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滚烫,空气里弥漫着波纹热浪。
魏泽骞几乎趋近于笔直地跪下自己的双膝,还不小心牵扯到了上午肩膀上撞出来的伤。
他“嘶”了一声,眉头紧紧皱着,在面前的老人缓缓转过身子时,将头低下,语气真挚而郑重地开口道:“爷爷,我很抱歉。”
“但我就算是死,也绝对不会让明桉过上您刚才说的那样的生活。”
他宁愿放开手。
一个人痛苦着,就足够了。
“未婚妻的事情是我家里人安排的。”魏泽骞没有推诿什么责任,整个人在烈阳下,反生出些沉闷与压抑,他低声说道:“我不会找其他任何借口。”
“我目前正在想办法尽快处理这件事情。”
要顾虑以及保全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明老爷子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他能微弱地感受到一抹黯淡的光线,好几分钟过去了以后,才嗓音粗哑地问道:“你明知我的眼睛看不见。”
“为何还要跪我?”
周遭邻居们的眼睛可是号称“千里眼”,但凡任何一个人经过,这件事情就会被立马传来。
女方家门口下跪,一个男人的颜面,在这村子里,乃至整个南桑,也就尽数消失了。
魏泽骞仍然压低着自己的脖颈。
他背脊挺得笔直,声音却置放在了最卑微的地方,喉结滚动着,缓缓回答道:“我不知道该如何向长辈表达真心。”
“但就像我那天对您说过的话一样,爷爷,我对明桉不假,也绝对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闻言,明老爷子当即冷哼了一声,他情绪颇为激动,整个弯曲蜷缩的身子都在微微抖着:“可是我的孙女已经在受着委屈了!”
“不管如何,在我死之前,我是绝对不会再让她踏入你们这种豪门半步的,我们都只是普普通通、本本分分的平凡人家,接受不了阶级对抗。”
人生本就充满诸多遗憾。
就让这遗憾停留在互相还有个好念想的时候吧。
至少,他的孙女可以平安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像过去那二十多年以来,继续长大着。
魏泽骞有话想说,却又停顿住了。
他眼底漆黑,涌动着几分无法隐藏的担忧。
怕再说下去,这老爷子会因为情绪激烈而身体不舒服,到时候真出了什么健康问题,就真的麻烦大了。
“所以,你还是走吧,别再出现了。”
在明老爷子又一句赶人的话之下,魏泽骞终于慢慢地站了起来,不过,仍然没有抬起头,他哑着嗓子应道:“好,我走。”
“您保重身体,不然明桉会担心。”
微弱的脚步声愈来愈远,直至消失。
明老爷子在原地站了片刻以后,才神情复杂地走回了家里。
朝南向的卧室里,明桉喊的喉咙都要破了,“放我出去。”
“爷爷,你不能这样关着我!”
“求您了快点把门打开吧”
明老爷子听着这偌大的动静声,心里也不好受,但却坚持住了,他往大堂的椅子上一坐,淡淡说道:“桉丫头,你别再喊了。”
“他比你听话许多,已经离开了。”
明桉一愣,只觉得爷爷这是在欺骗她。
——魏泽骞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离开了!
她身体里的力气好像突然全部都被抽干了似的,连站都站不稳,靠着门板,滑坐到了地板上。
房间外,爷爷还在规劝着她,“想想你奶奶以前常爱说的那句话吧。”
“明桉,你趁早放弃。”
老爷子也没在这个房间的门口守太久的时间,他到底担心自己的孙女会饿着,把早早就杀好放血、拔了毛的母鸡放进锅里去熬汤。
差不多过了正午时分,才再一次走到明桉的房间前,一边用手摸着门上的锁眼,一边喊道:“丫头,先出来吃点东西吧。”
“你早上都没吃,会把胃饿出毛病来的。”
房间内并没有回应的声音。
明老爷子开了锁以后,将门推开。
他无论如何喊,明桉都不出声回答。
直到摸着墙上打开的窗户,老爷子才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孙女儿压根就不听话,早就已经“翻窗越狱”了。
他心急如焚地走到了屋子外头去。
想问问住在附近的邻居们有没有看见明桉。
树荫底下,几个中年女人正在一边用脚踩洗着塑料盆里的被子,一边讨论着八卦:“你们难道不知道今天早上,镇里的那个野鸡楼里出了桩大事情了吗!”
“能不知道吗,有人砍人,警车都呜呜过去了好几辆咯,还有警察开枪警告呢!”
不知道是谁,注意到了不远处,从家里面走出来的明老爷子,试探着说道:“要不咱们直接问问?”
“别了吧”
“这有什么别了他了的,我来喊老头子过来!”有位烫着卷发的大妈直接叫来明老爷子,笑着开玩笑道:“你们家桉桉,这次是真的擦亮眼睛,找到好老公啦!”
明老爷子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
面前的人对他说:“你的那个孙女婿哦,今天真的命也不要了,听说直接撞开警察的那个盾牌,就冲进了酒楼里,为了救和杀人犯待在一起的明桉。”
“所以,你们明桉下半辈子有这种男人照顾,她真的是此生无憾了。”
他们老一辈人都说的,行动要永远大于嘴巴里讲出的话。
以后这村上未出嫁的小姑娘,择偶标准都必须照着明桉这个未来老公的标准来找!
明老爷子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将“砍人”和“救命”与这件事情串联起来,他的心脏短暂麻痹了几秒钟。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可以给明桉打电话,问她现在人在哪里。
几位踩着被套的妇女看着明老爷子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那拐杖仿佛都快与地面磨出烟来,其中一个人笑着打趣道:“不得了啦。”
“老头儿这下要赶紧回家给孙女婿再炒盘韭菜吃了,争取明年就抱上大胖曾外孙!”
其他几个人都听懂了,捧腹大笑。
明老爷子在空洞不安的世界里,加快着脚步。
他好不容易才摸到自己屋子的外墙,刚走进去一步,忽然,身后大门被大力关上。
他的鼻子与嘴巴被人用一块布紧紧捂住。
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那从后面偷袭,堵住他所有呼吸的人,力道越来越大。
渐渐的,明老爷子失去了自己所有的意识,连最后能够感知到的一点微光,都消失得荡然无存。
他“嘭”的一声倒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