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食后不宜立刻安寝,夫人与我聊聊天吧。”
霍霆山握住裴莺的手腕,把人带回位置上,而在她坐定后也没松手:“郝姓小衙役将夫人献于我,我本欲和夫人燕好,毕竟夫人甚得我意。但夫人要与我做买卖,好,我便依夫人所言,而此后,我以宾客之礼待之,还命陈渊等人协助夫人办理孟家白事,夫人说是也不是?”
裴莺试图挣了挣,不意外没能不挣脱,这人一如既往的霸道,而听他说到那句“依夫人所言”时,裴莺抿了抿唇。
当初她是说让他放过她们母女,话说得急,没具体规定。
若是从燕好的角度,他确实做到了,但如果以是否放她们归家的角度评定,他是食言的。
不过对于后面他派人帮忙处理丧葬一事,裴莺无从否认,只能低声道:“以宾客之礼待之,我认;我亦很感激将军派人助我办理夫家的丧葬之事。但将军那句依我所言,我却不敢苟同,您并未放我与息女归家。”
但裴莺能想到的“含糊”,霍霆山也想到了,男人慢慢顺着纤细的腕骨往下,将那只僵硬的素手裹入自己掌中:“那时夫人未言明要归家,我只当夫人不愿和我欢好,便作罢,而时至今日我仍遵守着约定。我有心礼待夫人,上至白事人手,下至日常夕食,无一不细致。然,夫人却将我视之为洪水猛兽,对我再三躲避不谈,还带着令媛来了招金蝉脱壳,要弃我而去,是也不是?”
裴莺听得头脑发胀,虽然他说的“礼待”确有其事,但有那时厢房里的前车之鉴,她当然要和他快快分道扬镳。
霍霆山不等她回答,摩挲着她的掌心,“既然夫人不欲与我讲信义,我也”
“不!”裴莺惊得杏眸睁圆,她知道他想说什么,但不能放任他继续说下去。
霍霆山被她打断不怒反笑,勾着唇看着她。
裴莺按耐下心悸:“将军,我讲信义的。之前的事是我做的不妥,我明日早上便找陈校尉赔不是。您看在梯田一事上,此番能不计较吗?”
霍霆山手臂忽然发力,将身旁的裴莺拽入怀中,软玉入怀,男人长臂揽过细腰,一手紧紧箍住,另一只大掌沿着美妇人的脊椎往上,最后落在了她的后颈处。
他低眸看着她微颤的眼瞳,置于她后颈的大掌像给某种小动物顺毛似的轻抚着:“梯田一事我十分感谢夫人,谢礼日后逐一奉上。一码归一码,公私需分明。既然夫人说讲信义,那我可以再信夫人一次。只不过夫人有食言的前科在先,这回得交些保证立金于我,我才能重新信任夫人。”
裴莺被他抚得心惊胆落。
如今是初秋,他只着了件单薄的黑袍,但火力旺盛得令她宛若置身于火炉旁,有狂风骤起呼啸,席卷着他的气息和热度牢牢将她包裹。
裴莺望入他的眼,好似看到了一片深黑的海,喉间一阵干涩:“我、我可以给你银钱。”
“那些黄白之物顶多令夫人惋惜片刻,却长不了多少记性。”霍霆山目光缓缓往下移,落在她不点而朱的红唇上。
裴莺察觉到他的意图,颤巍摇头,一个“不”字堪堪吐出,就被男人吞入肚中。
火炉的火焰蔓了出来,在狂风之下以燎原之势拂遍山头,迅速淹没她的口腔,裴莺闷哼着,蹬着腿儿,手脚并用,无章法的翻腾反抗,却又被他的大掌摁着嵌在他怀中,无论如何也挣逃不出去。
滚烫的气息霸道地窜入她的胸腔,仿佛燃起一簇簇火焰将空气灼干,叫她呼吸困难,有一瞬间裴莺甚至觉得自己要被这把火焰吞噬殆尽,连灼烧剩下的灰都要被这人牢牢攥着。
怀里闹腾的动静从强到弱,直到她筋疲力尽不再挣扎,霍霆山才鸣金收兵,眸色比方才还要深许多,其下有暗流在涌动。
怀里的美妇人眼下一片艳粉,衬得玉颜更加的颜盛色茂,许是她那个短命的夫君没那般疼过她,此时她昂着细颈激颤着,娇弱绝艳,丰腴的积雪团随着她的喘息剧烈起伏。
她靠他胸膛上,玉指蜷着抓着他的衣服,令人心猿意马又分外疼惜。
霍霆山抬手抚过她带着艳粉的眼尾,声音低哑:“此番失信便罢,若有下回,就不是如此轻拿轻放了。夫人当知,我仰慕夫人许久,若夫人肯再次给我机会,我定是求之不得。”
……
霍霆山踏着月色离开后厢房,行到后院花园的假山处,绕过外面两层假山,再推开了一道做得与假山很相似的石门。
这处暗室是霍霆山入住县令府时,负责清扫的幽州兵意外发现的。
此处原先是县令的藏宝地,当初石门推开,密室里堆满了细软家当,虽比不得长安富贵人家收集的奇珍异宝,但对于不算富裕的北川县,这里就是一个大宝库。
当然,这里的宝贝后来都被霍霆山搬空了,腾出暗室作他用。
暗室里点着灯,灯芒落在石板上,映出一滩暗红色。熊茂和陈渊见霍霆山过来,纷纷停下作揖。
“大将军。”
“大将军。”
霍霆山目光扫过被吊起来的两人,那两人用了重刑,这会儿皆是血淋淋的,进气少、出气多,“问出来了?”
此二人是下午从那场刺杀中俘虏的,十五个刺客,死剩两个。
熊茂:“回大将军的话,问出来了,是并州那边派来的。”
霍霆山颔首,并不意外。
并州本想演一出贼喊抓贼,奈何消息被他方斥候探知,幽州军捷足先登占了北川县,并州会恼不意外。
“既然招了,那就给个痛快吧,首级全部打包明日送去并州,尸身切了扔去喂狗。你俩到书房来一趟。”霍霆山放下话后转身离开。
等霍霆山先一步出了密室,熊茂才压低了声音和陈渊说:“你有没有发觉方才大将军心情十分不错?”
陈渊抽出匕首,一刀了结一个俘虏,没回熊茂的话。
陈渊不应,熊茂自个也能说:“我是真觉得今晚大将军心情甚好,还颇有闲情雅致,若非如此何至于自己来花园捎话,捎话一事随便哪个卫兵不能做?”
陈渊睨了他一眼:“做好自己本分,别乱揣度主子的心思。”
熊茂撇了撇嘴:“这算什么揣度,陈渊你这家伙真无趣,还不如沙英呢,沙英还能和我叨叨两句。”
陈渊擦干净匕首,“铮”地一声将匕首收入鞘中,一言不发转身离开暗室。大将军传令去书房,那事要紧,至于这里的尸首晚些再回来收拾。
两人到书房时,公孙良等人已经在了。
熊茂和陈渊同时拱手作揖:“属下来迟。”
“没那么多规矩,都过来吧。”霍霆山招手让众人上前来,几人最初不解,直到他从怀里拿出一张藤纸。
这一幕似曾相识,包括公孙良在内的几人皆是面有诧色,惊讶过后尽是期待。
藤纸展开,但这次展露于人前的并非童趣的画像,而是一副用线条拼接成的画,四个小图,每个都瞧着有些像山,但又不尽然。
公孙良摸着小羊胡子,沉默地看着。
熊茂瞅了好一会儿都没瞅明白,遂问道:“大将军,这烙饼似的为何物?”
霍霆山:“此乃梯田。”
而后就这四幅图,霍霆山将何为梯田解释了一番。
公孙良本来抚着羊胡子的手一个不慎,揪下了两根胡须,然而他却顾不得疼,双眼放光地盯着图纸。
“梯田”二字之前只初略听闻,但到底是哪个字,公孙良琢磨了一日也没琢磨明白,如今水落石出,他心中大震。
书房里针落可闻,霍霆山毫不意外,这等奇思妙想太过新奇和超前,他初闻时也被惊得不轻。
公孙良忽然起身深深一拜:“世人都赞某足智多谋,乃麒麟才子,然某如今是羞愧难当,与马镫梯田等相比,某之前的功绩不值一提,那出谋划策之人才是真正的麒麟子。”
霍霆山忙过去扶起公孙良:“先生不必如此自谦,先生之能我与幽州军有目共睹。况且按夫人所言,梯田乃仙人托梦之果,这仙人不在凡尘六界中,下次托不托梦还两说,算不得当世人。”
公孙良沉思。
虽然霍霆山自己不信鬼神,但不得不说,有时鬼神之言相当好用。他转头看向熊茂:“熊茂,你明日一早携图纸回幽州,将其交到明霁手中,让他着手开垦梯田之事。”
熊茂刚要作揖,却见霍霆山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改了口:“罢了,此事交给陈渊去办。陈渊,你明日卯时启程,早去早回。”
陈渊领命。
熊茂却有点懵懵的。
怎么落到他头上的差事忽然就没了呢,难道大将军对他心生不满,连差事都不派他了?
才这般想,熊茂又听上首的男人吩咐道:“熊茂,你去将孟家里的藏书再翻一遍,不论书房亦或是夫人寝居内的,一本一本地看,务必看仔细了,有异来报。”
熊茂心里叫苦。
原来等着他的是这个啊,只是陈渊那家伙向来比他细心,大将军为何不让陈渊来翻书,换他去传令呢?莫不是陈渊有不得不走的理由,比如说别的任务在身?
熊茂想不明白。
待霍霆山吩咐完,公孙良忽然开口:“主公,可查到这位裴夫人的种种良策从何而来?”
霍霆山说未曾。
熊茂羞愧地低下了大脑袋,都怪他办事不力。
公孙良正色说:“主公,裴夫人所言的仙人托梦,某觉得不可尽信。常人道梦境皆是模糊含糊,只记得个大概。然,从高桥马鞍,到幽州策,再到如今的梯田,一切都过于清晰明了。”
熊茂不住皱眉道:“公孙先生,先前我已查明裴夫人的亡夫只不过是个平庸县令,绝非什么惊才绝艳之人。而裴夫人常年活动在后院,足不出户,若非是仙人托梦,那她如何得知马镫等种种?”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只不过或大或小罢了,某相信裴夫人亦有。”公孙良同样不信鬼神。他忽然想到主公对裴夫人的心思,那晚主公急匆匆拿着马镫图纸回来,袍下异样难掩,分明是极为意动,然而有些话必须说。
公孙良对着霍霆山又是深深一揖:“主公,虽然某也不信那些良策出自一介妇人之手,但是在寻不出真正的麒麟子之前,烦请主公以大局为重,将裴夫人当作麒麟子对待,奉之为上宾,切不可冒犯。”
霍霆山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陈世昌见状,也起身作揖:“请主公以大局为重。”
上首的男人才道:“知晓了。”
翌日。
裴莺刚起床不久,就听到女儿百灵鸟似的声音在外面喊,她忙开门,接住乳燕投林的女儿:“囡囡昨夜睡得可好?”
孟灵儿埋头在裴莺怀里,用脸颊蹭着母亲胸前的丰软:“不好,娘亲不在,我一点都不好。”
似想起什么,孟灵儿抬起头看,认真打量裴莺,将她从头到尾仔细看了遍,还绕着她转了个两圈,见她面色红润且没外伤,这才又投入裴莺怀里蹭:“娘亲,昨日到底怎么了?您怎么会遇上残寇,后来那个蛮……那个人有没有为难您?”
一连串问题悬河泻水,裴莺不住笑着摸摸女儿的发:“灵儿莫不是百灵鸟变的?不然怎么一早上便在叽叽喳喳。”
孟灵儿懊恼:“母亲,我在问您正事!”
昨日母亲被掳上马,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蛮子策马跑远,等她好不容易徒步走回县令府,却被告知县中有残寇作乱,母亲因意外目睹残寇行凶,吓晕了过去。
孟灵儿听闻后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了翅膀飞到母亲榻边伺候,然而等她回房,屋中却空无一人,那名为“辛锦”的女婢说为了便于裴夫人静养,她搬到别出去了,自己单独住一间厢房,时候已晚,等明日再带她过去看望。
孟灵儿哪里肯,当下闹了又闹,然而还是无果,只能眼巴巴等第二天早上。可恨,那蛮子竟是硬生生将她们母女二人拆开了。
“无事,我和将军说清楚了,之前不过是误会一场。”裴莺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的复杂。
囡囡才十五岁,小孩子一个,什么都不懂,也帮不了她什么。与其两个人苦恼,不如让女儿开心些。
孟灵儿抬起头来,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狐疑:“真的吗?可是娘亲,那人看着就不是好说话的模样。”
裴莺轻拍小姑娘的背,安抚怀中幼女:“人不可貌相,他也就长得凶些。”
话音方落,裴莺察觉有人在看她,那道目光存在感强且直白,分外熟悉。
裴莺僵在原地。
“娘亲,我今晚想和您一起睡?”孟灵儿没察觉到裴莺的异样,依旧蹭着母亲撒娇。
“孟小娘子,府中可有招待不周之处?”醇厚的男音在后方响起。
孟灵儿像踩着尾巴的猫儿,迅速从裴莺怀里出来,转身挡在裴莺面前:“你为何在我娘亲房门前!”
神情很凶,只不过孟灵儿的语调从高到低,底气跟被扎破的皮伐子似的,咻咻泄个干净。在今日之前,她碰到这位幽州牧时,对方不是在马背上就是在远处,总之没近距离瞧过,如今她才惊觉这个蛮子生得真高大,比她高两个头还多,估计一只手能打五个她。
孟灵儿咽了口吐沫,心里不住发慌,但依旧挡在裴莺前面没动。
“隔壁是我的房间。”霍霆山倒是和颜悦色。
“你住隔壁?”孟灵儿惊愕以后回过头看裴莺,脸上的担忧毫不掩饰:“娘亲,您今晚回来咱们之前那屋里睡。”
他住隔壁,她娘亲住这里。那么近,这和将肉放狼嘴边有何区别?不成不成!
霍霆山慢悠悠道:“只有牙牙学语的孩提才要时刻黏着母亲,孟小娘子瞧着比孩提大上十岁不止,怎的还那般黏人?莫不是这些年只虚长了岁数,衣食住行缺了母亲就不知如何是好。”
孟灵儿涨红了脸,可能是年幼无城府,也可能是霍霆山收起了浑身威压不再气势摄人,被激怒后忍不住道:“我当然能自立,如今要和娘亲在一起,还不是你对我娘亲”
“灵儿!”裴莺赶忙将人拉住。
她和霍霆山之间的那层纸被捅破过,后面修修补补,勉强维持如今的平衡。在没想到一个离开的万全之策前,她并不想打破如今的平衡。
孟灵儿气呼呼地抿唇。
裴莺飞快抬眸瞥了眼霍霆山,心里郁闷,他堂堂大将军又兼幽州牧,怎的还和小孩儿斗嘴,也不嫌丢人。
霍霆山把裴莺的小动作抓了个正着,狭长的眸子微挑:“哦?夫人,我对你如何。”
他和她说话时,语气和方才略有不同,声音更为轻缓些,仿佛说着独属于两人的小秘密。
裴莺下意识将手往衣袖里缩了缩,她的手腕是可以随意活动的,不再似昨夜般被那只粗糙的大掌牢牢锁住。
“将军自然是仁善的。”裴莺低垂着眼:“我与息女得去寻陈校尉向他赔个不是,请恕我们母女俩失陪。”
“不必去寻他了,陈渊有公务在身,今早已离开北川县。”霍霆山道。
“这样啊……”裴莺怔住,陡然想起了梯田图纸,这人之前说迟一宿也不算迟,一夜已过去,估计是派人去忙梯田的事了,遂裴莺又问:“那陈校尉他何时回来?”
霍霆山淡笑:“忙完了自然回来。”
裴莺黛眉微蹙。
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