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城主府中。
气氛凝滞良久, 隐约能听见远方传来的动静,必是已经与重霄门的人交上手了。
那跪在魔神跟前的老头儿,终于是挪了挪膝盖, 狠声道:“我替城主应了!愿以城献之, 只求大人施以援手。”
祝黛灵好笑地一抿唇。
震雷城走到今日也不算冤枉。
她眼尾一凌,蹲下身便开始往外掏东西。先是符纸,再是笔墨。
她向来是个吝啬得十分能苟的人, 储藏了不知多少灵力在灵海中, 几乎很少动用。
但此时,她将所有灵力汇于笔尖。符头、符身、符胆、符脚……几乎一气而成。
画得丑是丑了些……但她还是抬手将符箓贴在了跟前的窗上。
她指尖一颤,体内磅礴的灵气还未来得及外泄半分, 便被符箓吸了个干净。
霎时间,空中乌云密布,隐约电光一掠而过。
祝黛灵几乎被抽干, 她强行提了口气,头也不回地穿过月洞门,翻到墙外。就在她落地摔倒那一瞬。
“轰隆——”巨响正正落在城主府中。
“何人引了雷?”于城门处激战的众人齐齐回头,见那碗口粗的雷电直直劈下, 但下一刻,却被一道极强横的魔气挡住。
彼此谁也不肯让, 最终化作一记令人脑髓都要炸开的闷响,朝四周扫荡过去。
所有人张嘴“哇”地吐了口血,神情惊惧:“魔!有魔!城主府上藏有大魔!”
随安平也变了脸色。
这绝非他能处置得了的……
对面的史雷更是头皮发麻,一颗心沉向无底深渊。
完了,这下彻底坐实了他勾结邪魔一事, 再无人会听他的辩解。
他匆忙低下头, 士兵竟都躲开了他投来的目光。是啊, 护城他们责无旁贷。但若是牵涉到邪魔,他们便是头一个害怕的了。
却说这厢魔神也恼怒得紧:“你震雷城竟敢引雷来劈本座?”
老头儿傻了眼,连连摆手:“不!不!我们岂敢……”
魔神根本不听分辨,站起身来,俯身一抓生生将他撕碎。
老头儿连更多解释的话都没能说出来。
魔神跨过老头儿破碎的尸身,走出去,视线立刻被窗上那张格格不入的符箓吸引了。
他伸手摘下:“低级符箓?却有这般威力。”
魔神立即意识到,来的并不是什么正道宗门的大能。而是个才刚学符箓不久的人。
他的确错怪了震雷城。
多半是对方无意撞见了他们的对话,不愿整座城被献祭,才仓促出手。
但魔神岂有认错之理?
杀一个便杀了。
只是他方才本能地防御回去,魔气爆发,恐怕引起了重霄门人的注意。
他们会去请衍霄道君出面?
魔神阴沉着脸,屈指将已失效的符箓撕了个粉碎。
最好莫让他抓着那个画符的修士!
城主府外墙处。
“咳,咳咳。”祝黛灵咳了点血沫子出来。
百年前的魔神还是强了太多,便是重伤也不可小觑。她耗尽灵力画出的正道符箓,并未对魔神造成什么伤害。反而是魔神抵抗时震荡开的那股力,将她碰伤了。
幸好!推断出魔神有伤时,她没有贸然与其正面对上。
“越是肖似人形的妖魔,法力越强横。而这些妖魔,初次照面时,并不会轻易露出弱点。
“但世间妖魔,不分种类,你若遇见,口诵《楞严经》,应当能暂且牵制一二。”
衍霄道君当时于洞中说的话,还犹在耳边。
但糟就糟在,《楞严经》她不会。
祝黛灵眉心拢起。
“终于又找到你了。”一道幽幽的声音蓦地在祝黛灵身边响起。
这声音本该吓人得紧。
但此刻祝黛灵却觉得如闻天籁。
“境魔?”她看向面前的空气。
“你没有忘记自己欠的债吧?”那声音问。
“没有。”
衍霄道君在,你就跑了。眼下衍霄道君不在了,你又巴巴回来了。
就为了一个祭祀仪式。
何等跌份儿!
但跌得好!
祝黛灵话音一转:“我是没有忘,但阁下可知谁在这座宅邸之中?”
“魔神,吾知晓。吾还知晓他受了重伤。”
“阁下想趁虚而入?”
若境魔能施展幻境,暂且困一困魔神也好。
话说完,祝黛灵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人腾空而起,竟是被境魔卷着走了。
祝黛灵:“……”
未免太怂了些。连试都不试一下的。
境魔问她:“你还懂得什么祭祀的礼制?”
祝黛灵一张嘴,风全灌了进来:“有祭天,呜……自然也有祭地,……祭祖先、祭鬼神,祭四季与山河,呜……都略通一二。”
风声呜咽,将她的声音打碎,境魔听了个零零散散,但却高兴得很。
古时祭祀极讲究。
用什么作祭品,摆出什么样的祭坛,奏什么乐,跳什么舞,叩拜时行什么样的礼,祭文如何撰写……一处都不能有疏漏。
若错了一处,便达不到供奉祭祀的作用。
境魔想要享受天地神同等的供奉。
但古时许多礼制已在漫长的岁月中渐渐消失。
因而他舍不得放祝黛灵走。
他不敢与魔神正面对上,但若是供奉足够,且过个百年,还能不是对手吗?
境魔打的好算盘,生怕魔神再将人抢回去,一路直奔城门口而去。
城门处已然乱作一团。
随安平一人力敌数人,突见空中有道影子飞了过去,还散发着浓郁魔气。他惊了一跳,一失手竟被打飞出去。
史雷面上一喜,还当是那位大人终于出手来助阵了,拔高声音道:“尔等莫慌!这位大人可敌大乘期修士!斩杀元婴,不在话下。你我随大人一同……哎?”
史雷的声音生生卡住。
他眼看着那身影挟着魔气,从头顶掠过,越飞越远,别说助阵了,便是停下来多看他一眼也没有。
随安平冷笑着爬起来:“想是听见我重霄门的威名,只怕逃得不够快吧?”
他话音刚说完,却又见一道身影从空中飞近,同样挟着极其浓郁的魔气。
怎么还有一个?
那身影足有丈高,悬于空中,目光从随安平的衣着打扮上绕了一圈儿:“重霄门的?”
史雷也糊涂了。
他伸长脖子,忙定睛去看。
重瞳,只着下裳。这才是他藏在府中的那位大人!
那方才的又是谁?
史雷还未想明白,魔神便悍然出手,随安平再次飞了出去,血从他口中迸出老远。
再看他,竟是连胸骨都塌完了。
史雷重新高兴起来:“大人,多谢大人……”
魔神却问他:“方才有个女修朝这个方向逃了,人呢?”
史雷茫然指了个方向:“似是朝那边……”
魔神脚步不停,踏风而行,跟着也从城门口消失了。
史雷:“……”
不是来救他的吗?
重霄门弟子见状,又恢复了无穷气力,厉声喊着:“为长老报仇!”便冲了上来。
今日好一通大起大落,史雷一口老血哽在了喉咙里。
彼时的重霄门。
榻前只剩下了衍霄一人。
他这才揭下帷帽,继续同老门主说话:“我已不像是人了,他们迟早有一日会发现,到那时,重霄门的名声便会因我而倾覆。”
“不,不,不会……”老门主勉强睁大着眼,“你舍身救了天下,他们该加倍敬你,而非怕你,憎你。”
衍霄沉默良久,还是道:“我要离开重霄门。”
“不,不……”老门主一双眼流出泪水。
“道君!”有弟子疾奔而来,将殿中凝滞的气氛打破,“震雷城惊现大魔。”
衍霄抵达震雷城时,空气中弥漫的尽是血腥气。
有弟子跪在他跟前:“我等已将史雷困在阵中!”紧跟着哽咽道:“只是随长老他……他,他……受了那大魔一击,胸骨尽碎……”
衍霄头上还戴着那顶帷帽。
他问:“史雷在哪个方向?”
弟子惊愕抬头:“您、您的眼睛……”看不见吗?
另一人反应快,赶紧答:“在您的右手边。”
阵法未撤,衍霄已然动手。
史雷只来得及抬起头,连一句话都说不上,好似一阵风拂面而过,他张嘴呕出血,金丹尽碎。
这便是大乘期修士的碾压之力。
先前没动手,的确是放了他一马。是他鬼迷心窍,又找了邪修,才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不曾想,也能见到道君睚眦必报这日……道君待那女修,真是,真是……”
史雷倒了下去。
衍霄并不理会他,又问:“随安平在何处?”
弟子忙将人扶了过来。
衍霄抬手摸索两下:“紫府仍完好。”
随安平形容凄惨,听见这句话才真正松了口气,也有心情苦声道:“这等小事都未能办好,实在羞于见到师叔。”
衍霄按住他的肩:“我会向师父举荐你为下一任门主,好好养伤。”
随安平一怔,随即狂喜。
这伤,值了。
史雷还没死透,仍在痛苦喘气。
他的胸口仿佛破开了一个大洞,每吸一口气都撕裂一般的疼痛。
是衍霄道君故意为之吗?
他一会儿后悔,一会儿怨憎,如此交替之下,他蓦地想了起来,他想起来最先飞出城的那道身影是谁了!
香气!香气独特!
史雷扯着嘴角笑了:“道……道君……那个女修……魔……追着她出城了……”
他不知道那女修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但他知道,她一定死透了。
境魔这厢被魔神一路狂追,不得不设下幻境来阻塞其脚步。
半晌。
“竟然这样有用?”境魔语带欣喜。
祝黛灵:?
原来你也不知道对魔神有没有用?
“同是魔,阁下为何差了这样多?”
“……”
境魔倒没有恼怒之下杀了祝黛灵,他哪里舍得呢?
他反问祝黛灵:“你懂的礼制,皆是魔神教授于你的吧?”
祝黛灵:“是。”
“他本就与吾等不同,他来自天外天,因而通晓许多远古时的东西。”
祝黛灵心间一动,立即追问:“天外天?”
“怎么?他不曾告诉过你?他与吾等妖魔大有不同。
“如吾,乃境魔,善于制造幻境。世间还有心魔,从修士的怨憎、不甘中诞生。此外,还有疫魔,死魔,夜魔……你且听名字,便知晓各自所擅为何物。但他没有名字,他自出现起,便自称为魔神。
“若要胜过他,恐怕也只有吾等飞升成神时。”
因而境魔才想要享受祭天级别的供奉。
祝黛灵抿唇:“天外天,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吾亦不知,但大抵是如佛经中二十八层天一般的存在。”
“阁下还读佛经?”
“曾在佛寺受过两日香火,也就听进耳中去了。”
祝黛灵心道,多半是蹭的香火吧。
魔神来历这样复杂,是她不曾想到的。要杀他,远比杀重霄门上下要难。
此时却轮到境魔问她了:“你与那衍霄道君一同出入,但身上又得魔神相授,一身魔气……你究竟是哪一方的?”
祝黛灵不慌不忙,答:“我这方的。”
“何意?”
“我不修功德,也不入魔,只修我自己的道,若利于我,我便与谁同行。”
境魔听罢,激动道:“极妙!正该如此!你与吾见过的那些凡人,实在大大不同……
“他们或是一口一个邪魔外道,提剑而来。又或是心中存欲,口中却俨然另一番说辞,并不坦荡。便是那些邪修,行事也鬼祟,哪如你这般率性。”
“不怪魔神挑中你,吾也心喜爱之。”一阵风绕着祝黛灵打了个转。
祝黛灵猜测,多半是境魔围着她走一圈儿。
“既已甩掉魔神,便随吾走吧,放心,吾决不害你性命。吾愿与你同行。”境魔语气欣然,“这便领你入魔境。”
祝黛灵跟前生生裂开了一个口子。
一只无形之手抓着她便跨进了那个口子之中。
一道白光自天上落下,她情不自禁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然换了副天地。
脚下是一片焦土,天上挂着一轮蓝色的太阳。
“为何入吾领地?”那轮太阳突然开合,褪去蓝色,露出白底。
原来不是太阳,是一只眼睛。
“夜魔。”境魔同眼睛打了招呼,“魔神重伤。”
祝黛灵转身侧目,发现进到这片天地之后,境魔也终于显出了人形。
那是个不过十五六模样的少年。
身形不高,未穿衣物,五官扭曲而不清晰。正贴合一个“幻”字。万不能盯着细看,细看会觉得眩晕且恐怖。
天边的蓝眼睛又开合了一下:“那又如何?你难道要借机杀了魔神?”
境魔出声:“吾等轻易杀不了他,但他重伤,若要尽快恢复,却要吃了吾等。”
那蓝眼睛瞬间一动,从天边落了下来,化作人形走近:“怎么一回事?且说清楚。”
祝黛灵微微惊愕。
发现这人,不,这魔她见过。
正是当初堵在土地庙外,企图从吴秀才手中拿走骨头的那个壮汉。
当时魔神说他是一条龙。
原来他便是夜魔。
如此想来,那时邑国都城天黑得早,便是由他控制了。
后来他离开土地庙,邑国国都的日升月落也就恢复如常。
祝黛灵微微垂下目光,只管沉默。
境魔倒是与夜魔说了许多话,又指着祝黛灵,说她是自己在人间选中的魔使。倒不提她擅祭祀一事,看来也是不愿与其他的魔分享供奉。
境魔带着祝黛灵就这样在魔境留了下来。
祝黛灵修的就是邪道,在此地也不会觉得不适。
也不知在魔境过了几日,夜魔的领地热闹了起来。
境魔领着祝黛灵站在楼阁间,道:“今日要来许多妖魔。”
祝黛灵猜测道:“是商议如何对抗正道修士?”
境魔沉默片刻,道:“是商议如何从衍霄道君手中活下来。”
祝黛灵咋舌。
百年前她的师尊,当真是恐怖如斯。
境魔扭头盯着祝黛灵:“你若知晓衍霄道君身上的弱点,要告知吾等。”
祝黛灵失笑:“他身上会有弱点?”
境魔一想,觉得也是这个道理,便放弃了追问。
祝黛灵心道我也想知晓呢。
重霄门是把住了师尊的什么弱点,才使他心甘情愿在重霄门一留便逾百年,纵使过得不好,也没动过离开的念头。
魔境夜宴,四周燃起大火,映亮这片天地。祝黛灵随着境魔入座,放眼望去,不见锦衣华服,没有美酒佳肴,多是衣衫褴褛,形容狼狈者。
着实有些惨淡。
兴许是因被衍霄道君斩杀得差不多了。
祝黛灵按下猜测,竭力将这些面孔悉数印入脑中。
“为何还不见须臾?”席间有魔问。
“须臾?”这名字有些怪,“他也是魔?”祝黛灵问起境魔。
“在这片大地之上,有一日,太阳该落山之际,月亮先升了起来。日月同辉,须臾便诞生了。它不会死亡,不会受伤。”境魔道。
祝黛灵抿唇,轻叹奇幻世界的奇妙。
“来了!”席间又有人道。
只见一个五六岁的孩童,扎着羊角辫,缓步走来。
其余妖魔见了他,纷纷避让开。
境魔还在同祝黛灵说话:“妖魔要活下来,大抵是要靠它的。”
为何?
祝黛灵脑中念头刚动,那孩童径直走到了她跟前,它的声音稚嫩,口吻却老气横秋:“你身上为何有我的印记?”
什么印记?
“你不是属于这里的人。”孩童的话音落下。
祝黛灵眼前的景象瞬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刹间,她只听见了境魔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吾的祭祀还未成!不!!!”
那声音很快消失得干干净净。
祝黛灵侧耳,只听见虫鸣。
她睁眼再看。
草木丛生,地上残留篝火余烬,抬眸可望见不远处重霄门的山门。
她回来了。
就这样回到了百年后。
只是四周再不见别的重霄门人,独留她一个。
她轻轻吸了口气。
须臾。
衡量时间的词语。
那孩童为何叫这个名字,一切有了答案。
她那时为何会回到百年前,定是在此处碰见了夜魔和须臾。
于百年前再次碰见,自然就又回来了。
可惜,还未能从师尊口中探得更多关于他的过往。
不过此去也已值当了。她知晓了魔神的来历,见到了他的真面目,记住了无数大魔的模样,更见识了境魔与须臾的本领。还得了一把摄魂刀。更隐约知晓了点儿照日台的秘密。
……对了!
那朝月宗小女修的尸首,连同数个邪修的尸首,都还在她储物袋里放着呢!
祝黛灵腾地站起身,脑中终于又响起了魔神的声音。
“不大对劲。”魔神语气冰冷,“你中了什么招?”
百年前有一个魔神,他的意识自然不会跟着过去。
所以他并不知道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事。
祝黛灵斟酌片刻,出声道:“发生什么事了?我记得有个长得并不像我的女人,突然出现在了这里。然后其他人竟莫名其妙将她当做了我,后来,后来……”
她抬手敲了敲脑袋,“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
魔神:“那是妖。但她不该有这么大的本事,能使你与本座都陷入沉睡。”
祝黛灵还是一脸茫然。
魔神的意识寄存于她的脑中,当然看不见她此时的神情,也不知道她在撒谎。
双方都沉默了好一会儿。
魔神冷冷道:“愣着作甚?赶紧回重霄门去看看!恐怕那女妖已经取代你了!其他人若是认不出你,我看你怎么办?”
祝黛灵应声,御风而起。
是有些麻烦,回去还得先对付了那女妖。
风轻柔托住祝黛灵的身躯,她运转重霄门的功法,轻易便过了护山大阵,直奔主峰而去。
魔神突地问:“你的修为似乎又增长了?”
实践出真知。
百年前走一遭,的确是又增长了。
何况那时的灵气更为浓郁,她画那道符箓,经历了灵力抽干,再灌满,如此淬炼之后,体内的灵力便变得愈发精纯。
祝黛灵大大方方应了声:“是。”
“真是怪了。”魔神吐出四个字,却没有再问,就此陷入了诡异而漫长的沉默之中。
不是他不想追问。
他有事没有告诉祝黛灵——
方才魔神从怪异的沉睡中醒来,突兀地发现,他的记忆,变了。
人也好,魔也罢,对自己死亡时的记忆总是格外深刻的。
百年前,他死于衍霄道君之手,神魂散于天地间。幸得人间愚昧百姓供奉,数年后又重新凝聚。
这段记忆,是本来的。
而新的——虽然同是死于衍霄道君之手,可这一次,那个瞎子吃了他的血肉,嚼碎了他的骨头,连同他的神魂,都被吞噬了。
只逸散一缕,流于大地间。
那种被拆骨割肉、抽髓扒魂的疼痛感,就这样深深切入记忆中。
直到他于沉睡中再醒来,都残留一丝心悸。
而后他发现自己……变弱了。
难以忍受的,变弱了!
为何会这样?
他知道,他的记忆会变,必然是当时那段历史改变了。
是须臾搞的鬼?
艰难抛开关于死亡过程的记忆,他竭力回想百年前这段突然改变的历史里,究竟还发生了什么。
引雷。
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
百年的时间实在太久了,记忆更迭,再重新往回溯源,是极困难的。
终于,他又想到了——贴符箓引雷是一个女修。他去追那女修,然后撞上了衍霄道君。
再后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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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前的同一片天下。
重霄门的老门主死了。
随安平的伤势恢复许多,至少能正常行走了,于是在一位师伯的主持下,继承了新任门主之位。
他的师叔衍霄道君就站在一旁,尽管一言不发,但巍然压阵,无一人敢对他做门主心有不服。
待到仪式结束后,他恭恭敬敬来到师叔跟前:“听师祖说,师叔要离开重霄门?”
“不必离开了。”衍霄道。
随安平听见这话,自然高兴得厉害。不走最好了!重霄门只有倚靠师叔才能不倒。
师叔的盛名可使重霄门在将来的数百年里,都能与照日台、朝月宗这样的大宗门并肩。
随安平按下欣喜,轻声建议道:“不知那位女修去了何方,过两日重霄门摆宴,邀各大宗门前来,师叔,也将她一并邀来可好?”
“不必了。”
随安平怔住。真不是道侣?也不打算做道侣?那女修就此揭过了?
半晌,衍霄的声音方才又响起:“我亦不知她下落。”
也许如史雷死前所说,那个大魔追上去杀了她。
但那魔不肯承认。
他还问过朝月宗的人,朝月宗说并未见过她,她们小师妹的尸首至今也未能归家。
他不知她在何处。
此后百年,都不曾再得见她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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铸云峰,月光洒入殿中。
衍霄道君抬手摸了摸面颊,一片冰凉濡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