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苏思平一声叹息。
“若是没有北地百姓的支持,我们的北伐大梦将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泡影……以前我满心欢喜的想,一旦王师北上,百姓定然会夹道欢迎……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的!”苏思平神色黯然。
唉——
萧遥叹息一声。
其中道理萧遥也能明白一二,只是萧遥无法做到透彻的想通……
“百姓已经安逸了这么久,突然又要战争……”苏思平接着说道:“我觉得没人会同意的!”
“汉家子民,汉家子民,终归还是普通老百姓居多……现如今的北人享受这么多年的安宁,突然,我们又要兴起战火,百姓会支持我们么……”
“连百姓都不支持我们,我们谈何成功呢!”
“北伐北伐,终究只是我们少数人的一腔热血罢了!南国百姓真正为了江山一统而竭力死战的人有多少……北地中为了汉家江山的重新一统而抛洒热血的又有多少!”
苏思平连胜慨叹,态度越来越悲观,渐渐的,愁上眉头,竟然锁紧了苏思平的额上。
唉——
萧遥一声叹息,“平兄不必太过担心,等我们回到见建康,扳倒王勇,然后组建一支军队,我将亲自为这只军队教授枪击技……在平兄的运筹帷幄下,我自为前锋……我们不要百姓的支持,我们一路北上,看看谁能阻挡!”
“遥弟乐观,话里行间依旧是气势如虹!”苏思平说道:“可惜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啊!”
……
听着萧遥与苏思平的对话,黎叔双目无神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确实,不出家门不知天下之大。
这次在北地之中穿行确实大大震撼了萧遥与苏思平的内心……
根据朝廷所宣扬的,根据世人口耳相传的,根据心中的固有成见……北地中的百姓应该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应该是日日面临着生与死的胁迫的,应该是对北国慕容氏政权恨之入骨的……
但所见所闻竟然截然相反!
北地中人有饭吃有衣穿,与南国百姓无二…北人也没有对慕容氏政权恨之入骨,更没有对南国的大军翘首以盼……甚至北人深深的认同慕容氏而疏远萧氏……
种种情形无不深深刺痛着萧遥与苏思平的心,这让两个踌躇满志的少年人如碰墙壁一般苦恼。
唉——
叹息声一句重过一句。
突然,苏思平注意到愣愣出神,一言不发的黎叔。
“黎叔?”
黎叔却没有反应。
“黎叔!”苏思平再唤一声。
“黎叔!”萧遥也终于忍不住拉了拉黎叔的胳膊。
“啊!”
黎叔终于回神,一脸茫然的望着萧遥二人。
“平兄叫你呢,黎叔!”萧遥说道。
“黎叔在想什么?”苏思平问道。
“啊……啊,呵呵,没什么!”黎叔笑着摆摆手。
“说出来听听呗,平时见黎叔走在路上这只是一个劲的走动着,一幅没有思虑的样子,今日的黎叔却看起来心事重重……”苏思平说道。
黎叔听闻此话,一时间神色黯然,转过头去。
这一幕让萧遥与苏思平属实有点诧异,两人紧紧盯着黎叔。
唉——
终于,黎叔也叹息一声。
这让萧遥二人更加好奇了,因为在二人的印象中,黎叔几乎从来没有叹过气。
二人眼巴巴的望着黎叔。
终于,黎叔开口了,“我在想我那两个儿子,与我的夫人……”
萧遥与苏思平诧异着对视一眼,两人之前从未听闻过黎叔还有家室……
萧遥二人还以为黎叔没有家室,但出于礼貌,一直没有开口询问……
此时望着黎叔黯然神伤的样子,萧遥与苏思平知道惹了大祸了,二人知道自己打开了一个中年人最脆弱敏感的角落……
“那他们……”
“死了,都死了!”黎叔愤然慨叹。
“什么!”萧遥与苏思平震惊着。
黎叔满面哀容,一个中年人紧锁着五官,令人看了无比的伤神。
“怎么会……”
“不满二位公子,我的祖籍原本是青州……”
“青州……”
萧遥与苏思平呢喃着。
“几十年前中原大乱的时候……”
……
接下来半个时辰中,黎叔诉说着自己一家悲惨的遭遇,那是一个时代的哀歌,那是一段令日月掩面啜泣的岁月,那是漫无边际没有黎明没有希望的长夜……
四十七年前,黎叔出生于青州境内一户山野人家,黎叔降生的时候,距离衣冠南渡已经过去了几十年,这几十年里,中原大乱,死人无数,真的是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原本的黎叔祖上,应当是在一座小城中做着一家饭馆生意,后来连年兵乱,城池反复被攻陷……没了办法,黎叔的父亲为了宝珠一家人的活路,只能舍弃家业,逃亡城外的山林之中……
刚刚避祸山林时,日子过的悠闲自在。
一家人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家里会突然闯进来满脸横肉的异族人,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家门口时常爆发两股军队之间的惨烈搏杀……
好景不长,随着中原越来越乱,随着死人越来越多,各个地方的掌权人将自己的眼光投向城外,投向山野……
野蛮的政令四处发出。
在山为匪,下山为民,为匪即灭,为民则安!
惶惶不可终日的百姓在死亡的胁迫下重新回到城池,重新回到村镇,但掌权者却并不珍惜重新渐渐丰富起来的民力,眼看着百姓回归,四处战火再起……
黎叔的父亲就是在这个时候离黎叔而去……彼时的黎叔才三岁……
黎叔的大伯,叔叔与家中其他的长辈含辛茹苦的抚养着黎叔,一家人日日担惊受怕,但整夜整夜的喊杀声却不曾断绝。
一日,黎叔的母亲如往常一般外出,但却一去不回……稍后,黎叔得知了城池又被另一股力量攻陷的消息……黎叔一家自始至终也没有找到黎叔母亲的尸骸……
彼时,黎叔十二岁。
……
黎叔的亲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黎叔而去,而这,正是那个时代的悲哀。
那个人命如同草芥一般的时代啊,生养一个人所需要耗费的光阴足足可以死去一百个人,而死去一百个人的代价都不足以养活一个人!
黎叔十三岁的时候,从军的两个哥哥死了。
黎叔十四岁的时候,念子成疾的大伯呼唤着黎叔两个哥哥的名字凄凉的死在病榻之上。
黎叔十五岁的时候,与自己一脉相连的两个堂妹妹被路过的胡人将军带走,叔叔上前哭诉讨要,被斩杀于街头,黎叔的祖母被活活吓死……
至此,这个人间黎叔再无亲人。
黎叔义愤填膺,黎叔中日以泪洗面,黎叔不明白人为什么就要活得如此的艰辛……
黎叔十六岁的时候,一个人孤苦伶仃,险些被饿死在自己的家中,幸好有一个好心的妇人救助了黎叔……
后来黎叔想过各种各样的自尽方法,但阴差阳错的都没有实现。
后来黎叔决定离开青州,到别的地方谋求生路。
黎叔一路乞讨南下,直到跨过黄河,彼时的黄河还属于南国的疆界……
黎叔在黄河以南的一处小村子定居下来,不满二十岁的黎叔年富力强,又很是勤快,村里人都很喜欢黎叔……
在淳朴的村里人的帮助下,黎叔在这小村子定居下来,没几年就和村子里一个土生土长的姑娘成了家……
事情看起来渐渐走向幸福美满的结局……
黎叔前后生下两个孩子,一家人生活的其乐融融。
……
直到十七年前,那一场南北之间的黄河之战,南国再次战败,千里溃退,黎叔所在的村子再遭兵火……
大难不死的黎叔又成了痛心疾首的幸存者……
……
黎叔讲述着自己的故事,哀转凄婉,令人听了肝肠寸断。
黎叔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道:“二位公子,我这一生过的才是真的幸苦!”
呜呜呜——
眼眶中早有泪水盘旋的萧遥终于忍不住自己内心深处的悲怆,萧遥放肆的嚎哭着。
这是萧遥平生少有的第二次如此悲怆的落泪……
苏思平亦是频频抬袖,不同的沾着眼角的泪水,苏思平亦是感怀不已。
此时的黎叔早已经是老泪驰骋,老眼通红。
呼——
黎叔长出一口气,“歇歇吧,不走了。”
随后黎叔抬起自己的脑袋,想要将满眼的泪水倒灌回去。
“黎叔……”
“黎叔,呜呜呜……”
萧遥与苏思平二人一左一右搀扶着黎叔来到一处石头上坐下,二人将自己的脑袋埋进黎叔的两只臂膀,二人哽泣诉着……
“黎叔,让你想起如此伤心的事情……”红着眼睛的苏思平一脸愧疚。
呜呜呜——
萧遥在一旁只是一个劲的落泪。
“无妨。”黎叔却是摆摆手,“这些事情已经根种在我的心底,无论如何人都不会抹去了,平时不提起它不代表我忘了它,我真的……”
说着说着黎叔又一次哽咽起来。
“黎叔……”
“二位公子,说句实话,我第一眼在定州城中看到二位,便好像恍恍惚惚看到了自己的儿子……”黎叔呢喃着,“若是子伯子仲未死,此时应该也有你二人这般大了吧!”
“黎叔……”
黎叔此话听的萧遥与苏思平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