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景序觉得口干舌燥,又饮了一杯茶后。
才款款道来:“内容复杂,我尽量讲慢些……这第一任暴毙的县令叫薛长平,赐同进士出身,八年前外放做官来朗州任职,是个两袖清风的好官,当年朗州发生了一起灭门惨案,死的是漕运司王昌元一家,这案子是薛长平办的,凶手虽然伏法……但薛长平却在几天后突然暴毙,说是夜里突发心悸,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第二任暴毙的县令叫郑识,此人是推举上来的官,做事圆滑,但说话漂亮,也是在任时间最久的……五年前朝廷下拨到朗州的赈灾粮就是在他手里出的事,第二年,他就因醉酒溺死在了衙门的荷塘里,
这第三任县令姜满,是个老官,政绩平平,没办过什么大案子,但也没什么错漏……可就在去年出公差时,路上马匹脱僵,他从马车里摔出来撞到头,当场死了。”
他尽量讲得慢,讲得详细。
因为这张网,太大了!
商亭羡听完,眉心轻拧,问:“刘青云(县丞)和齐十安(县尉)可说了什么?”
“一开始他们咬死不说,打了一顿后,倒是说了一些含含糊糊的话,所以我
照着往下查时,还真让我查到一个和那三任县令都有过关系的人。”
“谁?”
“青州商会会长,孙今礼!”
“倒是听说过此人。”
“先说那漕运司王昌元,掌管青州和下县一带的水路运管,孙今礼的商船要走水路运货,就免不了和他打交道……但是衙门的架阁库被烧,卷宗记录全没了,我只好派人去查八年前的漕运记录,发现那年冬天,孙今礼有几只商船刚靠岸,货物就被王昌元以没有批文和纳税为由扣押了,从那以后,双方闹得很僵。”
“如此说,王昌元一家灭门惨案,跟孙今礼是脱不了干系了。”
“一开始我也不敢笃定,可王昌元一死,新的漕运司就立刻上任,好巧不巧,这新上任的漕运司竟然是孙今礼的宗亲,从此他的商船再没出过事……我想……第一任县令薛长平定是发现了其中猫腻,想往下查,但被孙今礼给灭口了,对外编了个突发心悸的幌子。”
“第二任县令呢?”
“这个郑识就有趣了。”方景序冷呵一声道,“一句话,贪得无厌!刘青云他们几个已经承认,是郑识和德昌赌坊的东家鸿悲鸣联手,将朝廷
下发的十万石赈灾粮给吞了……我也连夜审了鸿悲鸣,他倒是认罪,还说郑识贪得无厌,两年多下来,借着职务之便,向他索要了几万两雪花银,还有珍宝无数,最后鸿悲鸣忍无可忍,就借着喝酒的名头给他灌醉,将他淹死在了衙门的荷塘里。”
商亭羡思索半晌,分析道:“鸿悲鸣也是青州商会的人,和孙今礼猫鼠一窝,想必弑官的这个主意,是孙今礼给他出的。”
“可他绝口不提孙今礼!”
“如今他身为监下囚,偷运赈灾粮已是死罪,若再把孙今礼供出来,那他在外面的妻儿老小,怕是活不成了,索性将所有的罪都揽在自己身上,弃车保帅!”商亭羡俨然看透全局。
“我也是这么想的。”方景序摸了摸下巴,稍顿片刻后继续道,“至于第三任县令姜满,一个老官,也不贪,就是为人比较固执,我派人找到了他的幕僚,细问一圈后发现,就在去年,孙今礼单独约见过姜大人,说要在朗州兴开炭行、鱼行和药市,可姜大人不批……说他有意抬高市价,扰乱商化,最后闹得很不愉快,姜大人甚至要亲自上京揭露孙今礼的恶性,
结果在去的路上马匹脱缰,人从马车里摔下来死了。不用说,定又是孙今礼干的!那狗东西,简直无法无天了!”
说到这,方景序气得拍桌。
对比之下,商亭羡就显得冷静沉稳多了,他道:“没有直接证据,很难将他定罪。”
方景序重重叹了声气:“就算有证据,证明他杀害了朝廷命官,咱们也未必能办得了他……亭羡,你知道这事最棘手的地方在哪吗?”
商亭羡眸色深了深,心中了然。
方景序说:“棘手就棘手在,他有个同胞兄弟!”
商亭羡道:“孙屹安!”
“就是这只老狐狸!”方景序脸上的愁色更重了,他看向玉君问道,“玉君姑娘,你可知道此人是谁?”
“吏部尚书,三品大员。”玉君淡然道,神情轻松,和方景序那紧张发愁的模样形成了对比。
“没错,太子掌吏部,孙屹安是太子的人!”说到这,方景序感觉后背都是紧的,“偏偏又那么巧,户部掌漕运,宁王掌户部,宁王与太子党争多年,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要是让宁王知道,是孙今礼灭了漕运司王昌元一家,他定是要借题发挥,通过孙今礼拉扯上
孙屹安,再扳倒太子,将太子掌管的吏部握到自己手上,折下太子这只左膀!”
“太子不会让宁王得逞。”商亭羡说。
“这就是关键所在!”
“上次我在街上看到一行官差,像是京城来的,想必就是太子派来的吏部官员吧。”玉君语气轻细,慢条斯理分析道,“孙屹安要保他的胞弟孙今礼,而太子要想继续掌吏部实权,就必须保住孙屹安,所以不会再让你查下去了,此次吏部官员突来朗州,定是带来了调令,要调你回京……方大人,恭喜,你要升官了。”
“玉君姑娘,你果然聪明!”说到这,方景序猛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原来你那封告首状,不单单是让我们查三任县令暴毙的事,而是通过此案,将宁王和太子拉进来,让他们狗咬狗,然后……”说着,他喉咙一紧,看向商亭羡,“然后让亭羡坐收渔翁之利!那玉君姑娘你的真正目的是……”
呃!
他瞳孔倏然睁大,不可置信道:“你可别告诉我,你要让亭羡参与党争?”
玉君勾唇一笑,表明一切。
方景序捂着胸口,惊叹道:“玉君姑娘,你的这盘棋,布的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