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临意是被渴醒了。
他记得睡前沈顷哲怜他不好动弹, 便特意倒了水搁在床头柜上,便伸手去拿,指尖刚探出去, 便被人握住, 全须全尾的捏进掌心里。
“要什么?”他听见男人磁性低沉的嗓音响在耳畔,关切, 轻柔。
“水......”盛临意喃喃。
“我去替你倒。”
盛临意本是半梦半醒, 随着沈顷哲的脚步声远去又归来, 他却倏地睁大了双眼。
“你还没睡?”他微有迷茫的撑着枕头坐起。
睡不醒说话都有些累, 感觉没什么力气,好在沈顷哲看出了他的不适, 上前来半拥住他,将水杯递到他唇下。
就着沈顷哲的手喝下半杯水,盛临意瞄了一眼床头的时钟, 现在是凌晨两点多。
他们做完也就是十一点多的事, 他当时没想太多就睡了过去,只当沈顷哲也跟他一样, 可是......
看沈顷哲的模样, 行动自如清醒,而且没换睡衣,像是在一旁坐了许久。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盛临意颦眉道:“这么晚了, 为什么还没睡?”
沈顷哲垂下眼帘。
他沉默着, 接过水杯想要送走, 盛临意偏不让他如意,颇为执拗的扣着他握着水杯的指缝, 认真道:“你不跟我说就不准你走。”
“怕你不想听。”沈顷哲低头说。
他真是极难得露出这样的脆弱形态。
盛临意怔了怔, 道:“你来我家也没问我想不想你来。”
“那你想我来么?”沈顷哲抬眸。
他的眸子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淡淡的光华, 让人想到夜间被寂寥月色招摇的湖面。
盛临意只觉得心疼。
“我如果不想你来,在电梯里我就报警了。”他说:“还能跟你坐在这里聊天么?”
“说的也是。”沈顷哲笑了起来,他握着青年白皙柔软的手指,轻轻拍了拍,“跟你说说我外公的事吧。”
“好。”盛临意换了个坐姿。
沈顷哲替他在背后垫了个靠枕,娓娓道:“我外公叫范展伦,是个喜剧导演。”
“范展伦?”
盛临意微微一怔,他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他稍加思忖,倏忽间回想起来,他去沈顷哲家时,曾在一些电影的海报周边里,看到过这个名字。
他当时还奇怪,为何这些片子既不是沈顷哲主演的,也不是什么获奖出圈的名作,却能在沈顷哲家占有一席之地,甚至面积还不小。
“原来他是你外公!”盛临意诧异道:“我还奇怪呢,原来你......”他说着说着莞尔,“是导演世家啊!”
“看不出来是吧?”沈顷哲说:“也没有多少人知道,毕竟我外公拍了一辈子,也没有拍到他想要的作品。”
他说着说着,声音变得低沉不可闻。
盛临意垂眸。
确实,很多人对于沈顷哲在演艺生涯的巅峰突然改行做导演的行为深感不解,媒体们说他“作死”的有,说他闲得无聊踏出舒适圈的有,夸他有个性放飞自我的有,殊不知沈家根本就有着这样的文化背景,或许当演员才是沈顷哲离经叛道的举动。
“喜剧想要拍出金奖作品,本来就比正剧要难。”盛临意说:“我见过很多喜剧,在嵌入了人生主题的内核之后就不好笑了,会有很多人说他们强行煽情。”
“在普罗大众的认知里,喜剧本就该是荒诞的,滑稽而讨好的。”沈顷哲说:“他一直在努力,可......我没有看到他的努力。”
“你知道吗?”他吸了一口气,慢慢的吐出,“小时候,他带着我看胶片电影,带着我去拍摄片场,看演员,看摄影师,看脚本,他跟我说了很多有关电影的事情,像是半个老师。”
“所以你入行才那么快那么轻松,原来是少年班。”盛临意打趣儿。
“嗯,我当演员当的是顺风顺水,其实现在想想,演戏,其实都是一回事,无非就是做别人,表演喜怒哀乐,演个几年感受过了,也就够了,何必投放大把的时间在其中呢。”沈顷哲说:“我都拿了奖了,却还不愿意匀哪怕一点时间给我的亲人......”
“那时候我刚拿奖,人人都夸我演技好,我也深以为然,面对很多片子的邀约都拿不定主意,外公想邀请我出演他的新电影,他说他有一个很好的想法,能将苦难与喜剧完美融合,但是需要演员有很好的演技和外表,他觉得这个角色非我莫属,想要跟我好好的详谈一下他的企划,可我当时......只觉得喜剧不是我的塞道,甚至觉得喜剧有一些上不得台面,或者说我有很重的偶像包袱。”沈顷哲说:“我拒绝了他,将有限的档期给了另一部动作片。”
“后来呢?”盛临意心口一滞,追问道。
“我以为我外公会退而求其次,或者说是,将就,毕竟圈子里的合作很多都是这样,半梦半醒的选择将就的对象,他以前也是这样的,将就了演员,将就了摄影,将就的出了很多让人哈哈大笑,笑完就再难记住的作品,中流,但是能赚钱。”沈顷哲说:“其实以他当时的人脉关系,想要找个差不多过关的演员开机拍摄完全没有问题,让赞助商们回本也完全没有问题,但是他却搁置了。”
“那个企划被一直搁置着,搁置了很久很久,以至于到来年,他没有提及,我也就忘记了。”沈顷哲说:“我甚至是在他得了阿尔兹海默症之后才意识到,他那时是真的想要做一件事,他不将就,全力以赴的耐着性子的在等我。”
“他没有跟你说。”盛临意说。
“对,他没有催促我,没有逼迫我,因为他爱我,想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事。”沈顷哲说:“可我却没给他机会等到......”他修长的五指蜷起,“我从前并不理解什么叫子欲养而亲不待,后来才知道,意外永远比计划来得快,有些人好像一直在那里等你,可风一吹,就没了踪影。”
“所以你是因为歉疚,才改行去当导演的。”盛临意喃声道。
“算是吧,我知道他想拿奖,他一辈子都想,可他不会拍正剧,他只会拍喜剧,他满脑子都是逗人笑的点子......”沈顷哲按了按眉心,“我想替他实现这个记了一辈子的愿望。”
“你做到了啊,轻而易举。”盛临意说。
“不,我拍的是正剧,正剧拿奖很容易,事实上我只是为了摸清导戏的门道。”沈顷哲说。
“?”这话让盛临意感觉到抽象。“正剧拿奖很容易”甚至有一些凡尔赛的意味。
“你难道是想拍一部能得奖的喜剧吗?”他品出了沈顷哲的画外音。
沈顷哲笑了起来。
他笑了两声,垂下眼帘,“我外公跑出去,说要找我演戏,他找了一辈子,我也没让他找到,我真是个混账东西,仅仅是这些,又怎么够弥补呢?”
“那要怎么样才能让你不痛苦呢?”盛临意双手捧住他的脸,举起,“哲哥,你现在你通透了,想做什么就去做,你外公如果还在,也一定对你寄托了很大的希望,他给了你动力,那这部电影如果能诞生,他也是有出一份力的,何尝不能算是他的东西呢?”顿了顿,他道:“所以如果真的有这部片子,我想你不光得导,你还得演。”
沈顷哲望着他温柔的双眼,握住他的手腕,侧首落下一吻。
“我喜欢你的提议,其实我之前有产生过一个类似的想法,找编剧完善了一部分,核心是想要你跟我一起......”他怔了怔,抬眸望向盛临意迷迷糊糊的脸,“你很困了对吧?”
“嗯,很困。”盛临意说:“不过你要是想说,还能再听你说一会儿。”
他扑闪了一下眼皮,又打了个呵欠,声音软软的,看起来确实很疲倦。
沈顷哲也不忍心再折腾他,“那算了,改天再说吧,等你有档期的时候......”
“嗯。”
沈顷哲换了睡衣,掀了被子上床,侧身抱住青年,盛临意便转了个面向,乖巧的蜷缩在他怀里。
“我最近录了好多专辑哲哥,再加把劲就有足够的作品量,我就可以开个唱了,到时候给你留前排的票哦。”他没什么条理的说这碎语:“感觉后面会好忙,可我也很喜欢这种忙碌的感觉,你知道吗?我以前就是这样的,最厉害的时候,一个星期就出一首歌,开全球巡演的时候,每天都像飘在云端一样,沈顷哲,谢谢你让我重返乐坛,晚安,祝你在梦里跟你外公重逢。”
他说着说着就没声儿了,呼吸绵长,沈顷哲动了动薄唇,似是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他摸了摸青年柔软的发丝,在头顶落下一吻,抬手按灭了床头的灯。
小夜灯熄灭,屋内陷入黑暗。
沈顷哲放在床头的手机倏地亮屏,但在勿扰模式下并未震动和发出响声。
“您有一封新的邮件等待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