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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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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世澄的目光直白而坦荡, 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直射进她的心底。

这是他头一次这样长久地打量她,闻亭丽不禁有些无措, 很早她就知道人的目光可以隐含不同含义,表达凶狠时, 可以让人瞬间矮上几分, 表达冷漠时,也可以使人一下子凉透骨髓。

这会儿陆世澄的目光就让人招架不住,倒也不是有多凶, 他只是很平和地审视着她, 但不知为何让她的脸开始发烫。

最近她像一块狗皮膏药老是黏在他的身后,一两次的“偶遇”可以称作巧合,一连串的巧合又该如何解释, 今晚就更过分了,她简直是在明目张胆破坏朱紫荷和他单独相处的机会。

陆世澄再有修养, 瞧在眼里难免会心生疑惑。

他会怎样发问?旁敲侧击还是单刀直入?

这样想着,她几乎要使出全身力气才能抵抗那目光。

大约是她的脸色越来越红,对面的压迫感骤然消失了,闻亭丽悄悄抬眼, 却见陆世澄把脸转向一旁的杜鹃花丛, 再把头转过来时, 他恢复了往日那种礼貌而有分寸的态度。

他点点头, 自顾自到对街找车。

看样子他要走了。

闻亭丽忙在他身后说:“陆先生再会。”

他一走,闻亭丽不由自主松了口气。万幸这个男人是陆世澄, 他骨子里的教养让他最终没有为难她, 换作别人, 恐怕早已把她逼得下不来台了。

她松快地吁出一口气, 继续沿着小路向前走。

身后突然传来“啪啪啪”的奇怪声响。

回头看,却只看见一道黑魆魆的暗影,一种不安的情绪蓦地窜上她的心头,先前陆世澄在时还不觉得,此刻她才发觉四周安静得可怕。

她果断加快脚步,后面那声响也随之大了起来,“啪-啪-啪”紧随在她身后,说不出的诡异。

闻亭丽想起白龙帮的种种手段,心里一慌,埋头狂奔起来。那声音却如影随形,大有碾上来之势,正当闻亭丽惊骇到无以复加时,前方突然出现一辆熟悉的车影,那辆黑色的汽车缓缓开到她身边。

陆世澄竟开着车来找她了。

“陆先生!”闻亭丽激动得如同看见自己的亲人,一溜烟跑到车窗旁边。

大约是她的样子像活见鬼,陆世澄忍不住探头朝她身后看去。

闻亭丽乍着胆子回头。

一看就愕住了。

不远处蹲着一只大黑猫,黑猫嘴里叼着半只破皮鞋,先前那怪声就是刚才这大猫拖行皮鞋时发出来的。

大猫仿佛对闻亭丽突然停下有些不满,一双绿圆的猫眼正静幽幽地瞪着她。

这下子闻亭丽更加迈不动步了,她一向怕猫,何况眼前这猫的身型格外肥大,不似野猫,像是附近某户人家家养的。

陆世澄推门下车走到大猫面前,俯身将它从地上拎起来,大猫二话不说给了陆世澄一爪,陆世澄却提前将它从自己身前拉开一点距离,任凭大猫对着自己胡乱踢踏,却始终够不到他分毫,大猫气急败坏,张开嘴“喵呜喵呜”叫唤起来。

忽听 “啪”的一声响,大猫口中的破皮鞋掉落在地,闻亭丽正是心有余悸,不提防望见陆世澄眼里的笑意,不由也跟着噗呲一笑:“这大猫真可恶,竟这样不怕人。”

趁两人分神,大猫从陆世澄手里蹿到地上,飞快消失在夜色中。

陆世澄掸掸身上的猫毛,转头看着身旁的闻亭丽。

这地方太黑了,他指指自己的车。【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闻亭丽感激地钻上他的车:“那就麻烦陆先生了。”

***

上车之后,闻亭丽时不时用余光瞥瞥身边的陆世澄。

这样长的一段路,总不能一直不吭声吧。

“陆先生很喜欢猫?”她主动开腔了。

陆世澄在镜子里看她一眼。

“怕猫的人是不敢像你那样靠近大猫的。”闻亭丽很有把握地说,“陆先生拎猫的动作一看就是养过猫的。”

说完这话,陆世澄并未马上回应,闻亭丽也知道,这话听上去倒有点像在打探陆世澄的喜好,今晚她在邹校长家里的表现本就奇怪,再这样攀谈下去,多少有点可疑。可她若是在车上一句话都不说,未免又显得太心虚。

正琢磨间,却见陆世澄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她的问题,又指了指方向盘,表示自己没办法写字回答她的问题。

闻亭丽备受鼓舞:“陆先生过去养过几只猫?我猜你养的猫一定个个漂亮。”

陆世澄摇摇头,闻亭丽疑惑:“不漂亮么?”

陆公馆会养不漂亮的猫?

想起陆世澄深夜里在街上拎猫的举动,她惭愧一笑:“我知道了,陆先生养的是流浪猫吧,您收留过几只猫,一只?两只?还是一大群?我记得陆公馆还有好些鸽子,陆先生肯定很喜欢小动物。”

就在这时,陆世澄将车停到街边,闻亭丽不明就里,转头就见陆世澄倾身朝自己靠过来。

她心脏猛地一缩,狭窄的空间里,身躯仿佛一下缩小了一半,手脚无处可放,脑子亦不知作何反应,谁知陆世澄只是从前座的机括里抽出一沓报纸递给她。

【你要是觉得闷,可以看看报纸。】

闻亭丽脑子里仍有点乱,居然机械地答他一句:“可是我不觉得闷。”

陆世澄刚要坐回去,听闻此话,回眸深深望她一眼。

车厢里的空气仿佛更热了。

闻亭丽一说完那话便懊悔,然而临时想不出别的话来化解,只能定定与他相望。

这样短的距离,她连他的睫毛有多少根都能看清。他的皮肤不似大多数男人那样粗糙,在暗影中很像一种无暇的玉,他的眼睛亦跟他的人一样安静,眸光里隐隐流动着细碎的光辉。

相应地,想必陆世澄也能看清她脸上的每一个细小部位。这一想,闻亭丽有点坐不住了,咬了咬唇,急于找话来化解这局面。

几乎是同时,陆世澄蓦然将视线从她的脸上收回,仍旧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因有这一出,接下来这一路闻亭丽宛如失去了语言能力,只老老实实翻阅手里的报纸。

起初有些无所适从,后来她的注意力便被报纸上的几桩新闻所吸引。

等她津津有味地把几张报纸看完,车已经开到了麦林路,只要再拐过一个街角,对街就是慈心医院了。

偏在这时,汽车的发动机突然发出几声奇怪的轰鸣,车速陡然慢下来。

陆世澄换了几下档,车速却越来越慢,最后索性一动不动了。

他检视一番,未果,只好下车走到她这边帮她打开车门。

【下车吧,车出故障了。】

闻亭丽先是目瞪口呆,继而发笑:“原来罗尔斯·罗伊斯也会闹故障。”

其实她笑的不是高级洋车抛锚,而是第一次看到陆世澄皱眉。

她忍笑打开车门下车,再三向他道谢:“谢谢陆先生送我这一路,前面就是慈心医院了,我自己走回去即可。”

没走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诧异回望,就看见陆世澄插着裤兜跟在她后面。

回眸时,他正望着她的背影。

“陆先生?”

陆世澄对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他得打电话叫人来修车。

闻亭丽懊恼地一拍脑门,忙又跑回他身前:“瞧我,全忘了这回事!慈心医院就有电话,我跟病房里的护士都很熟的,陆先生你跟我来,我帮您打电话。”

陆世澄很听话地接受了闻亭丽的建议。

两人相偕过马路。

“陆先生,现在几点钟了?”闻亭丽转头问。

陆世澄抬起腕表示意她自己看。

闻亭丽凑过去低头一瞧:“还好才九点多,他们病房照例是十点钟熄灯,倘若熄灯了,还得提前把手电拧开。”

一进病房就看见周嫂带着小桃子在走廊上玩耍。

“怎么这样晚了还未睡?”

周嫂却只是瞠大眼睛看着闻亭丽身边的陆世澄。怔忪间,小桃子飞奔过来抱住姐姐的腿,又把头探出来好奇地望着陆世澄,转头碰上姐姐鼓励的目光,这才鼓起勇气打招呼:“陆先生。”

毕竟才三岁,一开口就把“陆”叫成了“如”。

陆世澄态度照旧很尊重,主动蹲下身跟小桃子握了握手。

小桃子“嗬嗬”朗笑,圆肚皮一鼓一鼓的。

周嫂近前把小桃子抱到怀里:“刘护士长说小姐这下子是出名了。晚上来了好几波戏社的人,自称来打听你的表演经历,此外还有几个报社记者听说你考上了大学,专门过来采访。我真奇怪他们消息怎会这样灵通,我说你去了同学家,他们非要等到九点钟才走。小桃子难得看见这么多客人,死活也不肯睡。”

交代完这话,周嫂盯牢陆世澄,和和气气发问:“这位先生是?”

“这是陆小先生。”闻亭丽忙于支开周嫂,“他进来借用一下电话。”

又对陆世澄说:“这是周嫂。电话在这边,您跟我来。”

周嫂的一双眼睛活像变成了手电筒,亮堂堂地对着陆世澄照来照去,好在陆世澄仿佛并不觉得冒犯,反而很坦然对周嫂点点头。

大约是陆世澄太沉静,也太和气,周嫂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了:“刚才那些客人送了好些水果,我给这位陆先生拿些西瓜来。”

闻亭丽急了:“您怎么能随便收人家的东西,我都不认识这帮人。”

“我倒是不想收,可等我追出去,早就一个人影都不见了,其中有两个这么大的西瓜,来时就切好了,今晚不吃完准会馊掉的。”

又忙对陆世澄解释说:“陆先生别多心,我绝不是怕西瓜馊才给您拿,我是——”

闻亭丽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今晚也不知怎么回事,连周嫂都透着点傻气!她跺了跺脚:“陆先生不会误会的,您带小桃子回去吧。”

一转脸,却见陆世澄垂眸掩去眼中的笑影,却不知是在笑她,还是在笑周嫂。

闻亭丽自己撑不住也笑了,笑了一会,她问他:“陆先生想吃西瓜吗?待会打完电话,我给您拿些来解解渴。”

陆世澄尚未答言,病房里一下出来了好些人,一个个全在那儿盯着陆世澄瞧,有人甚至问闻亭丽:“小闻,你朋友啊?”

闻亭丽讪讪领着陆世澄穿过人群,护士们都很喜欢闻亭丽,她们虽然也对陆世澄充满好奇,却爽快答应借用电话。拨号前,闻亭丽问陆世澄:“是给邝先生打电话吗?”

毕竟邝志林的寓所就在离这不远的甘家巷,陆世澄却从衣兜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闻亭丽。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名片上的人叫方达。

闻亭丽拨过去对那边说:“是方先生吗,陆小先生的车坏了,车现在麦林路,陆小先生他在——”

她用目光征询陆世澄,陆世澄对着院门口的方向指了指。

“他会在慈心医院的大门口等你们。你们大约多久到?最多十分钟?好的,我会转告陆小先生。”

挂断电话,办公室门口那堆人突然向两侧分开,周嫂端着一个大盘子过来了,里面齐齐整整摆着十几牙红艳艳的西瓜。

周嫂热情地对着陆世澄说:“走廊上蚊子多,陆先生不如进房里等边吃边等。房里有灯有扇子,还点了蚊香。”

闻亭丽欲言又止,周嫂一定是误会了她和陆世澄的关系,父亲卧病在床,以陆家人惯有的礼数,看见父亲绝不可能不随礼,可她现在连陆世澄的朋友都算不上,哪有理由让人家破费。

可若是急三火四拖着陆世澄离开,又像她不愿意招待他似的。

她生平头一次感到这样窘,不料陆世澄早已对周嫂点了点头。

病房里,闻德生正鼓着双眼朝外张望,他刚听陪护和周嫂说女儿带回来了一个年轻男人,这会儿恨不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就见周嫂领着一个俊朗得出奇的后生进来。

“这是陆先生。”闻亭丽硬着头皮为双方介绍,“陆先生,这是我父亲。”

她一瞬不瞬观察着陆世澄的表情,病人的心理是最脆弱敏感的,但凡陆世澄露出一丝异样的神色,都会刺痛父亲的心。

除了担心父亲,她自己也怕在陆世澄脸上读出嫌弃或是厌恶的神情。

这种感觉既陌生,又奇怪——要知道她从来不是个会在乎别人看法的人。

陆世澄确实怔了一下,但他的脸上只有惊讶和同情,却丝毫不见反感,他甚至主动上前跟闻德生握了握手,态度就像对待小桃子一样自然。

闻德生面色一亮,忙拿出生平最斯文的态度跟陆世澄打招呼:“你好,请坐。周嫂,快给陆公子奉茶。”

等到周嫂奉上茶,闻德生便半倚在枕上柔声问:“陆先生还在念书?”

“陆先生早就大学毕业了。”闻亭丽抢先答道。

闻德生脸上更添一层错愕和钦佩:“年纪这样轻,学问却这样好,陆先生现在何处谋事?”

闻亭丽近前小声对父亲嗔道:“我跟陆先生又不是很熟,人家只不过顺便进来看看您,您倒好,一见面就问东问西的。”

陆世澄在旁瞟一眼她的侧脸。

“不熟?”闻德生半信半疑,用同样小的声量驳道,“不熟人家进来看我这半死不活的人做什么?爹随便问几句,你急什么。”

闻亭丽不知如何跟父亲解释陆世澄的为人,恰在此时,隔壁病房一位姓罗的太太进来了。

先前她就在人堆里议论最近常有拆白党装作富家子弟来骗漂亮姑娘,话里话外都暗指陆世澄也是一路货色,闻亭丽也懒得理她。

这会儿罗太太大概是不满足于只在门外看热闹,居然大剌剌进来说:“这后生卖相真好,闻先生,您真好福气,有个这样漂亮的女儿,万事都不用愁。不像我,我那两个女儿今后还不知如何呢。对了,来了这么久,怎么也不见这位陆先生说过话?小闻,既是你爹问话,你就让陆先生自己说嘛。”

陆世澄本在静静打量床头的药瓶,闻言,忽然向罗太太锐利地射了两眼。罗太太笑容一僵,这一刻她才隐约意识到,这漂亮的年轻人远不像表面上那样随和。

闻亭丽笑吟吟接过罗太太的话头:“原来罗太太也知道是我父亲在问话,您这样抢着答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跟我一样是晚辈呢。”

罗太太脸色稍僵,讪讪道:“你这孩子,我也是一片好心——”

这时候走廊上突然来了几个人,衣着异常整洁,态度亦非常和善,在门口欠了欠身:“陆小先生,车在门口候着了。”

屋里人面面相觑,陆世澄出去一下,回来时手里多了个信封,将其递给闻亭丽,让她再次代自己向她父亲问好。

随后站在床边对着闻德生欠了欠身,便要带人离开。

闻亭丽一摸信封,心知里面是厚厚的一沓查票,吓得忙追上去:“陆先生,陆先生,这钱我们绝不能收。”

陆世澄瞥瞥身旁那位中年男子,这人虽然拿不准闻亭丽和陆世澄的关系,却立即乖巧地笑道:“闻小姐既是陆先生的朋友,该知道陆先生待人一贯真诚,这不过是陆先生的一点小小心意,请闻小姐不必有什么顾虑。”

此人想必就是名片上的方达了,精明程度丝毫不逊于邝志林。

说完这话,方达又近前低声说:“假如闻小姐不肯收,我们还得把这钱折算成一堆礼物再送来,这大晚上的实在不好张罗,闻小姐收下就权当帮我们大忙了。”

闻亭丽抬头看向陆世澄,他只是低眉望着她,显然方达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她只好为难地收下了,除了怕真像这位方先生所说的那样,也因为话中的“朋友”二字。

虽说陆世澄未必承认她是他的朋友,她却是很愿意做陆世澄的朋友的!

正说着,眼前忽一黑,走廊里熄灯了。

“我有手电筒。”闻亭丽忙拧开电筒,“我送你们出去。”

黑暗中,陆世澄走路却不似平日那样快,闻亭丽心里直犯嘀咕,直到走到台阶上,才反应过来他是在照顾她的速度,她手里虽有电筒,却是极窄的一道光束,稍有不慎就会摔跤。

为了确认这一点,她有意放慢脚步,果不其然,她一慢,他也跟着缓下来。

闻亭丽心里骤然闪过一丝发烫的感觉,闷声不响跟他走到门口,突然唤道:“陆先生。”

陆世澄在半黑暗里回头,他的眼睛是那样好看,哪怕在昏暗的地方,也有一种明亮生辉之感,他专注地望着她。

她心跳有点快,低声问他:“礼拜五晚上您有空么?这段时间老是麻烦陆先生,真不知怎样回报您才好,我有两张欣欣决赛夜的门票,想请您前去观赛。”

这可是她第三次邀请陆世澄看她的比赛了。

说着一笑,笑容充满自信:“其实还是一场滑稽戏,只不过这次的节目里有两段模仿猫的表演,您这样喜欢猫,到时候一定会觉得很新鲜的。”

陆世澄寂然良久,指一指她的书袋,闻亭丽默契地把本子拿出来给他。

陆世澄翻开本子,却没有马上落笔,他的样子明明跟平日一样沉静,但表情又跟往常有点不太一样,仿佛有点焦躁,有点踟蹰。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把本子递还给她。

【抱歉,我这几天实在抽不出时间。】

闻亭丽低头对着那行字,再一次,他再一次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她。

“没关系……”她旋即露出笑容,“那就不打搅陆先生了,陆先生晚安。”

陆世澄上了车。方达在前座谨慎地发问:“邝先生刚查到三爷的下脚处,是即刻回陆公馆吗?”

问完这话,陆世澄没回应。

方达讶然回头,却见陆世澄懊恼地看着窗外。

“澄少爷?”方达咳嗽一声,“邝先生那边已经等了一个多钟头了,去邹校长家里一打听,才知道澄少爷你早就走了,大家到处找不到您,都快急死了,谁能想到来了慈心医院,走吧,不能再耽搁了。”

陆世澄如梦初醒,努力稳了稳烦乱的心绪,稍顷,面沉如水示意司机开车。

***

回到病房里,周嫂还在呶呶不休。

“那个罗太太真是的——咦,小姐回来了,陆先生不生气吧?”

“生气?”闻亭丽莫名其妙。

“罗太太说的那些酸话呗,她简直吃定了陆先生是拆白党,后来听见大伙说陆先生就是大名鼎鼎的南洋陆家的小公子,那脸色啧啧啧,我都替她难为情。”

闻亭丽摆摆手:“谁有空跟她生气。”

罗太太是个寡妇,大女儿生了肺炎在住院,小女儿比小桃子大不了多少,自打丈夫死后,一家人的生计全靠罗太太一个人支撑,这样的日子过久了,罗太太难免有些难打交道,但她的为人不算坏。

她不会与罗太太计较,至于陆世澄,自打认识他,就没见他介意过这些小事。

闻德生在床上眼巴巴望着女儿:“你跟这陆先生究竟是怎么回事?”

“什么事也没有。”闻亭丽懒懒地倒到小床上。

“你少拿话敷衍爹,陈伯他们先前都看见了,陆先生从医院外头一路送你回来的,你们两个若是不熟,人家大晚上干嘛专门送你一趟?”

“天色这样晚,人家好心送我一趟又怎么了?”

闻亭丽有点没好气,这话与其是对父亲说,倒不如是对自己说的。

亏她刚才变着法子试探陆世澄,结果只换来他的拒绝,也对,他那样的人若不想惹误会,势必会当面把话说清楚。

或许,今晚的种种都是她的错觉,陆世澄不过是考虑到她的安全才送她一趟,她却因此而自作多情——

她赌气将被子扯高蒙住自己的脑袋。

她在生自己的气。

父亲又开腔了:“傻孩子,人家要不是动了心思,怎肯专门送你回来,还装作顺路进病房探望你爹,你一贯招人喜欢,有机会一定得好好把握住了。依爹看,这位陆公子可比那个乔杏初要靠谱得多,最起码,为人处事沉稳和气,心思也明透。”

不提起乔家还好,一提起乔家闻亭丽就觉得自己的痛觉神经被烫了一下,马上像只青蛙一样从床上跳起来:“我们又没什么的!爹你不要瞎讲好伐,再说乔家的教训还不够吗,别说人家对我没这个意思,即便有,有句话叫‘齐大非偶’,将来总难走到一起,还有,我干吗非得找男人?”

她跳下床,骄傲地对着一屋子的礼物和水果指指点点。

“今晚这些人可都是奔着女儿的名头来的,女儿才参加几次比赛,次次都崭露头角,爹,事到如今您还不明白吗,女儿才是自己最大的靠山。”

闻德生哭笑不得:“你这孩子吃火药了?爹不过随口一句,竟惹出你这样多的牢骚,爹当然知道你有出息,但世情如此,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吧。”

“一辈子不结婚又如何?我已经考上大学了,等我演完黄导演的戏,我就能一口气攒够好几年的学费,等到大学毕业,我还要像邓院长和邹校长那样做出一番伟大的事业呢!”

滔滔不绝说了一通,对上一家人错愕的目光,她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顺手端起脸盆:“好啦好啦,我累了,先去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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