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村长瞅着底下这些人,气极反笑。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不公平呢。
他老廖这辈子行得端走得直,他是那种不公平的人嘛?
上回上头说每村要标语,他就组织了一回考试。
村里会识字的人不多,这人还是得从知青点出。
知青们听说这事也都跃跃欲试,要是能干这写写画画的事儿,谁愿意下地干活?
谁知道试了一回大家就知道了,这能在纸上写字和能在墙上写字根本就是两回事。
纸上你能控制字的大小好赖,可到了墙上可就根本不是那一回事了。
那字写的横不平竖不直,大大小小的不受控制。
用上那红油漆往墙上一涂,就跟讨债的有冤情一样
气的廖村长又让人把墙涂回去了。
你们不会写,总会刷墙吧?
他特意去了公社宣传部,问了专门管写标语的宣传干事,这标语到底咋写,俺村咋就写不好呢?
人家可是都说了,标语可不是随随便便想写都能写好的,那得是靠成年累月的练出来的。
“你们那要是有会画画的也成,会画画的好上手。”
那宣传干事是这么说的,廖村长这不就记住了嘛,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金粒粒,才这么安排的。
既然现在这么多人都有意见,那就试试呗,大不了再多刷几回墙!
"成,既然你们都有想法,那咱就出去亮亮本事,谁写的好,谁做这份儿工,咱凭本事上!"
所有人从大队办公室出去,一起来到了院外大队的围墙边。
这整面的墙是去年新垒的,可是整个红星村的门面,是这次要刷的墙面之一。
刷墙的油漆涂料早就准备好了,一直放在大队的仓房里,就是没人能干了这个活儿。
现下再把油漆调好也快,不一会儿就有人拿桶提到墙根底下。
摩拳擦掌打算竞争这份工作的知青们,看到脚下的油漆桶,面前的大土墙,还有马鬃毛做的大刷子,不知怎么心有些突突,这好像和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吧
金粒粒也注意到那刷子了,刷子小,刷柄短,也就手掌能握住的宽度。
这样的刷子拿在手里,离着这么近刷墙的话,是一定掌握不好字的大小的,更没法从宏观上控制字的美观程度。
当然,有一些积年干这活儿的老师傅,完全凭手感也能做到,但不是她这种菜鸟能达到的。
她正琢磨着怎么办呢,已经有几个人先试验上了。
马萍拿着这小刷子,突然感觉就不会写字了。
她在纸上是会写,可刷在墙上。。。
她咋就忘了这字该怎么写的了呢?
沈云云也打量着这面墙,插在兜里手指描描画画。
她是练过书法的,一下就看出来关键,这字不难写,难得是对整体的把控。
“行吧,你们先一人找一个地方写,写完咱们就评一评,这么多人在这,我看谁还敢说我不公平!”
廖村长硬邦邦地说。
新知青们本着搂草打兔子的心态,反正试试也不能吃亏,万一要真是得了这份工,不就捡到了么?
所以此刻,几乎所有会写字的新知青们都围在了墙边上,一个找一块空地方开始摩拳擦掌。
老知青们倒是十分稳得住,都围在旁边看热闹。
一个个笑呵呵的,跟看戏似的。
不是他们不积极,他们原来也和新知青一样的想法,觉得写字有啥不会的,谁还写不了咋地?
结果
呵呵,不提也罢。
金粒粒不像别人一样忙着写,她先盯着墙瞅了一会儿,又打量起手里的毛刷子来。
要说村里咋有这么多毛刷子,这其中还有一个缘故。
前年还是大前年来着,公社给各个村分农具。
那年夏天赶上大暴雨,村里往公社的路冲坏了,廖村长领着人抓时间排洪,没时间亲自搞这个,找了个年轻的后生去领。
公社派农具的人也是个新来的,不了解廖村长的脾气,到了最后数不够也没补齐,而是直接把年轻后生打发走了。
廖村长回来一看工具数就觉得不对,他听早回来的隔壁村人说了,一个村二十把铁锹,咋轮到他们村就十八把了?
一问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气的廖村长卷了那后生一脚,转头赶着牛车就去了公社。
公社自然说这次工具不够,老廖啊,你就客服客服困难吧!
但廖村长哪是没困难硬克服的人呢?那是有困难也要战胜困难的人!
他犟脾气上来了,瞪着牛眼珠子跟公社领导叫板。
领导为啥只亏了他们红星村的农具?是不是对他们红星村有意见?还是对他老廖当村长有意见?
为啥对他老廖当村长有意见?难道是对他老廖这个人有意见?
那他可就得说到说到了。
他老廖十二岁参加革命,县民兵队大队长,领导都对他赞赏有加,亲自给他发了那个奖章章,咋到了这公社就对他有意见了?
那可得找领导评评理!
说罢一巴掌把桌腿拍折了。
公社那新来的哪见过这阵仗,完全被压的死死的,谁说只要公社发话,村里人就溜溜听的?
这事自己可处理不了,赶快找公社领导吧!
公社领导一听原委,气的直骂娘,这人也太不会办事,竟然踢到老虎屁股上,还得他来收拾烂摊子!
他可是知道这廖蹶子有多倔,今天这事不好好解决,他能把这公社闹个天翻地覆!
领导就是再发怵,也只能硬着头皮去解决,笑脸相迎,好说好商量廖村长也不买账。
最后的解决方案是,公社在公账上记着欠红星村多少工具,等下次来工具的时候第一时间补上,这还不算完,人家廖村长还要利息呢。
“公社啥时候到工具哪有个数?俺村这么长时间没工具不耽误事儿?公社咋也得给点补偿?”
“补偿?咋补偿?“
廖村长那双利眼早就寻摸好了,他指着公社墙根底下放着的那堆东西说:
”我刚才咋听说县里用这些玩意儿顶了农具的缺,公社又缺了俺村的农具,那这些东西是不是就得归俺村?“
”不行!那哪能行啊?这是要分给各个村刷标语的!
再说了,我就是给你了你也没用啊,你村不是连会刷墙写标语的人都没有吗?“
”谁说俺村没有的?俺村现在没有那还能一直没有?
再说了我看那老些毛刷子呢,就是不刷墙,俺们不能刷别的?实在不行,过年还能刷酱子呢!“
本来公社这回就理亏,让廖村长占据了道德制高点,再加上廖村长作风剽悍,有理的时候跟个胡子也没啥两样,于是那老些毛刷子就成了红星村库房里的”村有资产“,都放了好长时间了,一直到现在,这么多人要比试墙上刷标语,才派上用场。
已经到了这份上,其他人甭管会写不会写,反正都硬着头皮往上上。
就金粒粒不着急,不但没开始动笔,反而在大队部里来回晃。
方青卓看着沈云云往墙上写字,他站在外围,看的最清楚,综合下来看,云云是写的最好的。
一笔一划最稳,一看就是有功底的。
可不是还有她嘛
他的眼神下意识去找金粒粒,却发现她根本就不在这里。
他皱起眉头,过了一会儿,才看到她蹦蹦跳跳地回来,手上还拿了根掉光了毛的……笤帚嘎达?
金粒粒这”不着调“的样子可不止方青卓一个人注意到了,围观群众一个个都被她这怪异举动镇住了。
这家伙正比赛哪,你不赶快写字儿,咋还拎着个笤帚嘎达满哪儿跑呢?
曲小慧看到金粒粒这不紧不慢的样子就来气,她刚刚才写完字,惨不忍睹,跟狗爬字似的,不用说肯定没戏了,这股火儿正没地方发,正好看到了金粒粒。
”大家都写字呢,就某些人搞特殊。要是没那个本事就早点退赛,这大冷天的,别耽误大家的时间!“
金粒粒瞄了她一眼,连带瞄了一下她的”作品“,娇嗲的声音里都带了憋不住的笑,
”是的呀,胡写乱画的本事我还真不如你,一点也没耽误大家时间呢。“
一直注意听着他们对话的方青卓没忍住噗呲一声乐了出来,这姑娘是怎么用最娇的调调说最损的话的?
曲小慧涨得脸通红,举起没折的手狠狠指着金粒粒,
”你!“
金粒粒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她,一副先撂者贱,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无辜样儿。
曲小慧见越来越多的人好奇地瞅着她,继而关注到自己那实在有些掉价的狗爬字,愤愤地甩下手。
”好!你有本事,那你写!我倒要看看你能画出什么花儿来!“
她鄙视地扫了眼拎着笤帚疙瘩的金粒粒,神经病啊!
金粒粒自然注意到这眼神了,她无所谓地耸耸肩,示威一样地举着笤帚疙瘩挥了挥,
“谢谢提醒哦,不过我今天不画花,光写字,还是用这个!”
说罢拿这长笤帚疙瘩往油漆桶里一蘸,拎出来就往墙上抹去
围观看到金粒粒这一番动作的人都是齐齐的一吸气
这时候”考试“的新知青们大多都写完了,所以都在围观别人的作品。
自己上过手之后,再看看身边人写的,多少心里也都有数了。
这活儿看着好干,但可不是谁都能干得了的。
要是他们的字儿刷在这墙上,那红星村的面子可真是丢光了。
怪不得都两年了,红星村这墙面还是溜干净,啥都没有呢。
要是随便找个人写,还真就不如一直这么光着好看呢。
大家互相瞅着,心里都在比较。
要是真要选出一个人来干这活儿的话,那估计就是沈云云了。
她那字最起码工工整整,横平竖直,在一众狗爬字里绝对算是亮眼了。
沈云云完成最后一笔,轻轻吐了口气,沉静地把刷子放进桶里。
这字一写完,她心里就有谱啦,这活儿估计就是她的了!
从兜里拿出了细棉布白色带花边的手绢,她细细擦着手,不再抬头看,即便曲小慧和金粒粒那边吵吵嚷嚷的,她也不甚在意,十分从容。
待到大家从看热闹,变成集体抽气惊呼时,她心中一紧,猛地抬头往那边一瞅,不由也跟着抽气———
金粒粒这是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