回笼。
但他依旧没有退让。
他挺直脊背，与自己的父亲相抗衡。
景和帝没看见常嫣与江行的小动作，可他听见了布料摩挲的声音，他看见江行的神色，在一瞬间缓和下来。
他想，若不是……他或许会同意让江行娶了常嫣。
可，现在不行。
这一切，都是常嫣自己作的。
“常嫣。”他沉声唤道。
常嫣不好继续藏在江行身后当鹌鹑，迈步到江行身侧，与他并肩而立，“民女在。”
“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人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道理吧。”
常嫣其实不太明白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意味着什么，但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她轻轻点了点头，“民女知道。”
“你确实是个聪明人，看来朕并没有看错人。”
常嫣心下没底，景和帝将她捧得有点高了。
一般这种情况，后边都会跟着“但是。”
景和帝没有但是，他说，“你当真不愿意做贤王妃。”
常嫣躬身，“若陛下执意如此，民女只能从命，但贤王府自此，定不得安宁。”
“你是在威胁朕啊。”
“民女不敢，民女只是坦诚的说出自己的想法，赐婚一事，还请皇上三思。”
三思？
他三思过了。
景和帝摆摆手，“你不愿意，朕也不勉强，但你与贤王之事，到底是吃了亏，朕做父亲的，替他给你个交代。”
“朕封你做吉安县主，如何？”
县主，那是郡王的女儿才有的待遇了。
“食邑呢？”常嫣不好追问，江行倒是不客气，替常嫣问了一句。
“一切依照县主规制。”景和帝瞪了江行一眼，“看看你，小气吧啦的！”
他可不是小气的人，既然答应了要替江锦白赔罪，就不会抠抠搜搜。
江行也不介意，满意地替常嫣谢恩。
“父皇若是没有旁的事，儿臣与吉安县主就先告退了？”
“吉安县主”四个字从江行的唇间流泻出来时，他唇角微微扬起，这似乎是比常大姑娘好听多了，也显得更加亲近了许多。
他很喜欢。
“慢着。”景和帝唤住两人，“太子先退下，朕还有些事，要单独与吉安县主说。”
江行皱了下眉头。
但封号和食邑都给了，想来父皇是打消了让常嫣嫁给江锦白的心思了，既然如此，他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与常嫣交换了一个眼神，江行便先退出去了，“我在外边等你。”
江行出去之后，景和帝瞬间就像变了个人一眼，“吉安呐。”
“臣女在。”常嫣从善如流。
“听旨吧。”景和帝淡淡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压迫。
常嫣顿觉不妙。
果然，江行方才护着她的举动，还是让景和帝心生不满了。
她屈膝跪在地上，景和帝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些，“朕封你为县主，一切规制都等同而论。”
常嫣没接话，她知道这不是景和帝要说的重点。
“朕要你自此以后，不再纠缠太子。”
常嫣瞳孔微张，“臣女不明白，还请皇上明示！”
分明在此之前，景和帝虽然不愿意让她做江行的正妃，却也没提过不让她与江行来往。
且对她的态度，似乎也在一夕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上有父母，你的事情，朕不想多说，但朕会禅位于太子，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景和帝微微弯腰，压迫十足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常嫣一口气憋在心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皇上是在质疑她的家教？
“因为我与江锦白之间的过往？”除此之外，她再想不到旁的理由了。
景和帝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片刻后，景和帝招呼：“陈德胜，中书省的人到了吗？”
“已经入宫了，正在御书房候着呢。”
“让太子过去吧。”景和帝说。
江行正在门口等着常嫣，这会儿被吩咐了正事，还稍微有些犹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