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永强跟着宋宇承回到屋里, 宋宇承进了内屋,乔永强和司机今晚在外屋大炕睡。
司机已经躺在炕上了,直勾勾地,铁棍子似的, 也不知道睡着没有, 反正一直没有动静。
这人真是怪, 从来了就一句话没说过,饭也没跟他们一起吃,都是自己在这屋单独吃的, 好像他来就是开车的,再别的什么事他都不管一样。
乔永强有些忐忑地在屋里踱来踱去,有这么一个人还不如没有, 既不能商量事也不能聊天解闷,还多占一份空气!
他担心的是一会儿处长要是去找金知青他该怎么办?
哎!还能怎么办,那肯定是得帮着望风啊, 就跟刚才一样呗!
刚才他出去□□, 看到金知青往他们这个屋走,想到处长还在喝酒呢,心说金知青是不是有事找他?
他才刚要出声, 就见处长紧跟了出来,然后...
然后就把金知青拽屋里去了...
乔永强啥不知道啊, 他为啥一趟趟来送东西,处长为了啥连夜赶过来, 还不就是为了金知青?
可这也太危险了,这么多人, 处长又是所有人都盯着的主座, 这要是被人发现了, 这可咋整!
乔永强只能在门外守着,心说不管咋地,一定不能让人发现处长和金知青在一个屋子里头,要不然就完了。
这段时间煎熬啊,简直过得比他一辈子都长,他真是连封建迷信都用上了,心里直念佛:
处长啊,你快点,快点吧!
嘿!没想到还挺好用,又过了一会,反正比乔永强想的时间快多了,屋门被推开,金知青捂着脸跑出来了!
乔永强...这是不是也太快了...
一直到处长出来,乔永强自动跟上去,还是没忍住大着胆子偷瞄了眼处长。
不像啊...
处长这么年轻,瞧着也挺…
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眼神,宋宇承回头瞅了他一眼。
乔永强立马站好,目视前方,正派无比。
好的,知道了,没有那事儿!
可现在...
他担心的就是刚才没有的那事儿,现在处长要是再去找金知青,他还能守住门吗?
知青点人这么多,这要是被哪个看到了,那真是坏菜了...
他就这么在地上转磨磨,急得什么似的,没想到处长一直就没有出来的意思。
他实在憋不住了,借着去送水的名义进了里屋一趟,发现处长还真就在桌子前...写笔记?
处长真能忍住不去找金知青?
女知青屋里,金粒粒坐在角落里扯手指头。
哼,我就不上线笔记本,就不,就不,让你欺负我!
耳边传来女知青们的窃窃嬉闹声,她们从吃完饭回来就这样了,谈的大多是...宋宇承。
“害,我这回真是长见识了。原来觉得方大哥就是最优秀的了,没想到看到宋初长,哎呀,还真有这样的男...同志啊,只可惜,我这辈子是没希望找到这样的对象了。”
“是呢,长得好,还是个领导,就是...就是人冷了点儿,让人怪害怕的...”
金粒粒心里猛点头,对对对,她也是这么想的!
宋宇承是变身了吗?原来就是个小幼狼,随她调侃逗弄,可好玩儿了。
现在……像变身狼人似的,不但让人害怕,还...还胆子贼大!
“这你就不懂了!”一个自诩有经验的姑娘说:
“有的男同志啊,看起来冷漠,那是没遇到那个对的人,人家对自己喜欢的对象可好了,绝对跟现在两样!”
“真的吗,那不就完美了嘛!”
金粒粒咬着下唇,心说对我好倒是挺好,除了劲儿太大,想要勒死我之外,其余的…还凑合吧。
比她还坐立不安的是沈云云,她从一进屋就不知道怎么好了,刚开始在屋里乱转,好像随时都要冲出去似的。
现在倒是老实了不少,就一直站在窗户前往外望,也不知瞅啥呢。
曲小慧在她旁边一直低声蛐蛐,好像是在说什么“你去...”之类的话。
沈云云好像一直没下决心,偶尔能听到她说:“晚了...不太好...”
金粒粒再也坐不住了,腾得一下站起来,吓了正讨论宋处长的姑娘们一跳。
沈云云也瞅了她一眼,见她只是像往常一样去翻她的笔记本,然后跑到伙房里,应该是又去画画了。
沈云云心里酸酸的,有时候还真有点羡慕金粒粒,天天就知道画画,这样就没有更多的烦恼了!
金粒粒怎么不烦,她烦着呢!
明明都下狠心了,今晚她绝对不上线,必须要整治宋宇承这种霸道欺负人的行为!
但她...真的是坐不住了,就跟小猫挠心一样难受!
尤其是身边的姑娘们还一直在谈他,这个说他长得好,那个说他有魅力,还有说不知道他喜欢的姑娘是啥样的,俩人就差临门一脚,只等姑娘同意就处对象了!
金粒粒好烦,宋宇承怎么一直往她脑子里钻!
她气哼哼地去拿笔记本,上线就上线,我倒要看看你想说什么!
屋子里,宋宇承已经写了有一段时间了。
写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来的,写他以为她和方青卓在一起了,写他不知从何时开始...到发现时,才发现他有多喜欢她。
“我这两天做的唯一错的事情,就是在说喜欢你之前,先问你喜欢谁。”
剩下的一切都是情之所至,他没做错,也不后悔。
他写了好久,等了好久,虽然也很煎熬,但却没有来时的焦躁。
来时他以为他已经失去她,现在却有无尽的耐心等她。
金粒粒打开笔记本时,看到的就是那一整篇、好几页的浓墨笔记。
她刚开始吓了一跳,待到仔细看过之后,又觉得鼻子酸酸的。
他的这些情绪,她也有。
以为他可能跟别的女孩子有发展的可能而生气,嫉妒在这个不知道是谁构建的世界里,她不是他的天选。
喜欢就是独占,她也想让他只看自己,只想自己,只和自己在一起。
“那你刚来的时候还那么盯着我!还有刚才,你差点勒死我!”
金粒粒不满地控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终于看到他写的字迹变淡,说明她看了他的信息。
又等了会儿,等到他恨不得去女知青那屋敲门的时候,笔记本上终于有回信了。
看着她的话,脑海里就自动蹦出她的模样。
如果她现在在他面前的话,一定是娇俏地叉着腰,数落着他的不是。
宋宇承忍不住笑,
“我错了,下次我轻点。”
写到这,他就忍不住想到她在他怀里时的感觉,软软的,香香的,悸动的…
“什么?你还敢有下次!”
“下次一定不敢那么看你了,但我总要抱你吧。”
还要抱…
金粒粒想到刚才他拉她进屋,抱着她要亲她的样子,就忍不住脸发烫,心都要蹦出来了。
虽然一直被宋宇承重新刷新她的下限,但这种想要跟喜欢的人亲近的冲动却是最原始的,也是最抵抗不了的。
红霞未消,纸上又跃出一行字来,
“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见了吧?”
宋宇承问。
“你刚才说了那么多话,我哪知道是哪句啊?”
金粒粒心有所感,但还是忍不住抵赖。
“就是我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只要你答应,我随时都能有对象那句话。”
“所以,我现在可以有对象了吗?”
————
金粒粒在炕上翻来覆去,一会咬着嘴唇偷笑,一会皱眉叹气,好一会儿才睡着。
刚才他问她答不答应的时候,她可是拿足了架势,一点都没有轻易答应(牛气叉腰)!
她傲娇地说要看他的表现,表现不好的人可不配有对象。
宋宇承正色表示一定会好好表现,还说如果她刚才没有推开他,就会知道他表现得有多好!
气的金粒粒写了满篇的不要脸来回敬他!
一直到马萍催了几遍要上炕睡觉了,金粒粒才恋恋不舍地说下线。
宋宇承像是和她感受同频,也舍不得放下笔,于是试探着问她,
“我去找你?”
“不要!”
金粒粒想都没想地立马说。
这么晚了见面被人发现咋办?宋宇承现在可真疯!
宋宇承心里也知道这样不好,他也只是写写,好像这样就能好受点儿。
天知道他有多想她,离得远想,没想到离得近更想。
他们现在就在一个院子里,站在窗户前就能望见彼此,但宋宇承却想她想到蚀骨的难受。
这种难受只能靠见面,靠抱着她才能缓解。
他半天没回话,金粒粒都能想到他有多不甘心,忍不住哄他,
“明天见啊,明天就能见到了。”
他离她这么近可真好,她睡醒就能看到他的感觉可真好。
宋宇承僵了一下,轻轻在笔记本上写下几个字,
“好,早点睡。”
金粒粒这才美滋滋地回屋睡觉,这时候已经挺晚了,没想到和她一样翻腾的还有别人呢。
沈云云今晚是一定睡不着了,她不知道宇承哥为什么还不来找她,难道等她去找他吗?
可她是个姑娘啊,这么晚去住着好几个男人的屋子去找他,合适吗?
她纠结了一晚上,还是决定等明早一早就去找他,她要问问他收没收到她的信,他是来看她的吗?
天光微亮,乔永强就起来收拾东西了。
他们是突然出来的,局里现在都乱成一锅粥了,下午时候往红星村大队部打了多少个电话了,都是让处长赶快回去的。
处长现在可是局里的中流砥柱,一时也离不了。
更何况,处长离开的时候也不知道报没报备,像他这样级别的领导擅自离开工作岗位,可以要受处分的!
这里太远,他们就是现在往回走,也得下午时候才能到,又得耽误一天。
乔永强里里外外的忙碌,宋宇承一直坐在桌边。
他看着晨光熹微,看着太阳升起来,她应该还在睡吧,可他却要走了。
他原来问过她书里的剧情,她说马上就要有大变动,一年以后恢复高考,再过几年才会慢慢平反,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书里等宋宇承回到省城的时候,都已经是好几年之后的事了。
可现在他只想要早点和她在一起,睡时是她,醒时也是她。
可按她所说,恢复高考要一年以后,一年太长,他等不了。
宋宇承的脸色随着天光明灭不定,不知道心里在盘算什么。
乔永强窥着他的神色,轻轻说了句,
“处长,收拾好了。”
他向外看了一眼,知青屋子里的烟囱开始冒烟,她快醒了吧。
“再等会儿。”
他说。
金粒粒今天醒的比平时早多了,想到宋宇承在,好像连早起都变得不那么困难了。
她喜滋滋地洗脸梳头,换上了他给他买的羊毛衫,穿了一件漂亮的新棉袄。
今天她想带他去附近转转,这里冬天的雪景可漂亮了,雪压青松,是别样的风景。
她就偷偷带他走,不让别人看见。
金粒粒窃笑着盘算,小鹿一样开心。
“喂,你们知道吗?宋处长要走啦!”
马萍才刚出去倒水,就一头钻了回来。
“什么?!”
金粒粒并沈云云一同惊呼。
“真的!大队干部都过来送了,说是宋处长来得急,现在着急回去处理公务。”
话音未落,金粒粒和沈云云一起冲了出去。
知青点门口,吉普车已经发动,司机和宋宇承已经坐在车上,只有乔永强在下面,不知道跟大队干部们交代什么。
大队干部看到女知青们都过来了,笑着道,
“你们都来送宋处长了?不用送,不用送,处长这就要走了!”
乔永强忍不住翻个白眼,心说不用送我在这等啥呢?
他笑呵呵地来了一句,
“还是让金知青送送吧,昨天她给宋处长讲解的特别好,处长还没听够。可惜现在我们走得急,不能继续听金知青讲解了。处长说往村口走这一路风景也不错,想让金知青再给讲讲。”
大队干部一愣,好像明白了什么,但有些事只可意会,而且要是金知青有这造化,对谁都是一件好事。
“好好,金知青,那你就上车再去给处长讲讲!”
“我去吧,我也能给宋处长讲!”
沈云云抢先说。
她都等了这么久了,怎么宇承哥都要走了,还没找她呢?
乔永强脸一沉,一手引着金粒粒往车上走,一手拦着沈云云,
“这位知青,我知道你也想为处长讲解,咱们下次吧,这次就还是金知青讲解。”
然后不由分说拉开车门,把金粒粒送了上去。
“可是我...”
沈云云着急地往车里看,可是宇承哥是来找她的啊!
“宇承哥...”
沈云云喊,但声音混在知青们那一声声“处长再见”中,直到吉普车开走,宋宇承也没听到。
金粒粒一上车,手就被宋宇承攥住,
“这么冷的天,怎么也不戴个围巾?”
他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往金粒粒脖子上围,也是米色的羊绒围巾,跟金粒粒的那条是一样的。
金粒粒却顾不上这些,她着急地问,
“你要走了?”
她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他,急得眼圈都泛红了,就等着他一个回话。
宋宇承的心都快碎了。
“是,我得先走,这次出来的太急,局里什么都没交代,我不回去不行。”
金粒粒的眼神都暗了,鼻子一酸,就要落下泪来。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早告诉她,也许...也许昨晚就能一起多待会儿。
宋宇承慌了手脚,连忙伸手去给她擦眼泪,谁知只轻轻一擦,她嫩白的皮肤上就多了一抹红痕。
这下更慌了...
宋宇承没接触过异性,从不知姑娘这么娇嫩,她的脸就跟嫩豆腐一样,连他的轻碰都会留下痕迹。
他极尽呵护地将她的泪擦干,苦笑道,
“我想让你睡个好觉。”
要是昨晚就告诉她,她一定睡不好。
金粒粒嘴一扁,又要哭出来。
宋宇承都不知道怎么好了,好在这时车拐进高高的草垛后,司机稳稳地停下车,安静地开门下车。
快把自己缩成球的乔永强...
他赶紧连滚带爬地跟着开门下车,边下边骂,没想到这小子才是个滑头的,他还以为他是又聋又哑呢,合着比谁都耳聪目明。
两个“电灯泡”下车之后,车里终于只剩下两个人。
宋宇承见她的眼泪珍珠儿一样落下来,不知怎么办才好,干脆心一横,将人横抱到自己腿上。
果然,这番动作让金粒粒忘了哭,她眨巴着大大的眼睛,惊愕地盯着宋宇承。
“哭吧,我抱着你哭。”
他见这招好用,终于又有闲心耍嘴皮子了。
金粒粒又逆反了,每次都是这样,只要他这样,她总会跟他对着干
“谁要在你腿上哭啊,我才不哭!”
她傲娇地一抹泪,挣扎着就要往宋宇承腿上下来。
“嘶——别动!”
宋宇承的声音低哑,带着些压抑的克制。
金粒粒果真一动也不敢动了,因为她又感觉到了,她有些羞恼道,
“你...你下去!”
宋宇承想跟她说,这不是说下去就能下去的事儿。
他拢了拢金粒粒耳边有些凌乱的头发,低声说:
“你别乱动就好。”
金粒粒这下真老实了,大大的眼睛骨碌碌转,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
宋宇承笑了,把她拉靠在她怀里,深深吸了口气,真香...
“我也不想走,可...我保证,我们会很快见面的。”
他的下颌抵着她的头顶,认真地说。
声音从头顶传来,是通过骨骼的传递,显得格外郑重。
可金粒粒却不相信这话,
“我都跟你说啦,高考要一年以后才能恢复,所以咱们最快也得一年才见面...”
她越说声音越低,因为她知道,她说的就是事实。
事实就是下乡是政策,每个人都必须遵守。
在这个出门一定要报备加介绍信的年月,连宋宇承这种级别的人出来一趟,都要风尘仆仆的来,马不停蹄地走,更何况是她,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知青呢?
除了被保送上大学,知青们没有别的路能够回城。
绝大多数的知青都在下乡地结婚生子,从此扎根于此。
就如王秋霜,也是挣扎等待了好些年,最后嫁在了红星村。
她是这知青点里,同一批最后一个出嫁的女知青。
“不过还好,”她的声音轻快起来,不知道是想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宋宇承,
“我们不一样啊,我们可以...当笔友,每天都能联系,一年很快就过去了,一眨眼...”
她抬起头,冲着宋宇承眨了眨眼,乌羽轻扇,俏皮迷人,
“一年就过去了!”
“可我不愿意啊。”宋宇承叹气,低下头,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我不能一年不跟你见面,我受不了。”
思念就像是两条河,彼此想念,但目标一致,所以能抵御孤独,拼命朝着一个方向奔流。
可一旦交汇,便彼此融入,再也无法分开,更承受不了相思之苦。
“相信我好吗?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宋宇承看着她的眼睛,坚定道。
金粒粒心里其实是不乐观的,但他的眼神里都是清澈的坚持,跟个要糖的孩子一样,她那连美惜惨的心又蠢蠢欲动了。
是的,就是因为太帅了,她连一句让他失望的话都不想说。
“好,我相信你,因为我的宇承哥哥无所不能呀!”
她笑的那样灿烂,散发的光亮能冲淡所有的离愁别绪。
他必须要走了,如果不走,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再下定决心离开她。
“我...”
“我知道。”她说。
然后伸出雪白的手指抵住他的嘴唇。
因为她知道,所以她不让他说。
手指上传来湿润的柔软触感,是珍惜的轻描浅绘。
金粒粒一个轻颤,迅速把手收了回来。
捕捉到他眼里的戏谑,金粒粒恶向胆边生——
我都让你牵着鼻子走了两天了哦,你可不要太过分!
在最后的离别之时,在相聚无期之际,她打算玩票大的。
一雪前耻,分出大小王来!
然后...这两天一直掌握主动权的宋处长惊呆了,一直淡定的眸子里山崩海啸一般。
他的嘴唇...被咬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