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萧瑟,这个冬天来的似乎格外的冷。
百府的下人们来往间都不禁悄悄拢一拢身上的衣袖。
而百府老夫人的荣明院,放眼望去,院子里光秃秃的树枝和满院的落叶,杂乱的堆积在一起。
院子里的粗使丫鬟抱着扫帚,眯着眼睛怏怏的靠在走廊的柱子下。
房间里,庄蔚涞在嬷嬷的伺候下缓缓起身,仅仅只是从床上起来,庄蔚涞就感到十分的力不从心。
尽管有嬷嬷丫鬟在一旁搀扶,庄蔚涞的额头上还是冒出一层薄汗,还伴随着一阵阵的大口喘气。
一旁的嬷嬷见状连忙拿起手绢替庄蔚涞擦拭额头。
庄蔚涞想说话,努努嘴却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嬷嬷见状连忙把耳朵贴了上去。
“老夫人,您说什么?”
一旁的大丫鬟见状也连忙凑上去,一脸谄媚的问道。
“老夫人,您是不是在问大老爷?”
“您别着急,奴婢知道您想念大老爷,只是大老爷这次荣升礼部尚书忙着四处应酬实在抽不开身。”
顿了顿,丫鬟语调一转继续说道。
“老夫人,大老爷说了闲下来自然会来给您请安的。”
“您只管老老实实躺着休养便好。”
丫鬟的话刚说完一时间房间里静的只剩下呼吸声。
明眼人都知道老夫人没有几天的时间了。
但是偏偏这偌大的百府,竟没有一个晚辈在老夫人跟前伺候,放眼望去整个荣明院来往的全是丫鬟婆子嬷嬷。
庄蔚涞靠在床榻没理会丫鬟话语中的放肆。
只静静的闭上双眼,心底却是前所未有的累。
这种累不是年轻的时候和那些姨娘们斗智斗勇的累,也不是打理后宅的累,而是一种从心底散发的疲惫。
此次荣升官职的大儿子自己是知道的,随了他父亲是满眼的官场前程。
二儿子常年不在府,又时常四处游玩满心游乐,人到中年了还完完全全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
还有自己的两个儿媳和那些孙子孙女总是有说不完的理由来躲避给自己请安……
想到这里庄蔚涞心底重重的叹出一口气。
自从前些年庄家因为站错队被满府抄斩,自己在这百府是一日不如一日。
是老夫人又怎样?除了那些迁出府的庶子庶女整个百府有一半自己的血脉又怎样?
如果儿子不是怕那些御史弹劾,恐怕他早已大义灭亲了……
想到这庄蔚涞睁开眼,浑浊的眼睛布满以前的画面。
大儿媳妇前些年刚嫁进来还是一副温顺贤良的模样,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大儿媳妇变了态度?
是自己把管家大权交到她手里的时候?还是她生下大哥儿开始?又或许是她母家父兄加官进爵的时候?
庄蔚涞缓缓抬手揉了揉额头,这个大儿媳妇比自己年轻的时候强多了,也冷血多了。
庄蔚涞眼角的余光看向一旁的嬷嬷丫鬟,这些可都是她安排的人……
一旁的大丫鬟似乎感受到庄蔚涞的目光,连忙弓着身子来到床榻前。
“老夫人,您是不是有什么吩咐?还是说您想起来您内房的钥匙了?”
说到这丫鬟两眼放光,庄家可是从开朝就兴起的权贵,有钱又有权!
前些年庄家抄家时搜罗的金银珠宝,玉石绸缎那些官兵可是整整运了十天!
老夫人再怎么说也是庄家的嫡长女,当年的嫁妆丰厚程度也是喧嚣一时的。
大夫人可说了,只要自己拿到老夫人的内房钥匙,就给自己脱了奴籍再寻一户好人家!
想到这些,丫鬟又挤了挤脸上的笑容,温顺的看向床上枯瘦的老人。
感受到丫鬟的热切的目光,庄蔚涞心中一片了然又无奈。
看着床前垂落的看不清颜色的纱幔,庄蔚涞不由得内心一阵烦躁。
这就是自己的一辈子!
闺阁时熟读《女诫》《女德》,勤练琴棋书画,更是早早学着如何主持中馈,后又听从父亲之命媒妁之言嫁到这百府。
在百府这几十年操持家务,繁衍子嗣,和夫君相敬如宾,为夫纳妾,哪一样自己做的不是规规矩矩?
甚至在自己夫君去世,他的那些姨娘小妾哪一个自己不是好生安置?
尽管看不惯那些人的作态,但自己也不曾真的对她们下死手,放眼整个上京谁不羡慕自家夫君?
后宅一片祥和,只要他喜欢自己就源源不断的给他抬姨娘,物色小妾,而那些庶子庶女自己也全都认真教导。
他在官场应酬自己就替他守好后宅,就连皇上都曾赞叹过百家后宅为世人大臣的楷模。
可是临了临了自己却落得这样的地步,曾经这荣明院是何等的繁华与热闹。
婆子丫鬟各司其职,嬷嬷丫鬟都是自己的心腹,可是如今这荣明院却是如筛子一样……
收起思绪庄蔚涞用尽力气缓缓从喉咙里吐出几个字。
“都退下!”
一旁的丫鬟嬷嬷们据是一怔,似乎不太习惯忽然强势起来的老夫人。
庄蔚涞见丫鬟嬷嬷没有动静,稳了稳心神再次呵斥道。
“退下!”
忽然凌厉的气势把还在发愣的丫鬟嬷嬷拉回了现实,领头的丫鬟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被一旁的嬷嬷拉了拉衣袖。
见此领头的丫鬟翻着白眼哼了一声,一甩帕子转身领着众人退下。
门外,不解气的丫鬟转身看向刚刚拉自己衣袖的嬷嬷,没好气的问道。
“赵嬷嬷,你可不要忘了大夫人的交代!”
听此赵嬷嬷放下手里厚厚的门帘,拢了拢衣袖把手钻进袖子里,缩了缩脖子说道。
“我怎么会忘了大夫人的交代?”
“倒是你春红,不是我说你,收敛一些吧,毕竟人家是这百府的老夫人。”
“大老爷的生母,你也不要太放肆。”
唤作春红的丫鬟伸手拍了拍身上的新袄因为刚刚行礼而出现的折痕不屑的笑道。
“你也太过小心了赵嬷嬷,这百府现如今可是咱们大夫人当家,老夫人?”
“你年长我许多嬷嬷,当年庄家的事情牵连多少人你是知道的,咱们老夫人可不是庄家的大小姐了,是百家妇。”
“老夫人她老了……还有赵嬷嬷,夫妻一体,你以为咱们府上的事还有夫人做的事,大老爷会不知道?”
“咱们老爷比已故的老太爷还要有才气,尚书的位置还不足以是咱们老爷的归属。”
说完春红抿着嘴角笑了起来,见此赵嬷嬷心中哪还有不明白的?
心中打定好主意,赵嬷嬷脸上堆着笑,上前抬手挽住春红的肩膀。
“走,春红我房里有我儿子刚送来的炖的软香软香的牛肉,咱们喝两杯去,以后还要你多关照关照……”
庄蔚涞靠在床榻静静地听完两人的话,心中五味杂陈,神色灰败,就连呼吸也粗重了许多。
自己的儿子,那可是自己的儿子啊,从小抱在怀里,疼在心里,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
现如今自己竟然成了他升官高就路上的绊脚石?
庄蔚涞满心苦楚。
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本该顺遂如意的一生怎么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到底是哪一步出错了?
自己可是那才貌俱佳,知书达理,端庄贤惠,闻名上京锦绣庄家的庄蔚涞!
抬眼看向上方的纱幔庄蔚涞硬生生的将眼角的泪忍了回去。
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分不清原来颜色的纱幔,慢慢的眼中没了神采。
最后的最后,庄蔚涞的心中一直缠绕着一句话……
“这看似安稳顺遂的一辈子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