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驿站,小厮带她往后院去,一路来到凉亭。
凉亭前面挂着一面竹帘。
小厮拨帘进去,顺着缝,玉君看到一抹人影负手站在朱漆围栏前。
“御史大人,君公子来了。”
“嗯。”
“君公子,请。”
小厮拨帘请她进。
王行知已经备好了茶,石桌上还点着一鼎香。
他背身相对,望着远处清冷的天际。
玉君将药箱放在地上,朝王行知拱手行礼道:“玉君见过御史大人。”
王行知转过身来,摆手让小厮退下。
他六十年岁,却自带风骨,那道眼神苍劲有力,深深的看着玉君,低低道:“老夫该叫你玉君姑娘?还是林老夫人?”
玉君一身男装。
她并不意外王行知能认出自己,浅浅一笑道:“您唤我玉君就好。”
可王行知却说:“还是林老夫人吧,国书有道,常理辈论不可破。”
王行知请她坐。
桌上提前倒好了茶。
茶香四溢,是南岭的秀春茶。
王行知身上有文人的气度,也有武人的魄力。
他说:“听说林老太爷娶了一位年轻的继室,出身乡户,却精通医术,今日特地请您过来替我把把平安脉,也想借此,问一问老夫人关
于太爷的一些事。”
“是,玉君知无不言。”
“那劳烦您先替我诊脉。”
玉君从药箱里拿出脉枕,放在桌上。
王行知挽起袖子,将手腕搭在上面。
玉君替他把脉,他一边道:“老太爷一生悬壶济世,舍己为人,是难得的大善人,大医者!这世上也只有他才能担得起‘诊脉神手’之称,如此,是后辈们望尘莫及的。”
玉君默然。
专心替他把脉。
王行知继续道:“老夫人,太爷病逝前,可有痛疾?”
玉君说:“不瞒王御史,太爷病逝时,我并不在身边,但听家里人说,太爷走得很安详。”
“你才十五?”
“是。”
“家里,都还有些什么人?”
“父母早逝,是随一位远房婶婶长大的,婶婶待我很好。”
“那……可曾去过京城?”
“玉君出身乡野,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朗州了。”
她知无不言,王行知问什么,她答什么。
王行知默了默,白眉微皱,又道:“老夫好奇,你年纪轻轻,怎么会嫁给太爷?太爷也是个大智者,单从伦理而言,也不应该在这个年纪娶一门继室。”
他的话很深。
有试探。
也有质疑。
实在
是因为,玉君和“那人”太像了!
她到底是不是她?
王行知不确定。
玉君却淡淡道:“是老太爷可怜我,才给了我这个名分,我也很感激太爷。”
话落,她已经替王行知诊完了脉。
“御史大人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气血稍有不足,但以您的年纪,也是正常,我开一贴方子,大人先喝着看看,过几天我再来给您把平安脉。”
“你的医术,是跟谁学的?”
“不怕您笑话,小的自小生在乡下,同一位赤脚大夫学的,他擅长给家畜看病,虽然人畜不同,但有些病理相差不大。”玉君说着,从药箱里取出笔纸。
为王行知写一贴补气血的方子。
王行知听了她这话后,表情起了一丝变化,说:“我有一位故人,也擅长医术,也说过和你刚才一样的话,更奇的是,我这位故人,与老夫人您……竟也有几分相像。”
玉君笑道:“御史大人说笑了,玉君哪有这个福分,能与您的故友相似。”
她头也不抬,继续写方子。
王行知眼眸如深,喉间发紧,手心此刻也微微在颤,他始终观察着玉君的表情,道:“我那位故人,老夫人或许也听说过……她叫姑苏。”
姑苏!
说到这个名字时,玉君的表情却没有一丝变化。
很冷静!
仿佛真的不认识这个叫姑苏的人。
王行知有些失落……
但还是继续试探道:“四十年前,大梁受边境属国困扰,几十万大军压近,数万将士以肉血为墙,誓死抵御,是她,以一己之力守住了嘉海关,击退属国蛮夷,为大梁打了胜仗,这才有了如今的盛世国泰。”
玉君专心写方子,表情始终平静且清冷:“玉君不懂行军打仗,自小在乡下长大,也未曾听说过……这位功名显赫的女将军,但能与御史大人的这位故人相像,是玉君的福气。”
“说到福气,她可没有老夫人您这样的福气。”
“为何?”
“因为……”王行知觉得喉咙更紧了,“她造反了!失败了!”
所以大梁上下……
没人敢提这个名字。
玉君蹙眉,终于抬头看王行知。
但也只说了句:“可惜。”
她写好了方子,交给了王行知身边的小吏。
最终离开了驿站。
王行知坐在亭中,久久不语……
心绪复杂。
林府。
吃过晚饭,沈姨娘就让谢棠亲自上厨房熬了一碗参汤,领她去主院看望许氏。
“娘,姨母连
门都不让我们进,我们还去看她做什么?”
“你这孩子!”沈姨娘用手戳了戳女儿的太阳穴,揣着一万分的心思说,“上回跟你说的话,你全当耳旁风……
林芷烟和林双双现在都被送走了,你姨母身边就只有林世尧那个医呆子,
他还整天待在仁京堂,连人都看不见,
所以越是这个时候,你越要在你姨母面前表现,对她多关心点,对你以后有好处。”
“这些我都懂,但是姨母能瞧得起我吗?就靠这碗汤?”
“一碗参汤当然不行。”沈姨娘从袖子里拿出一块手帕,上面绣着一株精细的梅花。
谢棠将帕子拽过来:“娘,这不是我送给你的吗?”
沈姨娘拍拍她的手:“傻孩子,你送我的帕子还少吗?这块你就当送给你姨母的,你姨母看了这上面的绣梅,就知道你的女红比林芷烟还要好,她心里有了底,以后就会仔细栽培你了。”
谢棠有些心虚:“能行吗?”
“你信娘的话!”
“我是担心姨母不好糊弄。”
谢棠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毕竟许氏持家几十年,哪能跟普通的家妇一样?定是有心思有算计的,不然也不会把百口人的林家料理得这么妥妥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