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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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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从屋脊下照过来,将人的影子拖长了,斜斜地从矮台阶一直拖到庭院里,苏樱坐在榻上靠着土墙,半闭着眼睛看着。天光渐渐昏暗,这一天,又要过去了。

“小娘子,”阿周端着煎好的药走来,见她独自坐在屋檐底下,连忙放下药碗过来扶住,“快回屋里去吧,这里风大,别吹到你了。”她去煎药的时候苏樱便在这里坐着,这都快两刻钟了,万一吹出个头疼脑热,让她怎么跟裴羁交代?苏樱抬眼,带着点央求:“周姨,我想再待一会儿。”

太闷了,关在那小屋里,不见天日。

“小娘子乖啊,”因着她近来什么都记不得,阿周跟她说话时不觉便用了哄孩子的语气,“快回屋里去吧,你身子弱,可不能在这时候生病,明天还得赶路呢。”是啊,明天就要去魏州,如今是数百士兵昼夜守着,到了魏州,防卫必定更加严密。苏樱抿着唇,半晌:“裴郎君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赶路吗?’“裴郎君说这边事事都不方便,赶着回去给你好好请医治病,”阿周心里感叹,先前提心吊胆只怕裴羁不肯娶,如今不但要娶,亦且如此上心,只是苏樱什么都不记得,也就无从得知他这番心意,这两个人,可怜只是错过。柔声道,“小娘子听话啊,裴郎君也是为了你好。她伸手来扶,苏樱也只得起身回屋,看看四下里没有别人,低声问道:“周姨,裴郎君的母亲为什么不同意我们成亲?是有什么缘故吗?”“这个,”阿周踌躇着,半晌,“小娘子还是问裴郎君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他们之间的纠葛她本来就知道得不很详细,如今看裴羁这般尽心,更是不好向苏樱开口了。

苏樱看她一眼:“周姨,我跟裴郎君成亲,你觉得好吗?”

阿周皱眉,觉得她有点古怪,她才醒来时怯生生的并不怎么说话,眼下却好像话特别多:“好呀,这样子小娘子终身有托,我也能放心了。”“好,”她黑而大的眸子定定看她,点了点头,“那我知道了。”

她没再说话,乖乖在桌边坐下,阿周连忙端了药进来,怕她嫌苦,一勺勺吹凉了喂着她吃,忽地听见外面有动静,回头一看,窦晏平跟着裴羁,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阿周吃了一惊,裴羁怎么放窦晏平进来了?下意识地去看苏樱,她向她身后缩了缩,似是怕见生人的模样,怯怯地抓着她的衣襟,不敢抬头。匆匆躲闪之间,窦晏平已经看见了,呼吸骤然哽住。连日来一路追赶,到此时此地,才能如此近距离与她相见,可她已经不记得他了,躲避着不肯从来相见。心里像刀割一般,窦晏平喑哑着嗓子:“念念,是我。”她听懂了是对她说话,清凌凌的眸子带着懵懂,从阿周身后偷偷看他,窦晏平眼悄热着,看着她一步步走近,旁边人影一晃,裴羁挡在他面前,眉头皱得紧紧的:“人你见到了,走吧。方才分明已经说好,他竟要当面反悔。窦晏平清了清哽住的嗓子:“我来不但是要见念念,更是为了陪她说说话,帮她想起从前的事,现在就走,于她的病情有什么益处?”向前一步弯腰低头,看着苏樱:“念念,还记得我吗?我是窦晏平。”

裴羁看见苏樱微微起的脸,她怔怔看着窦晏平,目光专注,轻柔,她在极力回想他们的从前。他之所以决定放窦晏平进来,是为了帮她想起从前的事,但事到临头,心脏却像突然被毒蛇咬住似的,怎么都不愿看见这个场面。沉声吩咐:“来人,送窦郎君出去。”方才窦晏平那番话,说中了他心中隐忧。

魏州想杀他的人太多,他固然不怕,但他怕那些人会转头对付苏樱。固然他会将守卫安排得滴水不漏,但世事岂有绝对?稍有纰漏,就是万劫不复。从前的苏樱冷静机敏,即便有突然变故,也必定能杀出一条路来,现在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失去了坚硬的外壳,让他在欢喜她柔软乖顺的同时,又担心她受到伤害。

她得尽快好起来,好了,才能自保。那么他就只能同意窦晏平来见她。但此时,他后悔了,他只想让窦晏平立刻消失。侍卫进来带人,铮!窦晏平拔剑,冷冷道:“退下。”

耳边一声低呼,却是吓到了苏樱,低着头躲进阿周身后,窦晏平立刻收剑:“念念别怕,我不是对你。”“你,你是裴郎君的朋友,为什么要见我?”她躲在阿周背后探头看他,眸中带着迷茫。

“我不是裴羁的朋友,”窦晏平顿了顿,“念念,我与你,我们......"

“他从前曾经求娶过你,”裴羁摆手命侍卫退下,上前一步,挡在两个人中间,低头看着苏樱,“但你要嫁的人,是我。“卑鄙!”窦晏平一个箭步上前,紧紧盯着苏樱,“念念,你要嫁的人是我,是裴羁用卑劣的手段拆散我们,我这次来,就是要带你回去,我们去锦城,去剑南,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裴羁看见苏樱骤然亮起来的眸子,心中的毒蛇噬咬着,几乎让人失去理智,在翻腾的嫉妒和不安中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论从前如何,她只能是他的妻子,窦晏平带不走她。为着她的病情着想,眼下,他可以暂时退让一步。轻轻握住苏樱的手:“念念,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你忘了吗?”

她躲闪着,似是不愿意当着陌生人的面与他这么亲密,怎么都不肯让他拉手,裴羁又不肯松手,她有点急了,用力一挣,裴羁背上的伤口猛地一阵撕扯的疼,不觉皱了眉,她仿佛觉察到了,连忙停住挣扎,轻着声音:“我,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到底还是心疼他,记挂着他的伤。裴羁心里熨帖着,趁势紧握住她柔软的手:“那些小事都没关系,只要你记得,我是你夫君就好。”“别碰她,”窦晏平带着怒重重拉开他,“休想趁她想不起来,肆意轻薄!”

这一扯彻底将伤口扯开,自己也能感觉到迅速渗出的血,裴羁抬眼:“你是想让她尽快好转,还是想继续吵闹,惊吓到她?”窦晏平忍下心头怒火,低头,她正看着他,目光柔和清澈。她会好起来的,便是拼上性命不要,他也会医好她,救出她。窦晏平放柔了声音:“念念别怕,你忘记的,我来告诉你。”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握她的手,边上裴羁立刻横身挡住,冷冷道:“休想趁她想不起来,肆意轻薄。竟是原话奉还。窦晏平忍着怒火,对上他沉沉凤目,冷笑一声:“我与她是两情相悦,你算什么?”“我是她即将成婚的夫婿,”裴羁道,“你又算什么?”

刷,窦曼平再次拔剑:“卑鄙!”

阿周心惊肉跳,伸着胳膊护住苏樱,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眼前剑拔弩张的两个人,同样挺拔的身量,同样俊朗的容貌,一个萧萧肃肃,如山巅雪,松下风,一个明朗夺目,如旭日,如朝阳。阿周原是一心想让苏樱嫁给裴羁,此时竟觉窦晏平也是一片赤城,无声叹息。要是没有上一辈那些事,能嫁窦晏平是不是也很好?

一片寂静中,响起苏樱低低的声音:“你们别吵了,我害怕。”

她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看看裴羁,又看看窦晏平,无辜又无措,窦晏平立刻收剑归鞘,弯腰来哄:“念念别怕,我收起来,不会再拔了。”裴羁比他更快,早已蹲身在她面前,轻柔着声音:“念念别怕,有我在,没有人能伤害你。”

试探着,再又握住她的手,她挣了一下没挣开,顾忌他的伤势,便任由他握着,裴羁心中熨帖,横了窦晏平一眼:“她药还没有吃完,你只管吵闹,耽搁了病情,你担待得起?”窦晏平咬牙忍气,端过药碗:“念念,我喂你吃药。

“我来。”裴羁夺过。

窦晏平怕弄洒了药,只得让他拿走,裴羁走回苏樱身前,抬手将她鬓边的碎发掖到耳后,轻着声音:“吃吧,我喂你。”便是窦晏平把他们的旧情都说出来,那又如何?人已经是他的,他们很快就要成亲,窦晏平休想带走她。他是她明媒正娶的夫婿,做夫婿的,便该有夫婿的气度,偶尔让一步,也无妨。压下心头翻腾的醋意,裴羁舀一勺药汁在嘴边吹了吹,试了温度刚好,送到苏樱嘴边。

苏樱犹豫一下,喝了下去。

裴羁心中熨帖至极,连忙又舀一勺送上。

窦晏平按剑守着,看见苏樱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眼中的情绪。她似乎对裴羁更亲密些,但他总有种感觉,她是不情愿的。心里不觉生出期待,难道她已经想起了一些?下意识地又走近些,待要细看,裴羁从袖中取了帕子,轻轻擦了擦苏樱嘴边残留的药汁,似是不经意般,瞥他一眼。得意炫耀的目光,似在嘲笑对手的失败。他是故意的,故意当着他的面显示他们有多亲密,好激怒他,让他发作,让她在心里认定他蛮横不讲理,对他生出畏惧。窦晏平压着愤怒,一点点冷静下来。他之所以前来,是要帮苏樱想起从前,不是来跟裴羁置气斗狠的,只要她能想起来,就会立刻跟他走,任凭裴羁再多诡计,又能如何?深吸一口气弯了腰,一双眼牢牢看着苏樱:“念念,那些你记不起来的事情,我来告诉你。”

苏樱抬眼看他,满嘴里都是酸苦的药味儿,这药里仿佛加了黄连还是什么,苦到心里去了。

窦晏平慢慢说着:“我们是前年夏天相识的,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坐在后花园的蔷薇花篱下画风筝,是只菱形的细骨风筝,画的是你父亲带你放风筝的情形,我隔着花篱看你,你抬头,看见了我。”花落如雨,落在她衣上发上,连她柔软双唇间也沾着一瓣,只那一眼,他从此,再不曾忘掉她。声音轻柔下去,似陷在梦里:“念念。”裴羁看见苏樱微微扬起的眼梢,她一直看着窦晏平,忘了吃药,看得那么专注,让他心里那条四处啃咬的毒蛇,几乎要把五脏六腑全都掏空。不能发作,他才是她夫婿,为夫婿的,该有夫婿的气度。她如今病着,只要能帮她病好,他可以忍耐片刻。在翻腾的煎熬中向苏樱身前又凑了凑,轻柔着声音:“念念,吃药。”

苏樱抬头,看见他晦涩的目光,他紧紧攥着碗沿,手指都攥到发着青白,苏樱垂目,咽下那口苦药汁子。裴羁看见她微微皱起的眉头,那药很苦,他方才尝过的。连忙从碟子里拿了颗蜜饯送到她嘴边:“吃一颗,压压苦味。窦晏平低着头,看见苏樱张唇,就着裴羁的手吃了那颗蜜饯。裴羁又横他一眼,挑衅的目光,窦晏平转开脸:“念念,你擅长作画,还写得一手好字,从前只要我找到好画好字贴便会带给你,你专心临拳,我就在旁边看你。”裴羁攥着药碗的手扣得更紧,皮肉都陷进去。窦晏平一字一句如同毒刺,他说一个,他心里便狠狠扎上一根。这些事不知道她有没有想起来,他却都牢牢记得,在裴家时他们两个总是躲在花园里半天不出来,他也曾无数次窥探,见过山洞里面,紧挨着坐在一起的身影。但,都成过往。如今,他才是她的夫婿。拿帕子轻轻擦去苏樱唇边的蜜汁:“要不要喝点水压压?”“不用。”苏樱摇头,一双眼看着窦晏平,“不苦了。”

窦晏平也看着她:“你爱打秋千,后院里有一架,我曾偷偷给你推过一次。别人都是坐着荡,你能站着荡,飞得很高,像在半空中一样。裴羁眼前闪过那日隔着高墙,看见她荡着秋千蓦地高过墙头的模样,衣袂翻飞,如九天玄女,她看见他,突然松手跳下来,他伸手接住,宁可自己摔倒受伤,也不肯让她伤到分毫,那时候他便知道,这个心魔,他此生恐怕再不能破开,但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不是心魔,是爱悦低头,对上苏樱柔婉的眉目,心里突然生出无限的懊悔恐惧,忍不住伸手拥她入怀:“念念,你还记得吗?上次你打秋千的时候。”窦晏平立刻叱道:“别碰她!”

裴羁紧紧拥抱着,嗅着她发间香气,压下喉咙里的苦涩:“她是我的妻子,夫妻之间亲密,无需外人置喙。“外人?”窦晏平冷笑,“你心里清楚得很,三个人中间,你才是那个外人!”

从怀里掏出那根羊脂玉簪,送在苏樱面前:“念念,这根簪子是上个月我们在长安分别时,我给你的聘.....“看清过吗?”裴羁打断他,“簪子上的图案。”

窦晏平低眼,看见簪身上的流水柳枝,一

不解裴羁的用意,他双手轻轻捂住苏樱的耳朵,声

放得极低,只够他两个听见:“这画,很可能出自崔瑾之手。

窦晏平猛地一惊:“不可能!”

“上次我说过,让你去问你母亲的事,你问过了吗?”裴羁说着,余光瞥见苏樱苍白的脸,她沉沉目光也盯着那根簪子,眉头紧蹙,晦涩的神情。她听见了。难道她记起了崔瑾?裴羁顿了顿:“念念?”

她抬头看他,眨了眨眼,方才那晦涩的神情消失了,依旧是懵懂无辜的神色:“怎么了?”

裴羁皱着眉,也许方才那一瞥只是错觉,她并没有听见,便是听见了,她此时记不起

瑾是谁,也不会有什么反应:“漱漱口吧,免得满嘴里都是药味儿。”

苏樱点点头,裴羁松开她倒了盅温水,窦晏平立刻拿走:“我来。”

他抢着喂她喝了水,裴羁沉着脸拿起木盆,服侍着苏樱漱了口,吐了水,又帮她擦掉唇边的水渍。“念念,”窦晏平竟还不知足,还要缠着她说话,“我还带着你给我写的信.....

裴羁打断:“时辰不早了,她累了一天,该休息了。”

窦晏平向外一看,天色的确已经昏黑,时辰不早了。舍不得走,但更舍不得让苏樱劳累,弯着腰轻声道:“念念,我先走了,明天我再过来看你。”她懵懂着一双眼向窦晏平点头,裴羁转过脸,深吸一口气。

从前觉得气度容量是男人必要有的,此时才发现,所谓气度,直是把那酸苦的药汤,一碗碗全灌进自己肚子里。他就不该让窦晏平见她,他与她也有许多过往,他也一个人跟她说,让她想起来。

窦晏平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心中恨怒难消。裴羁是故意的,上次突然说崔瑾的死与母亲有关,为的是在他心里埋一根刺,离间他和苏樱,这次竟又把父亲也牵扯进来,简直荒谬!父亲洁身自好,这么多年连个妾侍都不曾有,又怎么可能跟崔瑾扯上关系?况且父亲常年都在剑南一一心里突然一凛,崔瑾先前嫁在锦城,距离父亲的治所梓州,只有一天的路程。心里砰砰乱跳起来,又想起裴羁绝少虚言,即便是怀着卑劣的目的骗他去了剑南,但临行时

交代的那三句话,却是半点也不掺假,他也正是依着那三条,顺利平定乱局。那么这件事

急急唤过窦约:“你回长安一趟,催着那边尽快送叶儿过来,再有,再有。

他犹豫着半天不曾开口,窦约忍不住提醒:“郎君?”

窦晏平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你悄悄去郡主府和窦家打听打听,郡主与崔瑾崔夫人是否相识,还有,还有....亲留下的这根簪子,是从哪里来的。”眼看窦约飞跑着走了,窦晏平定定神,慢慢往回走去。

不能乱了阵脚,裴羁重重诡计,都是为了阻挠他们两个,他得稳住,不能被他扰乱了心绪。

堂屋。

裴羁目送着窦晏平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唤过彭成:“回长安一趟,查查当年南川郡主与窦玄定亲成亲的始末,还有窦玄,可曾与崔瑾相识。”回头,对上阿周躲闪的目光,裴羁慢慢走近:“你不肯说,我也不勉强,此事迟早我会查清,你只要牢牢记得,不该接近念念的人,就不能接近。他有预感,那三个人之间必然有极深的纠葛,真相对他有利。

为了让苏樱尽快好起来,他可以让窦晏平来见她,但窦晏平休想带走她。

"退下吧。

阿周慌慌张张走了,裴羁挨着苏樱坐下来:“可曾想起来什么?”

苏樱垂着眼皮,半晌,叹了口气:“没有。

裴羁看见她黯然的脸色,心里一阵怜惜,轻轻搂她在怀里:“不着急,我们慢慢来。”

“好,我都听你的。”苏樱靠着他,看他眉头一紧,连忙又起来,“是不是弄疼了你吗?”

“没有,”是有点疼,但只要抱着她,再疼他也能忍,裴羁紧紧抱住,“念念,等到了魏州,我们就成亲。苏樱怔了怔:“要那么赶吗?”

要。一天也等不及,窦晏平虎视眈眈,她随时可能想起来,他急需要一个保证,一个即便在她想起来时,也能让他名正言顺留在她身边的保证。裴羁哄劝着:“不算赶,等事情筹备完,也到了六七月间了。”她腹中的孩子,那时候也该显怀了,自然是要遮掩的。裴羁试探着:“念念,你这两天身体可觉得有什么异样?”“没有。”苏樱抬眼,看着他背上明显鼓起来一截的包扎,“你伤得那么重,要么明天不要走了?我不放心。”让他心里一下子熨帖到了极点,飞快地在她脸上一吻。

她立刻便转开了,整个人也开始躲,裴羁拉回来,叹息着:“念念,不要躲我,我们之间比这亲密的事情也做过,你眼下,大约还怀着我们的骨肉。”她怔住了,苍白着脸:“你,你说什么?”

“别怕。”裴羁拥她入怀,轻轻吻着,“眼下月份太小,诊断不出来,再过两天应该就有准信儿了。你放心,我会尽快安排成亲,不会让外人发现。”她挣扎着,到底还是让他如愿,猫儿似的,小小一团依偎在他怀里。她似乎是相信了他们之间极是亲密,放松了身体,声音也轻柔下去:“你母亲是不是为了这个生我的气“不是,她是生我的气。”裴羁抚着她单薄的肩膀,觉得怜惜,又是一吻,“你不用管这些,一切都有我。“可我还是想见见她,见了面说清楚了,她也许就不会讨厌我了。”苏樱在他怀里,闷闷的声音。

“母亲性子刚强,一时半会儿只怕转不过弯来。”裴羁一下一下轻轻拍抚着,“乖,你不用管了,我来处理。”扶她起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时辰不早了,你收拾收拾早些睡吧,别怕,我就在外面守着你。夜色深时,杜若仪独自站在院外不远处,望着堂屋里一直不曾熄灭的灯火,无声叹息。

三更天了,裴羁到现在还不曾睡,时不时还有侍从进门出门,他是在筹划回到魏州后的应对。伤成那样却片刻也不肯休息,为了苏樱,他竟是要呕出心血才肯罢休吗?心绪复杂到极点,快走两步想要敲门,到底又忍住,转了回来。

这个儿子自小就有主见,又且天资极高,要做什么从没有不成的。眼下她通得越紧,只怕越激起他对抗之心,事与愿违。她得好好想想,找一个两全的法子,守住他的前程。夜风凉凉的吹着,杜若仪望着堂屋摇摇的灯火,心里突然一动。

苏樱失忆了。失忆了,忘了姓名,忘了父母,失去了身份。那么,她的身份就可以是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除了苏樱。杜若仪长出一口气,破局之法,原来藏在此间。

堂屋里。

案头的公文一样样批好放下,裴羁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轻着手脚走到卧房门前,侧耳凝听。

里面安安静静,苏樱睡着了,想来是睡得香甜,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裴羁微微闭着眼睛,在脑中将诸般事务,迅速又过一遍。明日返程诸般事务都已经安排妥当,连夜送来了蒲轮安车,她坐着也不会颠簸。离开魏州将近两个月,城中局势千变万化,各处动向还需进一步确定,尤其是牙兵那边。田昱虽然信任他,但田昱的几个子侄对他颇为忌惮,又有暗自与牙兵来往的,须得防备这些人对苏樱动念头。千头万绪尽皆涌入,裴羁又等了一会儿,确定苏樱无事,这才走回去在榻上睡下。背上有伤不能躺卧,便只是趴着。一整天劳累辛苦,此时伤口疼痛肿胀,木榻短小,他身量又高,趴在上面两只脚都垂在榻外,绝不算得舒服,但,能守在她身边,隔着一道墙与她共眠,心里的快意,已经压倒了身体的痛苦。

却在这时,听见卧房里低低一声呻吟。苏樱的声音。

裴羁一个激灵坐起来,动得太快扯到伤口,根本也顾不上,急急走去卧房门前,听见里面又是一声呻吟,再等不得,推开房门:“怎么了?”黑暗中看见苏樱模糊的轮廓,她双手交叠捂着肚子,低声道:“肚子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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