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君捧着盒子进了书房。
林文远站在西屋的窗子前,那个方向看出去,正好是许氏灵堂。
这几日,他连衣服都没换。
玉君看到他脸上布满了细小的皱纹,尤其眼角处,显得有些憔悴,两边鬓角白丝露出,仿佛老了十几岁。
“世尧让你来的?”
林文远的声音依旧中气十足。
他不知在窗前站了多久,外面斜飞进来的雨水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襟,只用袖子拂去作罢,请玉君到中屋坐。
书房里时刻备着热茶。
他亲自倒了一杯给玉君。
玉君没有要喝的意思,她将手中的盒子放在案上,推了过去:“大爷放心,我不是来劝您的,只是正好得了一样东西,想请您帮着看看。”
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
是一张被卷起来且绑了红绳的宣纸。
纸张泛黄,看起来是个旧物。
她拿出去解开红绳递给林文远。
展开看,是一张药方!
林文远看过无数张药方,却看不出这张药方的玄机……黄芪、人参、党参、西洋参、白术、茯苓、甘草,都是补气的,丹参、桃仁、红花、川芎,又是活血化瘀的,再还其他几味温性的药材。
虽看不出究竟是治什么的……
但他认出了字迹。
“这是老爷子写的!”
“嗯,这是老太爷开的药方。”
“治什么的?”
“心病!”
林文远拿着药方的手微微发紧。
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这张方子,老太爷从未示人过,他交于我,也并非要我拿去治病救人。”玉君说话字字平稳,那眉眼神态,一颦一动,颇有长者之风。她告诉林文远,“老太爷说,医者不能自医,心病还须心药医……若得了心病,便要想法子去解,一味的闭门逃避,最终不仅伤了心,还会伤了神,人之根本在于精气神,连精神气都没了,日子便也到头了。”
“老爷子大义,句句在理。”
“所以,若大爷的心神,连眼下这丁点的难处都经不起,就被击得一蹶不振,千疮百孔,那往后您的后辈、林家的男儿,又如何能承负得起磨难重任?”
“……”林文远陷入了沉默。
“正所谓上有千金,下有顶,若您这一头轻下去,恐怕这林家,就再也撑不起来了。”
这字字句句,击在林文远的心上,将他一语敲醒。
他身为林家的当家,顶着天,塌着地,若连这点事都经不住就消沉回避。
又如何为后辈们做表率?
往后林家的男儿,遇到事岂不都
成了缩头乌龟?
所以……
他这一头,不能轻下去!
玉君知道自己的话,林文远听进去了,她起身道:“我来不是为了大奶奶,也不是为二少爷,而是为了大爷您,希望老太爷的这张心病方子,大爷能细细琢磨。”
说完,她留下那张药方,出去了。
这前后,也不过一盏茶时间。
小厮候在书房外,玉君出来时吩咐他:“大爷已经几日未换衣裳了,你去备身干净的来,再让厨房送点吃的进去。”
“是。”
“再去告诉二少爷,说大爷等会就过去。”
“……老夫人的意思是?”
劝动了?
二少爷来了几回,就跪了几回,可大爷连门都不让他进,话也不带与他说的,而老夫人才来这一会,竟就把大爷劝动了?
小厮有些不大相信。
直到林文远换了衣裳,吃了东西,铆足精神气后去了灵堂……小厮才真的相信。
灵堂里,香纸蜡烛不断,几个道士也在日夜为许氏超度。
跪丧的晚辈们见着林文远来,纷纷起身退到了一边。
林文远立在灵柩前,看着夫人的牌位。
眼底渐湿……
他并非薄情寡性之人,夫妻数载,同床共枕,她为他操持家中,为他生儿育女,上
敬父母,下教子女,那份情意,坚若磐石。
只是情有多深,失望便有多深。
短短一日,枕边人就成了无恶不作的毒妇,他被打击得如坠冰窖,一蹶不振。
差点就要倒下去了。
直到玉君那番字字珠玑的话,将他从深渊里拉了上来。
用老太爷的一纸心病方,消除了他的心病。
他脚步发沉的走到许氏的灵柩旁,伸手摸着冰冷的木板。
终于忍不住红了眼。
喊了好几声“曼殊”。
林世尧走到父亲身边宽慰:“爹。”
林文远抹去泪,重重的叹了口气:“世尧,这几天辛苦你了。”
“这是孩儿该敬的孝。”
“是为父固执,陷进了泥潭里。”
“孩儿都明白。”
“好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料理好你母亲的后事,让她走的安心,旁的……罢了。”
“父亲能想通,便好。”林世尧寡言,说不出多词来。
他没有问父亲,老夫人是如何劝动他的,但他知道,玉君的话,定是点到了父亲的心脉上,解了父亲的心结。
过后,他差了人去栖迟院,转达自己的谢意。
不是自己不想去,是怕自己当面谢得太重,反而会给玉君增添烦扰。
林世尧派来转达谢意的人刚走
……
玉君就让云柳在廊芜下支了张茶案,搬了两张椅子。
她写了一张方子给云柳:“算算时间,如夫人要到仁京堂来取第三服药了,你明日出去一趟,将药方交给朱大夫,让他照着上面的药方抓十帖,等如家的人来取,再告诉他,一帖药收一百两,整整一千两,照收不误。”
在万喜寺时,为保杨氏腹中胎儿,玉君给她开了两服药。
让她吃上十天,再到仁京堂取第三服。
但最近家里接连办丧事,晚了几天。
云柳收好药方道:“如夫人腹中胎儿,真能保住吗?”
玉君唇角抹笑,拿过团扇摇在手里,靠着椅背,看着院里的雨,悠悠道:“她若不作死,便能,可若暴躁的性子不改,气结腹中,别说胎儿,到了生产之日,恐怕一尸两命。”
“这么严重?”
“救她,不过是看在如修少爷的面子上,况她也向我下跪磕头了,既是她用尊严求来的一次机会,给她也无妨,至于她爱不爱惜这个机会,那就看她自己了。”
“可如夫人那性子,怕是要改有些难。”
“那就一尸两命,随她去吧……不过那一千两药钱,咱们得赚。”
她需要钱,去了京城,处处都是花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