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大男人慢吞吞地从布兜子里往外掏东西, 都有些不好意思。
但在宋处长高压的眼神中,迟缓的动作明显麻利了起来。
不知道被谁拱到前头去的老张心里暗暗骂了声娘,拿出了几盒东西。
“这是市棉二厂做的月事带, 纯棉布的, 上面兜上叠好的草纸就行。咱们供销社里卖的就是这个。”
一个大男人,从小盒子里拿出白色的带子来,给宋宇承比比划划的, 看起来多少有些滑稽。
“草纸就是这个纸?”
宋宇承皱眉指着另一个采购员手里的土黄色纸,这纸也太糙了吧。
那个采购员被cue连忙上前, 把草纸递上去,
“对,咱供销社里卖的就是这个,咱城里的女同志大多都用这个。”
等草纸被拿到手里, 更是坐实了宋宇承的猜测。
粗糙的, 还能看到稻草碎屑的纸都有些喇手。
她用这个...能行吗?
宋宇承的眉头拧的跟山一样, 如果不是她需要的话, 他从来都没注意过这个问题。
“就没有好点的纸?”
另一个采购员又掏出两包纸,一包粉色,一包白色。
“还有这两种手纸, 不过因为造价比较高, 卖的不如草纸好。当然,这两种纸我们的生产量也有限,想买供销社也不一定有货。”
宋宇承又去摸那两种纸。
粉色的手感也粗些,但是因为不是稻草做的, 没有没经分解的稻草碎屑, 相比之下已经细了很多了。
白色的更好, 很细, 听说是用木浆做的。
宋宇承摸到白色手纸之后,脸色才算稍霁。
“这个纸,还有那个...”
他指了指小盒子的月事带,
“给我多准备一些。”
给…他?还多准备些?
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怕被灭口,反而更不敢露出分毫异样,只能忍着心里的惊涛骇浪。
这总不会是处长自己用就是了,但也没听说处长有对象啊!
不是说好些领导都想给处长介绍对象,但都被拒绝了嘛。
他们私底下暗暗八卦的时候都在想,处长也不知道会谈个啥样对象,谁能受得了处长这高压啊!
宋宇承不知道她原来用的是什么样的,但想到她来自那么多年之后,用的肯定不是这样的草纸。
她得是有多不习惯,才会跟自己开口要这个...
想到这,宋宇承更加烦躁。
或许有点可笑,但他总希望她在这里过得不比原来差。
也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总有一个念头,他希望她喜欢这里,愿意待在这里。
“就没有更好的吗?”
他问。
几个人面面相觑,这还不好?这就是市面上最好的了!
一个小伙子看了眼宋处长的脸色,迟疑着说:
“我听说...友谊商店里有国外运过来的月事带,叫啥...卫生巾!说国外的女人都用这个,只不过咱也没见过,咱这也不产,所以咱都不知道...”
友谊商店啊!那可真是卖全国最好东西的地方,不止全国,还有国外的,那是只有外国人和有外事关系的人才能进去的地方!
别人一听友谊商店都纷纷点头,对,那里肯定有最好的。
又纷纷摇头,那可是国家直管部门,连他们局都够不上边儿。
宋宇承倒是脸色没变,有更好的就行。
他嘱咐人明天把他要的东西送过来,就拿起了桌面上的电话。
...
下午时候,宋宇承去了百货大楼。
大门口,田永旺叼着一根烟,吊儿郎当地等着,看到宋宇承到了,递过去一支大前门。
“怎么今天自己过来了?”
宋宇承把田永旺的手推开,抬脚往里走,对立马跟上来的田永旺说:
“要买点东西,挺急的,手里工业卷不够了。”
要不是他今天就得把东西都买好,碰巧手边工业卷不够了,他能让这家伙知道?免不了又是一顿揶揄。
果然,田永旺激动的眼睛都瞪圆了,
“你还能有缺工业卷的时候?不应该啊!你最近都买啥了?”
宋宇承有些后悔没找人回老宅找奶奶拿工业卷,虽然事后奶奶难免也得问,但这家伙讨厌多了。
他板着脸继续往前走,后面的田永旺一路小跑跟上,
“说说呗,说说!你是准备三响一转了还是咋的?有对象了?”
宋宇承自不会告诉他工业券都买了大衣、羊毛衫、化妆品和日用品,只淡淡说了句,
“如果不想变成哑巴,你最好把自己当成哑巴。”
苗永旺的笑一僵,乖乖做了个闭嘴的动作。
不告诉拉倒,早晚我能知道!
他紧跟着宋宇承的脚步,一路掠过一楼的副食品日用百货,到二楼的衣服鞋帽。
再掠过男装区,到了...女装区。
苗永旺激动的眉毛都开始跳动了,也不敢张嘴。
呀呀呀!老宋开窍了?花落谁家了啊?
宋宇承挑了双安格拉兔毛的手套,女式的。
木着脸转过头去瞅了田永旺一眼,田永旺的眼珠子都快爆出来了,大牙呲呲着指着手套对售货员说:
“记,记我账上!工业券和钱月底付!”
“好的,田秘书。”
又走到服装区,看到柜台前围着好些女同志,在看新来的羊绒尼裤子。
“这可是我们百货商店新到的,裤型好还挡风,好些女同志都喜欢!抢都抢不上!
你...要是看中了,我给你抢个内部名额?”
田永旺贱次次地凑上来说,宋宇承挑挑眉,眼神再次落在那板正的黑裤子上,还是转过了头,继续往前走。
裤子买起来不方便,不知道她穿多大的。
而且这种裤子不适合干活,带过去也是负担。
还是多带点新棉花,好像有人能帮她做衣服,做点厚棉裤适合她在那边穿。
呦呵!
田永旺挑眉,还挑上东西了!也不知道能让宋宇承放在心上,这么费心琢磨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眼看着宋宇承都快没影了,他连忙跟上,见他在买鞋的柜台停了下来,手上拿着一双女式的厚棉皮鞋。
“这双鞋皮子好,厚实不冻脚,小伙子你给媳妇买?媳妇脚多大?”
宋宇承的脸不受控制地红了,索性他低头看鞋,没人看到他的表情。
“23码。”
宋宇承说。
张开手掌,下意识伸到鞋底上比量了一下,发现和他的手掌差不多长,这么小...
突然间,宋宇承的心跳的特别快,咚咚咚的听不见别的声音。
好在田永旺讨厌得极有存在感,凑过来插话,
“有宋处长要的尺码没有?”
“田秘书!”售货员看到田永旺热情打招呼,有点为难道,”那个码小,本来来货就少,就一双了还是给赵组长留着的...“
“老赵是给她闺女买的吧?没事儿,你先把那双给宋处长,回头我跟老赵说!”
“好咧!”
售货员拿着牛皮纸就包了起来,只要不得罪人,卖给谁不是卖啊!
田永旺冲宋宇承眨眨眼,凑过来低声咧嘴笑,
“怎么样,叫我来还是有用吧!”
宋宇承没理他,要不是看他有点用,就他这么欠,他怎么可能找他来。
“给券!”
只得到两个字的田永旺摸了摸鼻子,连声叫着售货员记账之后跑着跟上去,
“宇承,等会儿,唠唠,唠唠!”
宋宇承提着东西,又去买了好些吃的用的杂七杂八,直把田永旺累的走不动了,求放过。
“宇承,我可不走了,券给你,你随便逛!”
陪他妈逛百货公司都没这么累过,宋宇承这哪是买东西啊,这是来进货的!
宋宇承也没跟他客气,叫他来就是借券的,把手里的东西塞到他手里,一转眼,宋处长又消失在跟大爷大妈抢点心的队伍里。
田永旺...
啥人能把宋宇承治成这样,告诉他,他管她叫爹!
等宋宇承好不容易买完了,田永旺帮着他提着大包小卷往外走,边走边求,
“宇承,你就告诉我呗,这些东西到底是给谁买的?”
他要是不知道的话,他会憋死的!
宋宇承把东西放到门口停着的半截卡车上,就给他一句话,
“券月底还你。”
田永旺眼看着宋宇承要走,跟屁虫一样紧跟着,嘴里叨叨着,
“宇承,有对象了你也不通知我们,你可太不够意思了!”
这是激将法,他猜测宋宇承不一定是给对象买东西,就他这杀伤力,身边连蚊子都是公的,咋可能有对象?
谁知宋宇承竟然没否认!!!
见宋宇承没反应,他又加了一句,
“肯定是对象,要不是对象的话,你咋能大老远给人家从友谊商店调...调那东西呢!”
马上要上车的宋宇承停住了脚步,转头看田永旺。
“行啊,消息传的挺快的。”
他笑了,薄唇微挑,笑意不达眼底,还带了些嘲讽。
完了,要坏菜!
田永旺连呼不好,一定是最近宇承脾气太好,让他的胆子不自觉都大了。
他连连后退,两只手摇出残影,
“没有没有!我就是偶尔给成林打电话,不小心听他说的!我可没特意打听!
那啥,宇承,你忙你先走,我事儿多,就不送你了,咱哥们有机会再聚哈!”
说完撒丫子就跑,逃命似的,一点不觉得累了。
宋宇承瞅了田永旺的背影一眼,转身朝前走。
他无意识地搓了搓手心,没有人知道,这么冷的天,他的手心出了多少汗。
坐在卡车上,来接宋处长的乔永强...
处长,您不上车,您要走着回单位啊?
司机小刘见此情况惊得都不会了,
“乔哥,咋回事啊乔哥?处长不上车啊?”
乔永强心说我哪知道咋回事!我也想知道咋回事!
“看什么看,还不跟着!”
小刘听话连忙答应着发动车子,慢慢地跟在后面往前出溜。
处长做事一定是有原因的,这大冷天的,处长不上车,要腿着回单位,也一定是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