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午安静地等在外面, 裴羁没有回应,卧房的灯影乱了下,又过一时门户响动, 裴羁出来了, 站在阶上居高临下,明显可以觉察到的愠怒:“何事?”
田午看见他露出袍袖,修长笔直的手, 手腕处的袍袖不知因为什么压皱了, 层层叠叠的折痕。方才他在做什么?这样湿红的眼梢,怒恼中依旧带着喑哑的嗓。田午不觉勾了唇,这还是她头一次见裴羁发怒, 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是为了什么,这么一副愠怒又销魂的模样。“出事了, 我来跟你说一声。”
“什么事?”裴羁见她目光灼灼一直盯着他看,下意识地拢紧了领口。唇齿间还残留着苏樱的香气,让人心神不宁,只想赶快应付完, 进去找她。
“我刚得的消息,我阿耶调来了博州兵。”他素色袍的掩映之后是虚掩的房门, 田午从他手臂与腰身的缝隙里望过去,看见门缝里裙角一晃,是苏樱吧,躲在门后面偷听,裴羁弄皱的衣袖, 湿红的眼梢, 都是因为她吧。
这样冷心冷情, 高高在上的人,方才在里面,会是什么情形呢。“一万人,带着往牙兵城寨去了。”
裴羁心中一凛。博州兵,仅次于牙兵的精锐之师,田昱是想斩尽杀绝,彻底除了牙兵。
定计之初,田昱便曾提过这个想法,他制止了,如今他不在,田昱想必是按捺不住,打算快刀斩乱麻,一举除掉牙兵这个心腹大患。沉声道:“备马!”
他快步进门,田午在阶下等着,看见侍从飞快地后面牵来了马匹,府中次第亮起了灯,照得道路一片通明,要跟随他一道出去的侍从很快在庭中结合,衣甲鲜明,鸦雀无声。这让她有点意外,她一向知道他谋略极强,但没想到他于驭下治家竟也井井有条,魏博就如千头万绪的一大家子,他的才干手腕确实是极契合了。怪不得阿耶那样看重他。
让她也有点觉得,魏博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离不开他。田午抱着刀,慢慢地往阶前走了几步,耐心等着。
卧房里。
裴羁握住苏樱的手,柔声叮嘱:“我有些急事须得出去一趟,你在家里千万小心。”
田昱太心急了,先不说牙兵不能全部绞杀,这个时机也十分不妙,若是不能尽快赶去阻止,必然会引起一场兵祸,到时候整个魏州都将卷进战火,生灵涂炭。
他急急要走,苏樱一把拉住:“出了什么事,你会不会有危险?”
白日里罢官免职也不曾见他如此严肃,想来是件大事,跟那个神秘来客有关系吗?
绷紧的情绪里突然涌进柔情,裴羁低头,飞快在她唇上一吻,低声道:“田节度想要剿灭牙兵,我得赶去阻止他。”
原来,不是为了对付卢崇信。苏樱心下一宽,看见他眸子里她的身影,他看她看得那么专注,于是她的影子也跟着一道专注地盯着她。苏樱突然觉得不自在,急急转开脸。若不是她牢牢记得他们的过往,这目光几乎要让她以为,他是爱她的了。
“念念,”裴羁看见窗外的灯火次第亮起,侍从们已经收拾好了,都在等他出发。时间紧迫,的确是片刻也耽搁不得。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缠绵的情思全都压下,紧紧握一下苏樱的手,“我走了,你千万照顾好自己。”
快步离开,强忍着不曾回头,身后安安静静的,她没有追过来送他,让他有点怅然,但夜已经这么深了,她也累了,的确不该让她来送。
在阶前上马,终是忍不住回头,苏樱站在窗后,帘幕掩着半边脸,默默看着他。让他简直是要感激了,拨马回头,再又向她挥手:“回去吧,我走了。”
田午等在旁边,看见他骤然亮起来的目光,他挥手的动作热切又依恋,让她突然想起家养的猎犬,每次看见主人时也是这般狂喜的模样。摇摇头,将这个荒唐的念头甩开,提刀跟上去,裴羁伸手止住:“你留下。”
变脸好快,一霎时就成了那个冰冷寡欲,高高在上的裴羁。田午皱眉:“怎么,你一个人能行?”
“你去了,有用吗?”裴羁看她一眼,“留下看守门户,今夜若有变故,必定是天翻地覆的变故,我无暇分身,你须得保护好樱娘。”
田午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比起她这个亲生女儿,田昱更信任裴羁,裴羁说一句,顶上她说十句,今晚这情况除非裴羁能劝得动田昱,她即便跟去,多半也是无用。抬眼:“你放心把娇娘交给我?”
“不放心。”裴羁打马向前,他绝不放心田午,尤其在田午他说了那些话之后。但田午机敏缜密,战力一流,有她守着这里,即便发生兵乱,也能护得苏樱周全,“倘若她有什么闪失,或者你再算计她,天涯海角,是死是活,我绝不放过!”
她是聪明人,聪明人知道利害关系,不会拿苏樱的安危来做文章。
照夜白一霎时冲去了门外,最后一句话随着马蹄卷起的风遥遥送进耳中来,田午轻笑一声,回头看了眼卧房。
窗后身影一动,苏樱飞快地拉上帘子躲进去了。她倒是老实,居然把她们私底下那些话,也都告诉了裴羁。
一步跨上台阶,敲了敲门:“苏娘子。”
苏樱犹豫一下,拉开了门:“田将军有事吗?”
原本在阶下守着的张用和吴藏一跃跳上来,一左一右守住房门,田午看一眼。他两个是裴羁最得用的人,武艺高强,以一当十,裴羁此时要去城寨阻止兵乱,兵荒马乱之中提着脑袋行事,居然把他两个都留下来保护苏樱了。
今夜所见所闻,无一不是打翻从前对裴羁的印象,让她简直有些恍惚了,要反应一下才意识到,裴羁把他两个都留下来,除了保护苏樱,也是因为不信任她,要防着她对苏樱如何吧。
她还不至于那么蠢。她还指望着能用利益打动他,与她成亲,若是她敢动苏樱一根毫毛,莫说成亲,裴羁怕不是要活剐了她。田午抱着胳膊靠着墙,看着苏樱:“我跟你说的话,你怎么都告诉裴羁了?”
苏樱低着头,至今也没能猜透她的用意,便把话说得冠冕堂皇:“他是我夫君,我不会瞒着他的。”
真的吗?为何她冷眼旁观,总觉得她对裴羁,不及裴羁对她万分之一痴迷。田午笑了下:“过去的事,他不敢告诉你吧?”
“他告诉我了。”苏樱抬眼,在恍惚中,又想起那个她思虑多时,一直不曾找到答案的问题。裴羁为什么全都告诉她了呢?她是“不记得”的,他明明可以继续隐瞒下去,以他一贯的做派,他也应该继续隐瞒下去,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才对。
“他全都说了?”田午出乎意料,皱紧了眉,“真的?”
苏樱点头。真的,虽然她也疑惑,也不懂他又在盘算着什么。
这下田午也猜不透是怎么回事了,半晌:“好吧,不过我那个提议依然有效,等你想好了,随时可以找我。”
转身离开,登上正堂的二层楼台,眺望着牙兵城寨的方向。到处都是黑沉沉的夜幕,唯独那里火光熊熊,照亮小半边天空。已经打起来了吧,裴羁这时候去,还来不来得及?
大道上。
裴羁加上一鞭,催得照夜白如风驰电掣一般,向着牙兵城寨狂奔而去。
唇上还残留着她嘴唇柔软的触感,她的香气还在他舌尖萦绕,在这兵戈四起的暗夜里,在绷紧的躯壳之下,深藏着一缕旖旎的情思。
若不是多事之秋,他今晚是不是可以,尝到更多。
心里一荡,目光却在这时候,看见远处长蛇般的,隐在暗夜中急急行军的队伍,是博州兵,田昱带着他们,是要彻底绞杀牙兵,永远除掉这个心腹大患。
只一瞬,便将旖旎的情思全都压下,裴羁催马追过去。近了,更近了,隐约能听见城寨方向传来的厮杀声,是李星魁在跟薛沉火并,那个下巴豆的李七已经死了,他的死成为导火索,让两家彻底撕破了脸,大打出手。
巴豆是他的人给的,李七是他的人怂恿,每一环都在计划中,但田昱,竟然如此沉不住气。眼下黄周还在观望,他比薛沉谨慎,他手下的黄家兵还不曾出手,况且三家虽然打得凶很,到底是多年来盘根错节的姻亲和同袍,只要田昱带着博州兵杀进去,三家立刻就会合兵,共同对付田昱。
照夜白一霎时冲到近前,裴羁看见人衔草马衔枚,在夜色中无声又快速地逼近城寨。加鞭催马,追着最前面田昱的身影,有哨探的军士拍马阻拦,裴羁压眉叱道:“让开!”
久居上位的威势让那人下意识地退开几步,边上负责警戒的田昱亲兵认得他,忙道:“这是裴宣谕,放他过去!”
便是远在博州,也无人不知裴羁名姓,队伍飞快地让开一条道路,裴羁催马冲过,看见最前面数十骑簇拥着中间一匹乌骓,马背上的人金盔玄甲,正是田昱。
“明公!”裴羁催马上前。
暗夜骤然打破,田昱回头看见是他,脸上便有些懊恼:“你怎么来了?”
他知道裴羁不赞成此事,所以特地拣他不在的时候动手,这是谁这么嘴快,到底把他找来了?
照夜白一霎时冲到近前,裴羁横马拦在道路中央:“明公不可!”
田昱不得不勒马停住,心下到底不甘,紧紧皱着眉头:“我已经决定了,你无需多言。”
本朝有句俗语道,长安天子魏博牙兵①,是说魏博牙兵待遇之优厚,行为之跋扈,比起皇帝也不差什么。上一任节度使,他的堂叔便是被牙兵推翻,乱刀斩杀,他寄予厚望的长子也在那次兵乱中阵亡,牙兵选择了立他为新任节度使,因为他没有儿子,后继无人,容易掌控。
从继任第一天起,这些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是战战兢兢,生怕一觉醒来便会刀斧加身,死于非命,他多方隐忍,为的就是能够找准机会,一举除掉这个心腹大患。
裴羁给了他这个绝佳的机会,他已经打探清楚了,李星魁与薛沉从午时过后一直在火并,李、薛两家子弟已经死伤数百,八千牙兵有一大半各自选择了阵营,一场混战,他只需要等他们两败俱伤时带着博州兵冲进去,剩下那些残兵的性命都将被收割,他从此可以彻底祛除这个心腹大患,睡一个好觉了。
“明公不可。”裴羁上前一步,在暗夜中牢牢挡住前路,“此时明公如有异动,薛李黄三家立刻就会一致对外……”
“我知道,”田昱打断他,“所以我会等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再动手。”
“他们不会给明公这个机会。黄周一直没出手,为的是等待时机,解决此事。”裴羁急急说道,“死伤数百不算什么,牙兵历次内讧,死伤只比这个更大,一旦李星魁落败,黄周立刻会出手平衡,李星魁多半会让步,这次内讧,不足以重创牙兵。”
是的,裴羁先前便是这么说的,要他找准时机,扶持李星魁,压制薛黄。但又怎么能甘心?他心爱的长子便是死于牙兵之手,每一个牙兵都是他的仇人,他一个也不想扶,只想全都杀了。“我自有主张。”
“斥候!”裴羁扬声,“去探听城寨动向,速速来报!”
一名斥候应声而去,田昱沉默地看着,那是他的部下,裴羁却可以随意指挥,此人威望之高,并不亚于他。但,他也确实需要他。蓦地想起田午的建议,若是他两个成亲,若是裴羁成了他的女婿……至少将来承继魏博的,还是他田昱的血脉。
城寨中。
李星魁一刀撂开一个狂攻的薛家子,右臂先前被薛沉砍伤,此时不得不换成左手拿刀,百般不方便,抬眼再看,场中李家子弟越来越少,薛家子弟还剩下很多,最要命的是那些黄家子弟,自始至终一直都在观战,毫发无伤。
再没有援手的话,他就撑不住了。
“还打吗?”薛沉一刀劈下来,狞笑着,“现在求饶还来得及。”
当!黄周举枪架住:“住手!”
李星魁一连退开几步,气血翻涌,黄周又是一枪,止住四下准备围攻的人:“都是过命的兄弟,难道非要杀个你死我活?”
看向李星魁:“老李,白天卢崇信的话你也听见了,只要他求一求王枢密,肯定还能再弄来一个牙将名额,这次你就让一让,先紧着老薛,等那个名额下来就给你。”
李星魁握着刀,身上伤痕累累,血顺着手臂流下来染红刀身,沉默着不曾回答。
大道上。
“报!”斥候快马奔至,“里面暂时停了厮杀!”
田昱心里一跳,抬眼,许是错觉,城寨那边连灯火都仿佛安静了许多,夜色中朦胧一片光晕。
“此时闯进去,只会让他们拧成一股绳,一致对付明公。”裴羁慢慢说道,“即便明公今日能将他们全数绞杀,这一万博州兵必然也死伤殆尽,魏博最精锐的两股力量一日之间全数消亡,一个没有强兵悍将的魏博,明公攥在手里,又有什么意义?”
田昱犹豫着,半晌:“当不至于吧。”
一万对八千,怎么看,都是他更有把握。况且就算没有牙兵,他麾下十州还有十数万精兵,难道竟抵不过八千牙兵?
“牙兵的战力,何须质疑?”裴羁望着灯火通明的城寨,“去年柔然犯边,明公麾下几路大军均都败绩,最后李星魁出马,一战告捷。前年范阳节度使强占黎阳,薛沉出战,血战十日,从范阳军手中夺回黎阳。大前年成德节度使突袭沧州,决胜之局,亦出自牙兵。”
说得田昱心里越来越没底。牙兵世代相传,凡能承袭名额者,都是族中最能战的健儿,数代累积下来,无论经验还是战力在国中都是首屈一指,这也是历代节度使虽然忌惮牙兵,又一直不得不重用牙兵的原因。
“范阳和成德两镇一直对魏博虎视眈眈,”裴羁看出他的动摇,“一旦没有牙兵,这两家必定趁火打劫,到那时候明公又该如何处置?”
河朔三镇中魏博最强,但优势也只是毫厘之间,三家疆域相邻,这几年屡次因为争抢地盘起过刀兵,一旦魏博没有了这最精锐的牙兵,那两家必定会联手吞并,战火一起,生灵涂炭,太和帝苦苦等待的外援,也就永远不可能到达了。
说得田昱哑口无言,半晌:“那么我不赶尽杀绝,留下一半。”
“只怕战局,也不是这边稳操胜券。”裴羁上前一步,“除了城中八千牙兵,城外村落还有一万多亲眷,牙兵无论男女老少皆能上阵厮杀,单是未入编的子弟就有千余人,一旦察觉异动,立刻就会起兵相助,到那时,明公准备怎么办?”
似是回应他的话,就见一阵疾风从城寨那边的刮过,卷着浓重的血腥味,让经久沙场的马匹也不安地甩着长尾,田昱垂目不语。裴羁向来断事如神,这也是他格外高看他一眼的缘故,这次是信他,还是信自己?
“来人,”裴羁低唤一声,“去城寨,依计行事。”
几个侍从催马去了,田昱皱眉,想要问他做什么,裴羁抬眼望着城寨:“明公稍安勿躁。”
田昱只得按捺住性子等着,见那几人几马掩在夜色里,悄无声息混入城寨外牙兵家眷所居的村落,原本灯火零星的寂静村落突然响起示警的号声,紧跟着所有的灯都亮了,暗夜中传来马蹄声,奔走声,兵刃碰撞盔甲声,火把下影影绰绰,到处都是攒动的人头。
是那些未入编的子弟兵,虽然不如牙兵能战,依旧不可小觑。
他以为今夜可以绞杀牙兵,但那三个人也都防着他,在城寨外布下了警戒。
若不是裴羁阻拦,只要他带着博州兵进城,子弟兵和城中的牙兵就会前后夹击,反过来端了他。
后心上霎时惊出一身冷汗,田昱急急道:“撤!”
城寨中。
黄周听见外面急促的号声,嗤笑一声:“老李,听见了吗?田昱来了,带着博州兵想把咱们全都吞了。”
李星魁脸色一变,凝神细听,果然外面传来厮杀的动静,薛沉啐一口带血的唾沫:“老李,你这脑子,上他们的当了!”
“李七肯定是受裴羁指使,”黄周拍拍李星魁的肩,“为的就是让咱们火并,田昱就趁机吃了咱们,你可不能执迷不悟,听我的,这次是你有错在先,那名额就归老薛,过后咱们再给你弄一个。”
“儿郎们听令!”薛沉已经等不及了,高声吩咐,“引田昱进来,关门打狗!”
李星魁沉默着,握紧手中刀。
大道上。
田昱拨马要走,裴羁一把拉住:“撤不得!”
田昱不得不停住:“为何?”
“里面已经知道你来了,此时走了,将彻底失去收服牙兵机会,”裴羁抬眼回望,“明公,你今日,是来帮李星魁的。”
田昱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高喝一声:“弟兄们,薛沉嫉贤妒能,暗中伤害同袍手足,今夜你们随我入城,助李将军,杀薛沉!”
城寨中。
李星魁抬眼四望,李家子弟稀稀拉拉,被薛黄两家团团围住,今天注定是要败了,万一田昱杀进来,他还得依靠薛黄两家,保住最后这点实力。
慢慢放下手中刀,薛沉看见了,大笑起来:“这就对了嘛,折腾个什么劲儿!”
李星魁强忍着心中郁气,却在这时,突然听见外面急促的战鼓声。
激越,昂扬,敲得地动山摇,让人耳鸣目眩,夹在鼓声的间隙里,是博州兵震天的喊声:“奉节度使之令,杀薛沉,助李将军!”
田昱是来帮他的。李星魁看见薛沉陡然变了的脸色,看见黄周皱着眉后退,电光火石之间高喝一声:“李家子弟听我号令,开城门,迎节度使!”
外围几个李家子弟拔腿就跑,“呸!”薛沉提刀劈来,“走狗!”
李星魁急急架住,间不容息间看见那几个李家子在厮杀中被剁倒了大半,但有一个跑出去了,夺了马飞奔着向外,边走边喊:“家主有令,开城门,迎节度使!”
外面村落还有他的子弟兵,只要打开城门放田昱进来,战局立刻就能扭转。不知哪里突然来了力气,李星魁大喝一声,劈开薛沉的大刀。
“老黄,上啊!”薛沉急急吼了一声。
黄周反而退开几步。田昱要杀薛沉,但并不准备针对他,他的手下自始至终也都置身事外,眼下局势不明,急着选立场,并不是明智之举。
城寨前。
沉重的大门突然打开一条缝,一个身中数剑的李家子死死扳着门边不放:“进去,快!”
田昱去看裴羁,火把光中他衣袍随风翻飞,萧萧肃肃的身形:“可以了。”
“冲啊!”田昱高喊一声,“杀薛沉,救李将军!”
千军万马吼叫着,冲进沉重的大门里,裴羁按辔跟上,叮嘱着田昱:“只要杀了薛沉便立刻罢手,伤亡控制在千人以内,牙兵精锐,决不能丢。”
田昱心绪激荡着,重重点头。
翌日一早。
苏樱醒来时,卢崇信已经等了多时,怕吵醒她不敢惊动,等在外面厅堂里,来来回回踱步,躁动不安。
苏樱急急穿好衣服,隔着门问道:“什么事?”
“姐姐,”卢崇信急切着推开一点门缝,“田昱杀了薛沉,李星魁重伤,牙兵乱了一夜,已经彻底被田昱收服。”
从此魏博上下将是铁板一块,他再想下手,千难万难。
苏樱有一霎时想起昨夜裴羁离开时的背影,所以他也在乱军中吗?他每次都轻描淡写,其中的凶险,却是从来不说。
拉开门放卢崇信进来,另一边叶儿有眼色,缠着阿周询问朝食,苏樱低着头,飞快地向卢崇信说道:“昨夜江河的一个随从来过,裴羁与他在密室中谈了小半个时辰,那人身量很高,戴着斗笠,裴羁说他们谈的是朝堂之事。 ”
隔得近,卢崇信嗅到她睡足之后身上淡淡的暖香气,她头发没来得及梳,纷乱着拂着他的脸颊,让他突然有点想哭,哽咽着喉咙:“姐姐。”
不用打听这些的,太危险了,这些事,他一个人应付就好。
苏樱看他不回应,以为他没听见,下意识地又凑近些:“听见了没?”
心里突然一动,抬眼,裴羁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站在阶下,凤目幽沉,一言不发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