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阿染微微笑:“我不杀他。”
余焕:“??”
他懂了, 随即震惊脸:“你不杀他,所以你是让我去?”
怪不得是“狐朋狗友”,他几乎是瞬间领会阿染的意思, 之前没往这个方向想, 是完全没想到——
竟然有人这么不要脸!
阿染颔首。
是的,她不杀,但没说不让余焕杀。
干完“坏事”必须灭口, 阿染深谙其道,从说出自己身份开始, 蒋毅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况且,他不无辜。
且不说姜家案,这些年他帮侠客山庄做的那些事情,就足够死一百回。
阿染也挺奇怪, 这样一个做了不少坏事的人, 竟然因为当初的姜长安叛国案而心虚, 所以才肯告诉她。
大抵这么些年, 许许多多人都很难忘记姜长安与姜家。
余焕:“……”
他无语,嘴角抽了抽。
——真不愧是你,服气!!
余焕干掉了人, 带人离开毁尸灭迹, 这才回来,而阿染此刻已经背靠梨花树,喝起百里香,身上落下了梨花瓣瓣。
“果然不愧是大内第一的酒。”阿染眯起眼睛, 心满意足。
余焕坐她旁边, 伸出手:“给我倒一碗。”
他的态度十分自然, 阿染也十分自然给他倒酒, 递过去,两人碰了碰,喝下去。
“你少喝点,这酒年份高,容易醉人。”余焕看她大碗大碗喝,忍不住皱眉。
阿染只说:“试试能不能一醉解千愁。”
余焕不再说话,陪她一起喝,百里香真是好酒,这东西在外面价值千金,两人却跟不要钱一样,哐哐喝,完全不在意价值。
一人喝一坛,酒劲翻涌,阿染脸通红,余焕也满脸飞霞,双眼迷蒙。
“还喝吗?”他大着舌头,
阿染摇摇晃晃摆手,“不喝了,想睡会儿。”
说完,她直接倒在余焕身上,将他当枕头,比睡在地上舒服些。
余焕一怔,酒气跑了大半,身体僵硬着。
半晌,他突然低声问:“你问了蒋毅什么?还有……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查姜家案呢?”
阿染一巴掌呼过去,闭着眼睛,头也不抬——
“别趁我有酒意打听,人醉脑子不醉。”
那种喝醉之后,问什么答什么的,不是她姜阿染。
余焕:“……”
他接住阿染的手,撇撇嘴:“真是的,一点机会都不给人家。”
说完才察觉两人姿势不妙,阿染脑袋清醒,却还是靠着他,到底是男女有别……
余焕耳根一红,忙松手。
他喃喃:“我告诉你我的身份,你告诉我你的来历,如何?”
阿染呼吸绵长,不答。
余焕嘟嘟喃喃:“真醉了?在男人面前喝醉,你知道——”
阿染的手摸到今岁。
余焕立刻靠着梨花树,闭眼闭嘴。
——睡了睡了,惹不起。
-
舒服舒服睡了一觉,也不管外面因为丢了蒋毅吵成什么样子,阿染直起身,伸了个懒腰。
余焕还在睡,嘴里咕噜着什么,侧过身体,避开太阳光。
阿染戳了戳他。
余焕这才打着哈欠睁开眼睛,声音含糊:“干嘛?反正没什么事儿,再睡会儿……”
阿染将他拖起来,表情认真:“别睡了,我有事情问你。”
余焕睁开眼睛,睡眼朦胧,揉着眼睛,“问什么?”
他嘟囔:“睡外面真不舒服,待会儿去客栈洗洗,一身酒气。”
“管永志在哪儿?”阿染突然问。
余焕眼睛瞬间清醒,看向她,表情古怪,上下打量着阿染,一脸思索:“户部尚书管永志?你怎么又突然提起他?和你昨晚的审问有关?”
昨晚明显是蒋毅开了口。
噬心蛊都不能让他开口,余焕很好奇,阿染到底用什么办法让他开口的?
蒋毅那样的老江湖,真正不该说的东西,他自己就会尽可能忘记,绝对不说。
“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就自己去查,你要肯帮忙,我就带你一起。”阿染挑眉。
她现在知道他的“弱点”是什么,这家伙好奇,喜欢凑热闹,她就不信,弄不清楚蒋毅说了什么的余焕,会不好奇。
果然,余焕撇嘴:“好吧,我说,但我知道的也不多,管永志这个人很久没出现在京都了,他与段元立关系差,所以就算年纪一大把,也死活不肯从户部退下。”
只要他还是户部尚书,就能限制户部,之前不知道刘正许是段元立的人,还以为户部段元立插不进去。
现在才发现——
人段元立早就已经将户部当成钱袋子。
不过,有管永志镇着,与没有管永志,终究有本质区别,管永志做了几十年户部尚书,皇帝也就顺水推舟,哪怕他本人不在户部,不在京城,也维持着户部尚书身份。
户部,管整个国库的钱。
“管永志是个奇人,他本人也会武功,而且还是个高手,大概十年前吧,他就专心修佛法,常年在各大佛寺当中行走,他现在什么情况,在哪儿,我也不知道,得查。”
余焕说着,从地上一跃而起,抬了抬下巴:“走吧,我带你去查。”
阿染好奇,怎么查?
余焕并未带阿染去衙门,反而直奔京都北坊,一如往初的热闹,江湖人来来往往。
近日侠客山庄排名,京都事多,又有百里不败返回、扬名的刀客阿染,使得京都比往常都要热闹,无数江湖人齐聚。
“今日我们说一说天下一刀客阿染与秀山派的玩笑!”
说书人一拍惊堂木,“据悉,那日秀山派一早便阴云笼罩,乌鸦盘绕,紧接着,只听‘咻’一声,竟是穿云钉带着一张纸条,插入门上!穿云钉刺穿大门,那字迹更是鲜血淋漓,骇人——”
余焕扭过头,挤眉弄眼:“听到没,讲你的故事呢。”
下面,早已有人引论纷纷。
“确实有实力,听说现在还活着呢,侠客山庄都拿她没办法。”
“她这是和侠客山庄有仇吗?”
“谁知道呢,只晓得是修罗刀徒弟,具体什么来历,没人知道!”
“太狂了,早晚得出事。”
“我现在还挺好奇下次她又会干出什么事儿……”
……
余焕一直偷笑,阿染失去耐心,皱眉:“来这里到底怎么查管永志?”
“别着急,肯定不会让你失望。”他抬脚便走,不再耽误。
两人闯过热闹的大堂,挤到后面人少的区域,这里不少人喝得大醉,还有人睡在地上,似无知无觉。
余焕直奔地上那人。
他蹲下,伸出手推了推:“喂,别睡了,起来,问你点事儿。”
那人睡成死猪,压根儿没动静。
阿染觉得有点眼熟,疑惑:“好像在哪儿见过?”
随即,恍然大悟,她想起来了!
是她第一次来北坊时,见到睡在路上那人,被人丢在布店门口,又被老板娘扔开的醉汉。
“是他。”余焕依旧蹲着,不再伸手叫他,反而微微笑,“买消息,给钱,价格你开,上不封顶。”
那人刷的睁开眼睛,双眸亮晶晶。
这变化,阿染一愣。
随即,那人声音嘶哑:“真给钱?”
余焕嗤笑一声:“你不装了?”
那人挠了挠头发,有些无奈:“你们一个剑山余家的人,一个赫赫有名的刀客阿染,我是真不想和你们扯上关系。”
最关键的是,武功太高,随时可能威逼他,但如今已经这样……
他缓缓站起来,活动着脖颈,整个人慵懒散漫,胡子拉碴,但脚下很稳,武功不差。
“走吧。”
他带着两人离开酒馆,绕到北坊极其不起眼的一个小铺子,里面摆放着纸张与镇纸等,售卖文房四宝。
在江湖人的地盘卖读书人的东西,生意奇差无比。
余焕偏头解释:“卖消息的,人称‘事尽知’,只要给钱,可以买到任何消息,是江湖的一个散碎组织,不过,不容小觑。”
阿染点头,没说话。
她看出来了,今日她带了帷帽,装扮也很寻常,可对方竟一眼便知她是谁,绝对不简单。
那人走到柜台后,拿出纸笔,同时伸手:“给钱,查什么消息。”
余焕看向阿染。
阿染:“……”
她取下帷帽,又缓缓伸出手,从兜里取出所有的钱,放在对方掌心,而后,满脸真挚。
另外两人都沉默了。
一钱银子??
那人咧嘴:“你逗我玩儿呢?”
余焕同样震惊:“你怎么还这么穷?!”
谁敢相信,这个单挑秀山派、进大内偷酒的天下一刀,竟然能穷成这样?
阿染赧然,她也知道不够,挠挠头,看向余焕。
后者猛地摇头,摊手:“我穷,我没钱。”
柜台后的“事尽知”想把人打出去。
什么人啊?用给钱把他叫起来,让他咬牙同意与两个“麻烦”做交易,结果又告诉他没钱?!
这时,一女人从后面出来,朗声道:“刀客阿染,买消息可以不要钱。”
她笑语盈盈,脚步更轻,几步而来,便是阿染也没听到声音,微微一惊。
余焕低声道:“事尽知娘子,也是这里的主事人,是个高手。”
阿染看着她,眯起眼睛:“你要什么?”天下可没有白吃的饭,这人不可能白送消息。
女人理了理头发,朝着她笑得温和:“我叫许卓君,阿染姑娘,久仰久仰。”
说完,她睨了丈夫一眼,事尽知立刻缩缩脖子,让开。
许卓君站到柜台后,朝着阿染便直言:“阿染姑娘的消息许多人都想知道,可是你的来历实在是神秘,如今除了修罗刀徒弟、想当未来太子妃外,没有任何消息。”
阿染了然,回视她:“你要让我用消息换。”
许卓君打了个响指,笑容灿烂:“阿染姑娘聪慧,只要用你的消息,什么消息都能换。”
刀客阿染的消息,如今不是一般的值钱。
阿染皱眉。
她的事情很多都不能说,真没有合适的消息换。
想了想,她说:“我的目的是毁了段元立的侠客山庄,这个消息值吗?不值我就再想想。”
用什么消息可以换呢?要不把师父或者萧老板、沐人九的消息卖了?
许卓君:“?”
另外两个男人:“??”
余焕大惊:“靠,你竟然要毁侠客山庄,你疯了?!”
许卓君咽了咽口水,提醒:“到了我这里的消息,别人来买,我就会放出去哟……”
这也就意味着,段元立会知道她想毁掉侠客山庄,她一举揽下侠客山庄全部仇恨!
对,是侠客山庄所有人仇恨。
阿染点头:“无妨,可以换吗?”
段元立现在就不想杀她吗?
她的思路很清奇——在她看来,命只有一条,只能杀一次,杀意的多寡不重要,一个想杀她的人,和一群想杀她的人,也没区别。
许卓君:“……可以,你换什么消息?”
阿染眼神一厉:“管永志的情况,以及他现在在哪儿?”
许卓君微微一愣。
随即,她点点头,提笔写下要求,递给“事尽知”。
后者在桌面上敲了敲,一个很小的洞便悄悄出现,他将纸条丢进去,洞迅速合上。
他微微笑:“机关术而已。”
阿染眯起眼睛。
这两人,这个地方,不简单啊。
只等了半个时辰,桌面自动打开,一张纸放在盒子里面,呈上来,阿染趁机看了眼,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
“查到了!”许卓君拿起纸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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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查到了。”黑玉上前,恭恭敬敬递上信,口中回禀,“管永志五年前到了渠镇,上了长生山,之后在长生山上修佛法,法号空相。”
萧和青喃喃:“空相,长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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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染好奇:“那是哪儿?”
余焕给她解释:“大雁东面的一个地方,不算太远,但地方很偏,你可能不知道长生山,却不会不知道佛度寺吧?”
“佛度寺……”阿染诧异,“是金佛子原本的寺庙?”
金佛子,她今岁的武器铸造师,天下闻名。
余焕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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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玉继续:“我问过了金佛子,他许多年没回过佛度寺,也不知佛度寺如今情况,佛度寺沉寂太久,江湖上许久没见过佛度寺僧人。”
萧和青放下纸条,淡淡道:
“整个佛度寺都以‘金不坏’为尊,以修‘金不坏’为目的,金佛子只喜欢锻造武器,与他们不是同一个路数,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过我很好奇,我们这位户部尚书去佛度寺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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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坏是指金刚不坏身,据说,金佛子锻造金佛铁的方式,便是融入了金不坏功法,所以才能坚硬无比。”
余焕摇摇头:“很久没见过佛度寺僧人,江湖人怕是都要忘记以自身为武器的‘金不坏’了。”
事尽知在旁边幽幽道:“染女侠的武器便是金佛铁,恐怕遇到了克星。”
余焕摸着下巴,好奇:“管永志修佛法,去佛度寺做什么?”
阿染没说话,拿起自己的刀,戴好帷帽,声音淡淡——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完,她看向事尽知。
事尽知:“干嘛?!”
阿染伸出手,理所当然:“不是说不要钱吗?我的银子还没还我。”
众人:“……”
——人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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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和青站起来:“送信给父皇与沐人九,让他们拖住段元立,备车,去佛度寺。”
黑玉与白玉同时抱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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渠镇是大雁东边的一座城池,依山而居,高耸入云的山上住着佛度寺的僧人,相较于其他武林帮派附近,以佛法扬名的佛度寺对百姓最为友好。
这个地方的人,也算是和平安乐,城镇繁荣昌盛。
余焕刚刚踏入乌镇,便趴在正门口的石墩上,气喘吁吁,声音抱怨:“我这辈子长这么大,没吃过这种苦!”
从京都到乌镇,他们竟然是一路走来的。
是的。
用脚赶来的!
先用轻功赶路,累了就走,调整好状态继续飞,余焕这会儿要吐不吐,一路这么赶来,真是累得够呛。
阿染也靠着石墩,歇脚。
她的目光注意着乌镇里面的百姓,闻言只是回:“谁让我们都没钱?”
余焕辩驳:“那我说抢一辆马车的时候,你怎么不同意?”
阿染睨了他一眼,嫌弃脸:“抢别人的东西不道德,况且,咱们这不是走来了吗?也不算太远,才十天而已。”
余焕:“……”才十天!
他吐血,咬牙切齿:“不抢东西?那我们这一路吃的喝的,还有盘缠是哪里来的?”
那不就是她抢的吗?!
“我抢的是土匪,那不一样。”说完,阿染已经休息好,抬脚往里面走。
余焕脸上的抱怨消失,看着阿染背影,眼神深邃。
竟已经休息好了吗?
他陪同一路赶来,起初是好奇,看她是不是真要自己走来,后来则是……他想看看这女人的极限在哪里。
这简直是个怪胎!
年纪轻轻,武功极高,百毒不侵,天赋异禀,甚至连耐力、身体都极其强悍,恢复力极好。
他多次撑不住,她却不管多辛苦,很快便能恢复过来。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天赋,竟然有这般不同?
余焕闻所未闻。
阿染打量着周围,相较于京都,乌镇不大,而且不够繁华,但热闹不减,里面行走的人心平气和,眉目间几乎没多少忧愁,可见平日里生活幸福。
就连路边茶摊上,也有不少人在喝茶。
余焕凑过去,满脸笑问道:“各位朋友,请问佛度寺怎么走?”
似毫无意外他们的问题,有人回:“看到没,东边最高的山顶就是佛度寺,不过,上山很难的。”
余焕很亲和,让人心生好感。
于是,另一人又说:“你们要是拜佛的话,没必要上山啊,每日傍晚都有佛度寺的僧人下山施粥,也会带金佛接受跪拜,传扬佛法。”
她看看天上太阳,露出笑容:“算算时间,就快下山了,你们倒是赶巧。”
一妇人剥着瓜子,摇头:“今日可未必下来。”
就有人问:“为什么?”
那妇人压低声音:“我邻居家是帮佛度寺送菜的,说佛度寺里面出了人命,现在不让进也不让出。”
“啊?那可是佛寺,怎会如此?!”有人惊呼。
阿染与余焕对视一眼,眼神微变。
——这么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