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彻底的明白了,这应该就是当初我出生的那个夜晚,但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我会看到眼前的这一切。而这一切又跟黄静肚子里的阴胎有什么关系。
眼前的奶奶怀里抱着那个用灰黑色毛毯包裹着的孩子,用力的摇晃着他肩膀,伸手拍着他的后背,可那个孩子却没有丝毫的反应,他的头从毛毯里露了出来,无力的低垂着,看上去就知道应该是断了气。
“六姑啊,老二的媳妇恐怕……”
桂兰姨抬起头,浑身上下已经开始颤抖,我对面的那面镜子,并不是特别的明亮,所以我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炕上的一切,桂兰姨抬起来两只手,手上已经沾满的鲜血,通红通红的,显得极其的扎眼。
她的声音颤抖着,可以看到他浑身上下也在颤抖,奶奶并没有搭话,可以看得出来,他也在呆呆的发呆。
“六姑啊,您老得拿个主意,老二的媳妇肚子里还有一个,可她现在大出血,人恐怕是不行了,到底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其实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我可以感觉到桂兰姨股足了勇气,她是个接生婆,通过她手接生出来的孩子已经无数,但今天他面临的是两条生命,眼下的状况,大人和孩子只能保住一个。他无法做出任何的选择。
奶奶又摇晃了一下怀里的孩子,抬头看了看蹲在墙角的我爸,此刻他早已慌了手脚,浑身上下被汗水湿透,眼神有些迷离,根本没了主意。
我奶冲他招了招手说:
“老二啊,这个孩子不行了,你抱着他从后门出去,到西面的河套挖个坑埋了吧。出门的时候注意点,别让村子里的人看见……”
我把眼睛盯在躺在炕上的我娘身上,奶奶跟他说的话他听见了,但却没有任何反应。
“老二啊……”
我奶奶只好又招呼了一声,他这才身子一颤,猛的缓过神,转过脸看着我奶奶,伸手接过了那个孩子。犹豫了一下之后,推门转身出去了。
此刻桂兰姨心里明白,奶奶这是故意把我爸支出去了,所以他要做决定了。
奶奶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桂兰姨说道:
“桂兰啊,我们家四代单传,四代单传呢……”
他反复的重复这四代单传这几个字,桂兰姨脸上的汗水滴滴嗒嗒的流淌下来,他咬了咬牙,仿佛下定了决心,转过脸对我奶奶说,
“六姑啊,您老别多说了,我明白您的意思,那我就照你的意思办,往后有什么事儿您可别埋怨我……”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墙上的挂钟突然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这声音清脆,吓得屋子里的丁桂兰和我奶奶浑身上下打了一个哆嗦。
此刻我的心里感慨万千,我已经无法分辨出,那个死去的孩子到底是我还是那个还没出生的孩子到底是我,这一刻我觉得我已经分成了两个,一半在阴间已经死去,一半在阳世等待出生。
我的眼睛湿润了,泪水滴滴嗒嗒的流淌了出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哭,因为我此刻感受不到难过,我的心情十分的复杂,可有的时候却又觉得心里一片空白,这样的感觉是我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我现在特别着急,只希望时间快点过去,只希望这一切并没有发生过。甚至希望那个被埋在地里的孩子就是我,我宁愿一出生就死去。
但我心里清楚,那个马上要出生的才是我,毕竟我活了下来,我生长了20多年。等我再次缓过神来的时候,透过那面镜子,看到桂兰姨把一个孩子抱了起来,那个孩子的身上还带着斑斑的血迹,我甚至可以透过镜子看见他瞪着眼睛,眼睛瞪得溜圆,眼神中透着慌张。
可他却并没有哭出一声,桂兰姨在他的后背上轻轻的拍了一巴掌,他仍旧没有发出任何的动静。奶奶把那个孩子接了过去,用手在他的脸上抹了抹,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自言自语的说道:
“这个孩子命硬啊,你看他连声都不吭一下……”
说完之后抬起头,慢慢的站起了身,然后噗通的一下,竟然跪在了桂兰姨的面前。这可把桂兰姨吓了一跳,伸出两手连忙去搀扶他,可她的手上满是鲜血,弄了我奶奶一身。
“六姑啊,您老这是干啥呀?快起来,快起来……”
可我奶就是没起来,抬头看着桂兰姨说道:
“桂兰呢?我有个事儿求你……”
“啥事儿您老就直接说吧,您老这样我哪承受得起……”
说着桂兰姨也跪下了,抬头看着我奶奶的眼睛。我奶奶伸手抚摸了一下怀里的孩子,对桂兰姨说道:
“今天咱家的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们家就一个孩子,就是我怀里这个,他是十月初七生的,不是十月初八……”
说完他直勾勾的盯着桂兰姨的眼睛,桂兰姨叹了一口气,用力的点了点头:
“六姑啊,我明白了,咱们家就这一个孩子,是十月初七生的,老二的媳妇生完了他,就大出血没了……这孩子,这孩子是十月初七生的……”
说完之后,她的眼泪噼里啪啦的流淌下来。然后伸出手,接过了奶奶怀里的那个孩子,哽咽的说道:
“孩子,你命苦啊,你命苦啊……”
那个孩子伸出两只小手,在他的脸上抚摸了一下,从始至终,他始终没有发出任何的动静。桂兰姨抱起了孩子,在自己的脸上贴了贴,又把孩子还给了我奶奶。转过脸,跪在了炕上,冲着我妈的尸体咚咚的磕了三个头,然后掀起了被单,盖在他的脸上。
此刻我明显的感觉到了冰冷,或许那是外面吹进来的风,或许那时我娘身上的温度。
可就在这个时候,院子里又刮起了一阵狂风,仍旧像刚才那样,卷起了阵阵的沙尘,一下子吹进了屋子里,沙子吹进了我的眼睛,一阵阵的酸涩。我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等我再次缓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我仍旧被捆在柱子上,仍旧借着柜子上镜子的折射,看到了,炕上躺着一个人,那是黄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