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低喃的话随着微风拂过耳畔, 姜凝脊背僵住,整个人有片刻的恍惚。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她记忆中那个死傲娇陆时祁吗?
以前问他喜不喜欢她, 他说不喜欢, 还说她白日做梦。
她问他工作重要还是她重要, 他说工作重要。
她问他要不要跟她结婚, 他说他们两个之间, 还没到他愿意结婚的地步。
这男人狼心狗肺的, 她以前使出浑身解数都撩不动, 什么时候对她这么深情了?
以前她怎么没发现?
他刚才说找了她四年。
总不能是她走了以后,这男人终于发觉自己早已爱她爱到无法自拔,这些年来对自己的嘴贱行为痛苦懊恼, 悔不当初,如今想找她求复合吧?
他不是来跟她争妥妥的抚养权的。
姜凝警惕的心稍稍放下几分。
不过看这男人的架势,她和妥妥两个人他都想要。
他想得美!
以前的姜凝思想不成熟, 但想嫁给他是真的。
如果她刚怀孕的时候他愿意好好跟她说话,说不定他们俩现在早就结婚了。
可是现在,姜凝已经没有想跟他结婚的想法。
她用力推开抱着他的男人,板着脸道:“我当初说过的, 让你给自己留条后路, 别把话说的那么死, 否则以后求我我也不会再回头, 是你非要态度那么强硬。”
夕阳沉没, 暮色黯淡, 周围渐渐透出凉意。
姜凝柔顺的长发被风卷起, 眸中一缕晦暗被吹乱的发丝遮住:“陆时祁, 我当时突然发现怀孕很慌张, 明明我们就没有乱来,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怀孕了。”
“你说过你不喜欢意外得来的孩子,我一直不敢跟你说,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问你要不要结婚,你却想都不想一下就拒绝我。”
“你那天晚上还一直待在书房忙工作,根本不理我。之前因为别的事情吵架,你还会哄哄我,那次我分明最难受,你却把我丢在一边不闻不问,连哄都不哄我。”
姜凝掀起眼睑,望着那张冷峻利落的脸,“陆时祁,我那个时候心里真的很难过。”
陆时祁面有愧色,深深的内疚和负罪感几乎将他淹没。
他薄唇翕动两下,开口时喉头一阵苦涩:“对不起,是我不好……”
“你不用道歉,婚姻大事应该慎重,那个时候你还不想跟我结婚其实也没什么错,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我早就已经不在意,这四年里我没有怨过你,甚至还感激你给了我一个妥妥这么乖巧可爱的儿子。”
“陆时祁,我已经不想嫁给你了,现在只想跟我儿子好好的。”她深吸一口气,平静地看着他,“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她一口气说完这些,不打算与他纠缠下去,转身正要回屋,陆时祁蓦地从身后抱住她,咸涩地开口:“凝凝,我真的知道错了。”
感受到怀中女人的挣扎,他把人越拥越紧:“我不知道你当时怀孕了,我以为你还是跟从前一样在试探我。”
“你说我只顾忙工作,把你扔在一边不哄你。其实我那天晚上在书房根本没有心情工作,周秘书打电话给我,我心里很乱,什么都没听进去。”
“我只是在你跟前假装没事,其实我心里也很受伤。我以为你跟我在一起是为了钱,气你带着目的接近我,你一直问我有没有喜欢你,愿不愿意跟你结婚,自己却吝啬的不曾分给我半点真心。”
“当初我要去巴黎出差两个月,你嫌分开的时间太久,跟我闹别扭,为了让你高兴,我就算再忙再累,每周都会飞回童城一次。后来听说你生病了,我着急担心,抛下那边的工作赶回童城。我只是嘴上不承认,行动上一直在为你退让,你早就不知不觉间在我心里重于一切。”
“凝凝,我也有骄傲,我眼睁睁看着自己因你沦陷,而你对我却还像最初时那般,说着不走心的甜言蜜语,细节里看不到一点在意,你教我如何能心理平衡,我又怎么敢承认自己很喜欢你。”
姜凝仍被他紧紧抱着,男人的话一字字传进耳畔,她的身形有些僵滞住。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他说这些心里话。
原来他是这样想她的。
姜凝推开他,转过身来与他对视:“你现在才说,已经晚了。”
她平静的话如同一把利刃扎在心上。
陆时祁神情中满是受伤,双眸泛红,眼底似有无尽的痛楚,微颤的唇色也渐渐变得苍白:“都是我以前口是心非,自作自受,我真的知道错了……”
“舅舅!”妥妥扒着门缝忽然的惊呼打断了院中的两人。
姜凝和陆时祁齐齐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沈宴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正看着他们两个,面色沉沉。
姜凝不让妥妥跑出来,这会儿看到沈宴,他借着机会飞奔过来,抱住了沈宴的大腿:“舅舅,我爸爸从天上掉下来了,他和妈妈刚才在抱抱诶!”
“还从天上掉下来,你也不怕把你这位叔叔再摔死,就又回天上了。”沈宴睨了陆时祁一眼,把小外甥抱起来。
他走过去,看向姜凝:“小五,我记得你男朋友车祸死的时候,你哭得伤心欲绝。如今他死而复生了,你怎么没有欣喜若狂?”
视线在陆时祁脸上审视两秒,他再次看向自己的妹妹,“这就是你当年留在童城死活不肯回来的男人?我怎么看着这张脸有点眼熟,我认识吗?”
姜凝:“……”
“你们俩抱完了就都给我进来。”沈宴收回目光,抱着妥妥进屋。
薛姨已经做好了晚饭。
餐桌上,沈宴坐在主位,左手边是妥妥,右手边是姜凝和陆时祁。
气氛很安静,连一向话痨的妥妥都察觉出不对劲,不怎么吭声。
期间陆时祁一口也没动过,视线一直落在姜凝身上,体贴地给她夹菜。
每次他夹过去,姜凝便又夹起来放到妥妥的碗里,然后自己再去吃别的。
一会儿的功夫,妥妥的小碗被塞满了。
看着跟前堆成小山的菜,妥妥皱着眉头小声抱怨:“妈妈,你给这么多我都吃不完了。”
沈宴觑一眼别扭的两个人,无奈叹了口气,把妥妥的菜倒进自己碗里,温声说:“吃不完给舅舅,你自己想吃什么?”
妥妥指了指:“我要盐酥虾。”
沈宴重新给他夹了两只虾,妥妥心满意足地埋头干饭。
看陆时祁夹的菜最后都落到自己碗里,沈宴掀起眼皮:“陆二,要不你直接夹给我得了。”
陆时祁:“……”
晚饭吃得差不多时,沈宴打算待会儿把妥妥哄睡了,说说小五和陆二的事。
谁知筷子刚放下,他手机响了。
这声音在寂静的餐桌上格外突兀,姜凝、陆时祁和妥妥三个人都看过来。
沈宴看一眼备注,接起放在耳边。
对面不知说了什么,他面色凝重:“把位置发给我,我现在过去。”
收了手机,他拿着车钥匙起身,看一眼桌上的姜凝和陆二:“我还有些事,你们两个今天刚见面,都冷静一下,回头我有话说。”
见他匆匆离开,姜凝放下筷子追到大门口:“哥!”
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下来,夜色凉如水。
沈宴停在驾驶位的车门前,回头看她。
姜凝这会儿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今天是你让陆时祁来我家的?你怎么不提前跟我打声招呼,您可真是我亲哥。”
沈宴轻嗤一声:“故意隐瞒我这么多年,你还知道我是你亲哥?”
姜凝:“……”
姜凝想起大哥刚刚接听到的电话,吃饭时她就坐在大哥旁边,虽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但她听出来对面是个女孩子。
她好奇地看过去:“你谈女朋友啦?”
沈宴:“没有。”
姜凝切了声,一脸不相信。
她以前可没见他接个女孩子的电话就急匆匆的出门过。
沈宴猜到她心里想什么,又说:“不过我要结婚了,就最近,你提前有个思想准备。”
“!”
姜凝险些惊掉了下巴。
好一会儿,她难以置信地道:“你恋爱都还没谈就直接要结婚了?什么情况?”
沈宴睨一眼她身后走来的陆时祁,对姜凝道:“你还是先处理好自己惹的情债,再来管你哥的事吧。”
看着沈宴驱车离开,姜凝回头,陆时祁就站在她身后。
门口袅淡的灯光勾出男人清隽的脸廓,那双眼乌黑深邃,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她。
他张了张口,似有话说。
姜凝觉得他无非又是那些道歉认错的话,这些说过一次就够了,再说也没意思,她急忙打断:“我觉得我哥说的对,我们今天刚见面,刚才该说的话也说过了,这种时候彼此确实都需要冷静一下。”
她示意头顶的夜幕:“你看这天也黑了,晚饭也吃过了,我刚回国有点累,想早点休息,你先走吧。”
见陆时祁一语不发地望着她,姜凝被盯得不自在,率先走进院里,关上门,把他拦在门外。
回到屋里,姜凝抱着妥妥在客厅的沙发上陪他说话。
妥妥朝外面的方向看一眼,小声问:“妈妈,那个叔叔呢?”
姜凝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你不是说那是你天上掉下来的爸爸吗,怎么还叫叔叔?”
她还以为这小子见过陆时祁的照片,如今看到真人必然激动,兴许早就爸爸,爸爸地叫上了。
妥妥依恋地把脸埋在姜凝的怀里:“叔叔说了,他能不能做我爸爸,要妈妈点头才算。他没有照顾过我,我如果没有经过妈妈的同意就叫他爸爸,妈妈有可能会难过的。”
姜凝神色稍怔,垂眸看着儿子:“他这么跟你说的?”
妥妥点头:“嗯,所以我还叫他叔叔。”
他仰着小脸问,“妈妈,你和叔叔是吵架了吗?刚刚他一直夹菜给你,你都不吃。”
认真思索着,他说,“他明明能复活,却非要在天上死着,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来找我们两个,妈妈是不是在生他的气?”
姜凝被儿子的话搞得哭笑不得,漂亮的眼眸弯起来。
摸摸妥妥的脑袋,她柔声说:“宝贝,以后见到那个叔叔不要再说“死着”“在天上”这样的话,这种话不能乱说的,尤其对方还是长辈,这样很不礼貌。”
妥妥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是因为叔叔活了,所以不能再说死吗?”
“嗯,对活着的人说这样的话是在骂人。”
“那我以后不说了,妥妥乖乖,不骂人。”
“我儿子真乖。”姜凝亲了亲他的脸蛋。
好几天没见,姜凝连着亲了好几口,妥妥被亲得咯咯直笑,喊着痒。
母子两个笑闹了一阵,妥妥又想起刚才的问题:“妈妈在生叔叔的气吗?”
姜凝笑意淡下来,她和陆时祁的事,她还没想好怎么跟妥妥解释。
默了一会儿,她开口:“妥妥,那个叔叔确实是你的爸爸,但并不是所有小朋友的爸爸妈妈都是住在一起的。有的小朋友跟着妈妈生活,也有的跟着爸爸,不过即便他们的爸爸妈妈没住在一起,他们也都会很爱他们的孩子。”
“我知道,刘欣欣的爸爸妈妈离婚了,他们就不住在一起,他跟着爸爸生活,每星期见妈妈一次,妈妈会给他买好多玩具和好吃的。”
妥妥看向姜凝,“所以你和爸爸……我是说那个叔叔,你们以后也不会住在一起吗?”
姜凝很轻地“嗯”了一声,试探地看着儿子:“你以后可以叫他爸爸,但是我和爸爸不在一起,你接受吗?”
“接受啊。”他搂紧姜凝的腰,“那我要一直跟着妈妈。”
他答应的格外轻易,有点出乎姜凝的意料:“你那么想要爸爸,没考虑过跟爸爸一起住?”
妥妥撇嘴:“那还不是舅舅说你恋爱脑,很爱我爸爸。我就以为你很想爸爸,所以我才想要帮你找回来,让你高兴呀。谁知道爸爸回来了,你一点也不高兴。”
“我知道了!”他漂亮的眼眸亮晶晶的,“你看到爸爸没有很开心,是因为你现在最爱的男人不是爸爸,是我对不对?”
姜凝噗嗤笑出来,食指轻点他的脑门:“你又不是男人。”
妥妥哼哼鼻子,傲娇地挺直腰板:“我是小男人。”
“行,我的小男子汉,妈妈最爱妥妥了。”
正玩闹着,妥妥倏而连续打了几个喷嚏。
姜凝关切地看过去:“着凉了?”
她伸手去摸儿子的额头,不烫。
薛姨听到动静,走过来说:“今天下午陆先生送他回来时便说了,妥妥在幼儿园也一直打喷嚏,老师给测了体温是正常的,让回来以后注意点,年后澜城的天气一直忽冷忽热的,小孩子容易感冒。”
怕妥妥不舒服,姜凝没让他熬太晚,提前带他洗漱睡觉。
他入睡很快,不多时便呼吸轻浅下来。
姜凝关了灯,轻轻带上门出来,薛姨关切地说:“您也刚回国,早点休息吧,我会看着妥妥的。”
姜凝点点头:“麻烦薛姨了,夜里多看顾他几次,别让他踢被子,中间再给他测两次体温。”
-
回到卧室,姜凝洗了个澡,躺在大床上辗转难眠。
耳边回响着的,是陆时祁先前说的那番话。
其实当初在一起时,姜凝便觉得陆时祁是喜欢她的。
只是他口中一次又一次否定,搞得她后面就不自信了。
如今这些话他隔了四年才说,确实很难再改变什么,她也早已不是四年前的心境。
她以前想找个全心全意爱他的男人,向姜桦证明这世上会有好男人。
最后找上陆时祁,靠近他,撩拨他,但她攻略失败了。
她也曾感到挫败和失落,但幸运的是陆时祁给了她一个妥妥。
这些年来有妥妥在身边,她早就被治愈。
爱情,婚姻,男人,这样的问题已经不在姜凝的纠结和考虑范围。
她今天晚上跟陆时祁说彼此先冷静一下再说,其实姜凝心里清楚,那不过是她的推脱之语。
冷静过后又能怎么样?
她没有精力再像以前那样围着他撒娇,说情话,也没有兴致考验陆时祁如今对她的爱有多深,会不会一心一意对她好。
他们不会再在一起了。
不过,他如果愿意对妥妥好,姜凝还是愿意让他和妥妥时常见面的。
他们两个之间的事,不该影响妥妥和爸爸见面,以及相处的权利。
姜凝决定下次如果陆时祁找她,就把这事跟他谈谈。
他如果想尽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以后可以工作之余陪一陪妥妥。
至于别的,便不用再聊了。
姜凝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薛姨在卧室外面敲门,焦急地道:“姜小姐,妥妥发烧了。”
姜凝的意识瞬间清醒,披了衣服从卧室出来。
薛姨说:“一个小时前测体温还是正常的,刚刚再测已经38.8°了。”
推开隔壁的房门,妥妥在床上躺着,面色痛苦,正不舒服地闷哼。
姜凝当即回房间换衣服,打算带妥妥去医院。
薛姨帮妥妥收拾的时候,姜凝拿着包包和车钥匙从别墅里出来。
因为一会儿要出车,她先去打开大门。
意料之外的,陆时祁的车还停在大门口。
已经是深夜了,他居然还没走。
车内的陆时祁看到了姜凝,他开门大步走过来,黯淡的灯光下,她精致的脸上难掩焦灼。
“怎么了?”陆时祁的眼底满是关心。
深更半夜,沈宴和沈寂都不在,妥妥的体温又那么高,姜凝的心里是有点慌的,看到眼前的男人,她稍稍定了定神:“妥妥发烧了,我要带他去医院。”
说话间,薛姨已经抱着妥妥出来。
陆时祁看到昏迷不醒的妥妥,瞳孔微收,面色也沉下来。
姜凝正要去院里开车,手腕被男人宽厚大掌攥住,语气不容抗拒:“你这么着急,夜里开车不安全,我带你去。”
他说着,走到薛姨跟前接过妥妥,对着仍在原地的姜凝道:“你先上车。”
看病重要,姜凝没有跟他客气,开门坐进后座。
陆时祁把妥妥递过来,姜凝抱进怀里。
她原本是打算让薛姨陪着的,如今有陆时祁在,姜凝便让薛姨回去等着。
去医院的路上,车厢内气氛凝重,只有妥妥痛苦的呻吟不时传来。
姜凝心急如焚,却没敢催陆时祁,她能感觉到车速已经很快了。
车停在医院,陆时祁从姜凝手上接过妥妥,飞奔向急诊。
薛姨给贴了退烧贴,也做了物理降温。
到医院时妥妥的体温没有再升高,比在家是还略微降低了些。
做完检查,医生给打了退烧针,留在医院观察。
病房里,妥妥终于平稳睡下时,天已经快亮了。
看着病床上熟睡的儿子,姜凝紧绷许久的神经才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陆时祁动作很轻地推门进来,看一眼床上的妥妥,把手上的药放在床头:“护士说早饭后给妥妥服下。”
姜凝守在床边,轻轻点头。
VIP病房里还有一张床位,陆时祁看她眼睛熬红了,柔声道:“你一夜没睡了,去休息一会儿,我在这看着他。”
姜凝这才想起,当时妥妥发烧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夜里三点钟了。
那个点,他居然还在她家门口待着没回去休息。
她狐疑地看向陆时祁:“你怎么那么晚还没走?”
陆时祁幽深的眼眸望着她,也不说话。
自从二人重逢,他总这样看她,姜凝不自在地起身,打算不再理他,自己去躺一会儿。
身后蓦地传来男人很低的回应:“我怕一离开,你又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