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阿染疑惑:“怎么了?”
萧和青突然问起明日婚宴的酒菜, 实在奇怪,得到答案后的反应更奇怪,阿染摩挲着刀柄, 没想明白。
双成神情凝重, 轻声解释:“婚宴需要大量肉食, 如今天气热, 必须得提前下定, 确定好宰杀时间。阿染之前, 李兆昆都不知道能不能招来女婿,怎么可能提前定下鸡鸭鱼?”
即便是明日,也尚未确定阿染是否会答应,怎么提前确定婚宴?
“他刚刚的反应不对, 这个问题他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这不是办婚宴的态度。”双成摇摇头。
他明明不知道, 或者说没有定下鸡鸭鱼, 却在萧和青问起时, 本能撒谎,这便足以说明问题。
——他在迎合他们,试图让他们不产生怀疑。
白玉听到这里, 悄无声息离开。
萧和青问阿染:“明白了吗?”
“明白了。”阿染点点头, 看向萧和青的手,举起来,“还需要握着吗?”
萧和青一愣, 彷佛被烫到一般, 倏地松开手, 耳根微红, “事急从权, 阿染姑娘,冒昧了。”
阿染摆摆手,并不放在心上。
白玉很快返回,神情严肃:“厨房没有婚宴的东西,倒是有猪、牛、羊,像是……祭品。”
阿染倏地皱眉。
萧和青缓缓吐出一口气:“我握着你的手,让他误会我们的关系,可他根本不在意,不在意女婿是男是女,不在意女婿是否婚嫁,没有准备酒菜,只能说明——明日根本没有婚宴。”
不仅没有婚宴,还有……祭品。
“他们的目的是把我们留在这里,留一天。”阿染恍然,“今夜会有事情发生。”
最后一句十分笃定。
萧和青点点头。
月亮已经高悬,亥时过半,他冷笑出声:“不管这些人要做什么,今夜便能知晓。”
阿染:“淮乡这地方到底有什么特殊?”
来之前,他便说过云中这几年有些怪事,来了之后,这地方确实处处怪异,处处违和。
萧和青闻言,细细与她解释:“云中是淮乡东边靠海的几座山,当年镇北大将军的‘不道罪’闻名天下,使得云中扬名。但由于云中门被灭,此地不吉,这些年也鲜少有人过来,更鲜少有云中的消息。
“后来我着人特意调查云中,发现云中已经有好几年不太平,可具体发生什么,也无人知晓。”
所以,他才亲自过来。
阿染若有所思,他们的目的是云中,而云中就在淮乡,刚刚踏入便被李家拦住,以至于没能去云中门旧地查看。
“那明日去云中山上查看。”阿染道。
萧和青点头:“云中这几年的不太平或许与淮乡的诡异有关,今夜会有事情发生,都回房吧,各自小心。”
此处究竟有什么诡异,今夜便知。
沐人九点点头,率先回房。
双成也回自己的房间,白玉要守着萧和青,但也先行一步,只有余焕深深看了二人一眼,到底没说什么。
阿染提醒:“你不会武功,今晚小心些。”
“有白玉在。”萧和青闻言,眉目舒展,轻声道,“你是他们定下的‘女婿’,今夜恐怕你会更危险。”
“放心吧,我不怕危险,睡了。”阿染点点头,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萧和青出声。
阿染疑惑地看向他,眼神茫然。
萧和青取出手绢,抬手,在她侧脸轻轻擦了擦,眼眸平静:“这里沾上了不干净的东西,我帮你擦擦。”
他垂着眼眸,月光映照着,极为好看。
果然是闻名天下的无双明月郎,可与皎皎明月争辉……阿染仰着头,眼神呆愣一瞬。
——怎么有人能这么好看呢?到底怎么长的?
等他擦完,转身回到房间后,阿染才停住脚步,摸了摸脸颊,眼神困惑。
他刚刚擦这处,好像是李绣绣亲过的地方?
怎么就不干净?
摇摇头,阿染将这件事丢开,躺回床上去。
连日奔波,今夜又闹得很晚,加之喝了不少酒,阿染难得睡得深,半梦半醒间,她彷佛听见海螺声在耳边响起。
一声接一声,声声不断。
阿染迷迷糊糊坐起来,嘟囔:“什么声音?吵死了!”
明明关了窗的。
说完,她又躺回去,呼呼大睡。
一觉天明。
虽说关了窗,但到底距海太近,海浪声难以隔绝,阿染睁开眼睛,便听到窗外涛声不断。
在这样的清晨,反而有种与众不同宁静,让人心情舒畅。
抛开此地诡异不谈,淮乡是个好地方。
阿染伸了个懒腰,从床上起来,怕昨夜出事,她连鞋子都没脱,却没想到无事发生。
打开大门,院中萧和青他们已经出来。
余焕从树上下来,依旧藏着他的脸,声音沙哑:“你可总算醒了,昨晚没发生什么?”
阿染摇摇头:“没有。”
萧和青皱眉思索。
真是奇怪,按理来说,昨夜阿染应当遇到点什么才对……李兆昆的反应可是说明了今日不会有婚礼才对。
正在几人不解时,另一个院子响起尖叫声。
阿染看了眼方位,是李绣绣的房间!
她脚下一点,急速奔去,萧和青几人赶紧跟上。
前面已经乱了套。
“怎么可能?!绣绣昨日明明输了比武,昨日刀客阿染赢了,怎么会是绣绣!”李兆昆双目赤红,大怒。
他像是一同疯牛,到处乱窜,喊道:“绣绣!”
阿染几人这时赶到。
看到阿染还在,李兆昆瞳孔一缩,满脸不可置信,瞪大眼睛,震惊与绝望交织,最后变成愤怒。
他扑向阿染:“你怎么会没事?!我的绣绣!”
阿染皱眉,沐人九一脚将李兆昆踹飞,砸在屋内屏风上,又落回地面。
李兆昆捂着胸口,已然是怒极:“抓住他们!”
家丁们一拥而上,然而都是些三脚猫功夫,几人迅速解决。
阿染提刀走向李兆昆,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李绣绣呢?”
李兆昆咬牙,死死盯着阿染。
而此刻,里正等人也已经赶来,见阿染好好站在院中,同样皱紧了眉头,满脸不解。
里正呼出一口气,安抚道:“老李,不要发疯,海神已经选了绣绣,你只能接受。”
“那是我的绣绣——”李兆昆愤怒,“都怪她,明明是她才对!”
他指着阿染,大声咆哮。
萧和青冷声道:“你们最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李绣绣到底去了哪儿?又为什么应该是阿染?”
贡品,海神?
这淮乡果然有问题!
阿染不想废话,一脚将里正踢开,长刀扒出来,抵在李兆昆脖颈,冷着脸:“说清楚发生了什么,或许还能将绣绣救回来。”
“不可能的,海神大人带走的人不会回来!”李兆昆满脸泪水,懊恼与痛恨。
他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几近崩溃。
“我不是还在吗?”阿染虽然不懂他的话,但很明显,按照李兆昆的设想,出事的应该是她,而不是绣绣。
李兆昆一怔。
随即,他扑上前,抓住阿染衣摆,哀求:“你为什么会没事?海神为什么没带走你,而是我的绣绣,你能把她还给我吗?!”
他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手指颤抖。
见他欲要配合,里正呵斥:“李兆昆,不准胡说!”
身后的淮乡人全都怒目而视,文老爷更是冷声道:“你若是乱说,将会被海神责罚。”
余焕与沐人九将他们扣住,里正咬紧牙关,死死瞪着李兆昆,威胁意味十足。
李兆昆身体颤抖。
阿染呵斥:“你尽快说出真相,我们才能去找李绣绣,即便已经遇害,也当为她找到凶手。”
“不准说!”里正挣扎。
李兆昆眼神纠结,随即一咬牙,抹掉眼泪,“我只有绣绣一个女儿,即便是死,我也要找绣绣。”
里正几人还想说话,沐人九长鞭抽出,这才安静下来。
李兆昆看向阿染一行人,手握紧成拳,说起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我们淮乡每七日要向海神供奉一个人,这个人会是淮乡武功最高者,七日一到,夜里,海神便会收走贡品……”
从三年多前开始,淮乡每隔一段时间失踪一个人,一开始没有时间规律,经常有人失踪。
有人说,是被海神带走了。
开始很多人不相信,但后来,他们确定此地被海神庇佑,便开始接受海神存在,向海神供奉。
“供奉”逐渐变得有规律,每七日一次,这天晚上在淮乡的所有人中,武功最高者,将被海神带走。
这么几年下来,淮乡便没有武功高强者。
近几个七日,李绣绣已经是武功最高者,她便举办擂台比武招亲,李家留下能打赢她的人。
七日前的贡品是一外地高手,此人想要霸占李家家财,但还没等成亲,便被海神带走了。
昨日阿染赢了。
她当是淮乡武功最高者,贡品就该是她,可是,消失的人是李绣绣。
“绣绣!”李兆昆泪流满面。
而听完,萧和青等人却是沉默下来,面色难看。
阿染恍然,原来如此。
怪不得要比武招亲,因为要找一个比李绣绣武功高的人,不在意对方是否婚配,只要武功比她高,就可以替代她成为贡品。
比武招亲的违和得到解释。
阿染有一个疑惑:“淮乡如此危险,七日一个贡品,你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闻言,李兆昆倏地沉默,淮乡人也个个都不吱声。
太阳刚刚升起,东边的光洒进屋内。
萧和青冷着脸,此时缓缓开口:“与夜幽蓝有关吧,你们留在这里,伪装贫困,实则富饶,因为此地盛产夜幽蓝,你们守着这个秘密发财,我猜的对不对?”
所有人都不说话,李兆昆更是垂下脑袋,满脸泪水。
他猜对了,因为夜幽蓝。
“我后悔了。”李兆昆捂着脸,浑身颓败,“我只有绣绣一个女儿,她为了我,哪怕身处淮乡这样的地方,也依旧勤练武功,可我却因为贪念,害死了她……”
他们早该离开淮乡的!
阿染还是不解,又问:“昨夜李绣绣危险,为什么不选择躲开?只要她昨天离开淮乡,应当会没事吧?”
她想到李绣绣的“私奔”之言,那一刻,李绣绣似乎动摇了,想让阿染离开,只是最终仍旧选择沉默。
却没想到,丢的不是阿染,是李绣绣自己。
李兆昆抬起头,想要说什么,文老爷大骂:“闭嘴!淮乡秘密守了数年,你竟然敢背叛海神,你不得——”
余焕将他一掌敲晕,顿时周围安静下来。
余焕:“你继续。”
萧和青看着李兆昆,试探着开口:“还是与夜幽蓝有关,是不是?”
李兆昆点头。
他抿了抿唇,到底还是全说了——
“淮乡的鲎长在云中,在海浪最深处,海神带走贡品的第二日早晨,海浪会避开,露出下面的鲎,只有两炷香时间。这里的鲎凶猛异常,云中又险,想要取血,必有武艺在身,武功越高,两炷香时间才能取得越多。”
这里武功高的人会成为贡品,偏偏取血正需要高手。
萧和青全都明白了,淡淡道:
“清晨的两炷香时间,若是离开淮乡再折返,便不可能赶上取血,只有住在淮乡里面的人才来得及。
“你们为了多取夜幽蓝,家家户户都留有习武之人,夜幽蓝价值千金,你们不敢让外人来碰,都是自己人才知晓秘密。”
所以李绣绣明明危险,却还是留在这里,就为了海神取走贡品的第二天,去抢夜幽蓝。
“他们昨日为什么送夜幽蓝给你?”余焕好奇。
李兆昆抓着脑袋,“因为我们这一次为海神提供了贡品,按照淮乡规矩,每家每户都要给我们送一盒夜幽蓝。”
昨日所谓的庆祝,其实不是庆祝李绣绣招到夫婿,而是庆祝有了给海神的贡品,庆祝第二天又可以取夜幽蓝。
倘若是其他家提供贡品,也会如此庆祝,没有贡品,就没有夜幽蓝。
“这么多年,从未有过差错,唯有你。”李兆昆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阿染,眼神复杂。
明明阿染才该是贡品,为什么会是绣绣……
萧和青冷笑:“明明是你的贪恋害了李绣绣。”
让李绣绣一走了之,便无事发生,可夜幽蓝比黄金还贵,白捡黄金的事情,他们放不下贪恋,选择冒险。
而所谓冒险,就有极大可能遇险。
本是让阿染做替死鬼,可惜出了意外,也算是咎由自取。
李兆昆闻言,用手捶着脑袋,几近崩溃,阿染收回刀,没有丝毫同情,都是自作自受。
可惜那个小姑娘……到底也顺从了父亲的贪念。
“你们见过海神吗?”双成问。
李兆昆已经将全部事情抖出来,里正几乎可以预见,淮乡的秘密将要现世,咬牙切齿:
“海神是死去的镇北大将军姜长安所化之神,你们走不出淮乡的!”
阿染面色一变。
萧和青几步上前,冷声道:“说清楚?什么姜长安?!”
里正昂着头,梗着脖子不说话。
阿染长刀刺入他的肉中,鲜血淋漓,她一言不发,就这么看着他,手上的刀寸寸往里。
若是不说,她会杀了他。
一老妇人终于忍不住,扑过来抓住刀哭道:“我说,我都说,不要伤害他。”
阿染拔出刀,收刀入鞘。
里正捂着伤口,还想开口,余焕在他背后一点,瞬间冷汗簌簌,说不出一个字。
老妇人擦掉眼泪,轻叹口气,娓娓道来:“这就要从十三年前说起……”
十三年前,姜长安被杀,淮乡之人在云中建了姜长安庙,悄悄供奉他,怕人发现,便取名海神庙。
这十几年来,因为云中门被灭,此地不吉,来往人变少,导致当地人生活贫困,居住的人也越来越少。
三年多前,淮乡相继有人失踪,给本来就破败的淮乡蒙上阴影。
里正带人去供奉海神,求海神救命,当夜又有一人失踪,但第二日,淮乡人在云中的海神庙山下,发现海浪掀起,大量的鲎藏于下方,有两炷香时间可取夜幽蓝。
于是,自那日起,每七日供奉一个高手,第二日一早,淮乡人去抢夜幽蓝,而后跪拜海神庙,举行海神祭,再售卖夜幽蓝。
淮乡自此变得富有,由于淮乡无高手,不敢引人注意,方才故意伪装破败。
从一开始因为丢失人而恐慌,到后来“主动”供奉,不过是因“财”之一字,因“贪”之一念。
阿染恍然,怪不得这地方处处怪异。
高手会被“海神”抓走,偏偏取夜幽蓝需要高手,而这里的人空有“金山”,不敢被外人发现。
老妇人看了看他们,咬牙:“我知道你们有真本事,我们这个地方的人都被夜幽蓝蛊惑了,海神每七日就要抓一个人,还抓走了我的儿子,如果你们有办法,就帮我们除掉海神吧!”
这么久以来,也并非所有人都被蛊惑,仍有不少人清醒,恐惧着海神,但像老妇人一样敢说出来的,也是极少。
萧和青看出好几个人心动,到底没敢开口,这些人是忌惮海神神出鬼没的本领。
“你有见过海神吗?”沐人九问。
老妇人摇摇头:“没人见过。”
“那贡品又是怎么失踪的?”
老妇人还是摇头:“我们都不知道,海神手段莫测,无论多厉害的高手都会消失,所以我们也不敢探查。”
她看了阿染一眼,这是唯一的例外。
萧和青问:“就因为拜了海神庙后,出现夜幽蓝,所以你们认为消失的人是被海神带走的?”
“一定是海神!”里正执拗道,“海神是大将军化身,定然会将你们这些不敬之人碎尸万段。”
阿染一脚将他踹飞,冷笑:“你口中的大将军要是听到,听说自己成了吃人的海神,恐怕都要气活。”
她倒是意外,他们竟然还偷偷供奉姜长安,只可惜……“海神”绝非姜长安。
里正喷出一口鲜血,不敢再说什么。
“没人见过海神,也不知道高手们究竟怎么失踪,普通人海神不要,只要高手……也是奇怪。”
萧和青冷笑:“你们不出淮乡,那夜幽蓝是怎么卖出去的?不怕被人注意到?”
“我们有一个稳定的买主,每次海神祭后就会来淮乡收购夜幽蓝,也会帮我们采买贵重物品。”老妇人说。
“是谁?”沐人九逼问。
老妇人摇摇头。
这时,崩溃的李兆昆抬头,声音沙哑:“我们只知道姓姜,也是因为这个姓,所以我们才与他们交易夜幽蓝,也只与他们交易。”
姜长安就姓姜,他们以为夜幽蓝是海神的礼物,以为海神是姜长安化身,所以亲近姓姜的人。
姜!
阿染与萧和青对视一眼,几乎闪过同一个答案——
姜玉楼。
萧和青又问了几个问题,关于淮乡与夜幽蓝,他们倒是都能回答,但对于海神,这些人却一无所知。
疑团丛丛。
余焕摸着下巴,一脸深思:“倒是让我想起了佛度寺,施粥是诱饵,这夜幽蓝恐怕也是诱饵。”
施粥让大量外地人前往乌镇,夜晚被佛度寺劫走。
而夜幽蓝是让淮乡人留在这里,并且不断给“海神”提供武艺高强的贡品,淮乡自己没有了,就会想办法诱惑别的高手在海神祭前一天留下,成为贡品。
“为什么要高手?”阿染疑惑。
萧和青摇摇头:“我也还没想到,或许与这所谓‘海神’有关,逮住‘海神’,就能知晓全部秘密。”
白玉:“淮乡没有高手,一个武艺高强之人,就足够装神弄鬼。”
里正突然冷笑:“你们知道侠客山庄排名第七吗?”
“鲁山?”萧和青皱眉,“他是有许久没了消息,今年的侠客山庄排名也没出现,导致名次下降到十六,他在这里失踪?”
“半年前有淮乡人成为贡品,那人的母亲不忿,便用千金招来鲁山,欲要找到亲人,可那次海神祭,祭品便是鲁山。”里正冷冷道。
鲁山这样的高手都悄无声息消失,怪不得他们对“海神”的存在深信不疑。
白玉冷笑:“装神弄鬼。”
这时,四处探查的双成折返,她表情凝重:“我有一个线索。”
阿染几人全都看向她。
双成取下蝉翼手套,呼出一口气——
“从李绣绣闺房到外面街道,都只有她一个人的脚印,我对比了脚印深浅,是她从屋内一步步走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