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滨州盘水的天气一片晴朗。
月明星稀，几点寒鸦飞过，带起一点儿微不足道的清风。
高高的枝桠借着月光在地上显出各自不同的图画，并轻轻摆动着。
萧家中的萧烈与老祖母已经各自睡去，此刻正分别打着淡淡的鼾声。
老祖母已是满头白发。银光素裹，与窗外的月光两相对照，竟然比那月光还要纯白无暇。
老祖母的床边立着一幅巨大的未完成的刺绣作品，虽然从下往上只完成了半幅，但通过这已完成的半幅来判断，依稀可见那是一名骑着白马提着长枪的将军……
老祖母的嘴角微微抖动着，老祖母做梦了：
一个晴朗的秋日，老祖母正蹲在菜地里摆弄着自己亲手种下的蔬菜，随着额头上的汗珠滴滴渗出，老祖母抬起胳膊轻轻擦拭着自己的额头。
“祖母！”
突然，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老祖母先是仔细辨别着这声音的来源，随后满脸欣喜的回身望去，果然是一身白衣的萧遥正站在身后笑盈盈的望着自己。
“祖母！”萧遥再唤一声。
“哎！”老祖母欣喜的答应着，但她却没发现自己只是开口却没有声音
。
随后老祖母颤颤巍巍的起身，右手扶着自己隐隐吃痛的腰身，嘴角却是怎么也收不住的笑意。
“祖母。”萧遥再唤一声走上前来。
老祖母抓着萧遥的胳膊，从上到下细细打量着，心疼地说道：“这孩子，瘦了啊……”
可就在这时，老祖母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不能发声了。
老祖母的眼神变得有些惊恐，她仔细回忆着自己是什么时候发生什么事情导致自己失声，但回忆无果，老祖母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遥儿……遥儿……”老祖母神色惊恐的大叫着，可始终却没有声音……
……
老祖母的额头上渗出无数细小的汗珠，密密麻麻铺列在几条皱纹上。在窗外明亮月光的照耀下，老祖母不住的摇头，老祖母陷入梦魇了。
“遥儿！”
突然，老祖母一声大叫，睁开眼睛。
老祖母疑惑的望了望自己的卧房，暗自想道：“原来是一场梦，怪不得叫不出声来……”
“不行，我得赶紧再睡着，这样就能再见到遥儿了！”老祖母想道。
想着想着老祖母赶忙闭上了自己的双眼，不一会儿老祖母便又一次回到了那个梦境：
萧遥正蹲在地上研究着院子里的蔬菜，发自内心的慨叹着，“祖母真是厉害！”
老祖母顺着萧遥的视线望了望院子里的蔬菜，只见各个绿蔬葱葱郁郁显出无尽的生命力。
“遥儿……”
依旧是开口无声，但这次的老祖母带了点醒时的意识入睡，所以并没有太多的疑惑和不解。
“祖母。”萧遥突然起身，转过身子望着站在眼前的祖母笑道：“祖母，我饿了……”
萧遥笑得将一双杏眼都眯成了一条缝。
老祖母宠溺的摸了摸萧遥的头，随后转身朝着厨房走去。
萧遥继续在院子里漫无目的的瞎逛着。
“欸？”萧遥突然疑惑，“这是父亲的大弓。”
说着便将大弓拿在手里摆弄着。
厨房里的老祖母探出头来望了望院子里玩得不亦乐乎的萧遥，欣慰的笑了笑随后继续为萧遥收拾饭食。
萧遥拉了拉萧烈的大弓，“嗯，不错，就是不知道箭袋在哪儿……”
萧遥自言自语着。
“欸？”突然，萧遥的目光一转，被墙角立着的一杆长枪所吸引。
“师傅的长枪？”
萧遥将大弓挂起，跑向刘致远的长枪。
呼——呼——
萧遥的双手刚一碰到这长枪，长枪就像一条游龙一般绕着萧遥的身子舞动起来，并不停发出破空声。
呼——
呼——
呼——
……
院子里不住的破空声吸引着厨房里的老祖母再次探出头来，笑盈盈的望了望院子里舞枪的萧遥，随后再次开始忙碌起来。
萧遥将一杆长枪耍的虎虎生风，步履腾逻间犹如乘龙入云般变化莫测，时而东起，时而西落，时而刺北，时而向南……
呼——呼——
随着最后几下破空声传来，萧遥收枪站定。
萧遥轻轻的呼吸，平复着胸腹中奔腾翻涌的满腔热血。
而老祖母在萧遥练枪的这会儿已经给萧遥收拾好了一碗热腾腾的饭食。
望着在自己面前狼吞虎咽的萧遥，老祖母的嘴角压不住的上扬着。
“慢点吃，慢点吃……”虽然张口无声，但老祖母还是殷殷嘱托着。
“真好吃！”萧遥端着碗大快朵颐的同时不忘不住的夸赞着老祖母的手艺。
三两下将满满一碗饭吃了个干干净净，萧遥抬起脑袋打起了饱嗝。
嗝——
“真好吃！”
萧遥拍了拍自己的肚皮。
老祖母却宠溺的拍了拍萧遥的后脑勺，随后拿起空碗朝着厨房而去。
萧遥继续在院子里游荡着。
“欸？”萧遥疑惑的发声。
顺着视线望去，只见萧烈的箭袋就挂在房梁上。
“太好了，终于找到父亲的箭袋了！”
萧遥朝着箭袋跃去。
感受着手中沉甸甸的箭袋，搭眼一瞧，足足有十余支利箭摆在箭袋之中。
箭头更是因为锋利而闪烁着凛冽的寒光。
萧遥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拿下大弓张弓搭箭，可一时间竟然没有目标。
“射什么呢……”萧遥心中想道。
而此时的老祖母也已经洗完了碗，出了厨房正笑着望着萧遥。
萧遥却是眉头紧锁，四处搜寻着可以射猎的目标。
“有了！”
萧遥一番上下找寻之后，终于将目光锁定在了天际，心里暗自想道：“习武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射过太阳……今天就让我射几箭太阳！”
想罢萧遥就张弓搭箭，朝着天际的日光射出满弓一箭。
老祖母望着射日的萧遥，疑惑的望着萧遥。
萧遥却是不畅快一般，再次拉弓。
……
直到射出五箭之后，萧遥才终于放下大弓，转过身来笑着望着祖母。
“祖母，我厉害吗？”
老祖母刚要开口夸赞，便被远处天际的异动给惊呆了。
咻咻咻咻咻——
凛冽的破空声由天际传来，连带着刚刚萧遥射出去的五支利箭一同飞了回来。
背对着的萧遥对于这一切全无察觉，但老祖母却是全然看在眼里。
老祖母的眼神中满是惊恐。
老祖母想要大叫出声可根本就没有声音，老祖母想要跑过去可是已经来不及……
唰——
随着一声利箭穿过衣服与皮肤的声音，一支利箭由后向前穿过了萧遥的胸膛，并深深刺入萧遥面前的地面。
刷刷刷刷——
紧接着是另外四支。
电光火石间五支利箭两支穿胸，三支穿腹，萧遥的身上立时出现了五个巨大的血洞。
在老祖母惊恐的注视下，在萧遥一脸的震惊与不可思议下，萧遥慢慢的双膝跪地，血流如注。
老祖母赶忙踉踉跄跄奔上前去，扶住了萧遥将要倒下的身子，尽力的用双手想要捂住那五个巨大的血洞。
“遥儿……遥儿……遥儿……”
老祖母嘴里呢喃着，不由得开始老泪纵横。
“咳咳……”萧遥呛了一下，嘴里涌上来殷红的鲜血，“祖母……”
“我痛……”
萧遥低头望着自己身上那五个血如泉涌的血洞，嘴里喃喃着。
老祖母不住的摇头，双手已经被萧遥的鲜血染的通红，老祖母极尽全力的想要堵上萧遥身上的血洞……但老祖母只有两只手……
堵了这头那头流血，堵了那头这头流血，一时间竟然怎么也堵不上那血洞。
“祖母，我痛……”
终于，血流如注了好一会儿之后，萧遥浑身瘫软了下来，老祖母再也扶不住萧遥的身子，并被萧遥压着一同倒下。
“遥儿……”
老祖母已经被鲜血染的殷红一片，此时也是老泪纵横。
老祖母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感受，以及究竟应该是什么感受，只是抱着萧遥渐渐冰凉的尸体嚎啕大哭着。
……
卧室内的老祖母不住的发抖，眉头紧锁着显得痛苦不堪。
突然，老祖母猛地睁开眼睛，眼神中满是惊恐。
加上老祖母那一头苍苍白发，一双满是惊恐的眼神显得尤为可怖。
老祖母盯着空荡荡的卧房失神了许久，才缓缓坐起身来。
而睡过的身下的床褥也早已经被汗水完全的浸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人形痕迹。
呼——
老祖母长长出了一口气。
“自从遥儿走了之后，我还从来没有做过这么么恶毒的噩梦……难道遥儿他……”
想到这儿老祖母不禁悲从中来，不能自已。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因为我太想遥儿了……”老祖母赶忙摇着自己的脑袋，“前线传来的战报烈儿都一一看过的啊……一定不会是遥儿出事了……”
“那为什么要给我托一个如此恶毒的梦魇啊……”老祖母抬眼想道。
想着想着老祖母看了看窗外的夜色，算算时间也不过才是午夜时分。
月亮依旧明朗，照耀着滨州境内一府六县的山川大河，照耀着世间人们的心境徜徉，此刻亦照进了老祖母的心房。
老祖母一颗苍苍茫茫的心脏啊，只为萧遥一人而跳动着。借着月光看去，老祖母的心中满是萧遥的影子。
从咿呀学步到筋骨渐强，从孩童模样到白马小将，萧遥成长历程中的一点一滴都被完好无损的记录在老祖母的心房之中。
“遥儿……”
老祖母嘴里呢喃着，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暗自在心里继续为萧遥祈福默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