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很熟悉的路径了。
虽然路途遥远——哪怕是五条悟之前走一趟都会花好几个小时才能抵达*, 但是对于远山晓而言,这的确是闭着眼都能找得到的地方。
五条悟有些怔然地垂眸盯着少年抓着自己的手腕,他的蓝眼在行路中摇摇晃晃地映入少年攥住他袖口的手, 虎口那凝块的血痂, 蔓延流到苍白指尖的干涸血痕,指甲缝里卡涩凝住的血沙。
六眼收入了过量的信息, 【看到】了少年身上的所有细节,细碎的伤口,可怖的、无所抑制明显不是正常状态的萦绕咒力,以及——和可怖强盛咒力截然相反的、正在马不停蹄奔向死亡的身体。
这样孱弱瘦小的身体,承载着非人的咒力,又如其外表一样像要沉溺死亡。
羂索在狱门疆关门最后留下的话,成为了一切谜题解开的最后钥匙。
为什么羂索要袭击远山晓——
高专的围杀、强逼封印, 都只是因为——
直到关入狱门疆才知道。直到【六眼】看到狱门疆墙壁,读懂了这个封印咒物的信息才知道。
都只是因为少年的术式能够救他,因为少年会来救他而已。
远山晓被针对只是......因为他而已。
所以, 那次高专袭击,远山晓被下的束缚, 除了不能说出羂索的信息,应该还有和他相关的。
和他相关的——
【他来救你, 他就会死。】
羂索最后的语声再次在脑海中响起。
五条悟低头,就能看到生命力在不断流失的少年,如果眼罩还在就好了,如果能够闭上他六眼的东西还在就好了, 他只是看向少年, 就能读出束缚带信息, 就能【看到】少年还剩下的时间。
在狱门疆里时, 在意识到了什么之后,他反而有些畏惧黑暗破开的那个瞬间——当然最强是不会【畏惧】的,那应该用什么词呢?【不期待】吗?
心底无意识的,如同祈祷一样反反复复预演思考着。
也可能是乙骨他们前来救出他,可能是惠带着天使过来解除狱门疆封印,也可能是高层直接放弃自己让他被关押千年,像在祈祷这些可能,思考出了无数的可能线,好像都是为了掩藏那个【最可能发生的可能】找的借口。
是他亲口对少年讲。【没有我你会死的。】
是他在对远山说,【只有我才能保护你——】
只有五条悟才会毫无顾忌地保护一个道德薄弱胆小还会失控的怪物。
只有远山晓才会把那个pua一样的话奉为圭臬然后一定会第一个到来——
所以,一瞬黑暗破开,
祈祷失败。
从光亮处爬进来的少年灰扑扑的,眼睛又明亮无比。
他亮亮的眼睛好像在说【我来救五条老师了哦】。
亮得让人好像一瞬灵魂都被绞紧酸痛。
五条悟没试过被拯救的滋味,只是被抓住手腕的时候,冰凉的、生机逐渐丧失的苍白的手握住他手腕时,被拯救的光明一瞬好像与死亡的窒息模糊。
光明好像和黑暗边界暧昧。
明明狱门疆的黑暗已经破开,被拉入了明亮之地,而那过曝的光亮却好像倒悬之海慢慢浸上胸膛,慢慢——
五条悟在窒息的一瞬蓝眼重新慢慢凝聚神采,在有如天空倒悬的眼眸里,少年轻快迈出的脚步正在他瞳色里一晃一荡。
方才他好像思考了许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已经看到了既定的事实和难以更改的结局,此时走在前往结局的路上,好像就只有接受这一个选择。
我不想去。
五条悟想这样说。但是果然,少年的空间传送比他每次自己靠咒力亲自去那儿抓人时快多了,只是大脑刚刚回神,要抬眼说出这几个字时,全然睁开的缩紧蓝眼中就已经映入了少年粲然回头的笑脸。
“看!”
少年把自己最安全、最不可侵犯的安全屋在五条悟面前打开,又那样很明亮地、让他呼吸一窒地笑开。
“到南极了哦,五条老师。”
————
远山晓空间里的时间是静止的。*
所以少年现在能够轻松地把五条悟拉进来之后不着急地挨个介绍,
“取暖器、”
“氧气瓶、”
“超棒的懒人沙发!”
“这里留了缝隙可以换气——换气通道有加热棒转换冷气的、”
“哦这个装零食的冰箱是五条老师的——”
少年扒拉到一半突然顿住,“呃冰箱里的零食好像也是五条老师之前买的——哈哈哈不知道怎么就跑我这边来了看起来是有天它自己长手长脚跑过来了的吧。”
之前一直死不承认偷了零食的少年到最后也没完全承认,只是挠了挠头,然后转向另一边。
“然后这边是水和压缩食物,虽然有点难吃但是好吧是很难吃,五条老师之后可以——”
一身狼狈的少年在回到安全屋后就好像一身疲惫都被清空了一样,轻快地在房间里跳来跳去地给他的老师介绍布局,正指着自己专程淘来的俄军口粮物资挠着脑袋介绍时——
“束缚怎么解。”
......
被突然打断了。
背对着五条悟的少年背脊就一下僵住,因为这句话脸一下皱在一起,脸上是就像老师来问作业怎么没交而你只有【没写】这个答案但是又知道不能这样说出来时——会有的复杂神情,远山晓抓了抓头发。
“嗯......其实我可以一直呆在这个安全屋里,然后我就不会死了哦。”
远山晓猜到了五条悟应该已经知道了羂索束缚的一切,没有太在意这点。笑着转过身,一边挠着头思索一边开口,“之前束缚带来的身体衰竭我可以用反转术式治好——对了我会反转术式了哦,学得超快的吧,其实我术式反——”
“......我知道了。”
五条悟又打断了对面喋喋不休的少年。
远山晓方才还轻快的语声又被打断,好像连带着他嘴角轻松的笑弧也一下被截断一样,少年瞳孔微微紧缩,有些茫然地看向五条悟。黑沉的眼眸里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这个空间里时间是定格的,所以如果远山晓治好前面身体衰竭的伤,一直呆在空间里不出去,身体状态就会跟着定格不因为束缚进一步衰竭。
但是。
五条悟看向对面低下头抓着头发的动作都下意识放缓的少年。
白发老师的此时沉静凝来的目光对远山晓来说似乎有些过于有压迫力,他下意识就低头别过了眼,一时脸上的笑好像也很难继续了。
明明感觉不是很严肃的事,也不是需要很——
为什么......
远山晓茫然地吸了口气,没有经过大脑便在呼气时吐出语声。
......
“如果能和老师一直在这里,就好了。”
这里的时间是定格的,几乎没有人可以破坏他这个安全屋的空间墙壁,里面也装置了足够舒适的生活物资,用完了每过段时间就跑出去赶紧补充一点物资就好了,也浪费不了多少时间,这具身体也还能再撑住一会儿,如果一直这样呆下去的话——
......
如果——
“你,什么时候走。”
五条悟没有被远山晓的话带偏,他似乎早就从之前的观察中预见到了什么。
远山晓闻声望去时,只看见自己的老师仰着头,靠在他刚刚说的沙发靠枕上,眼罩在涩谷打斗中掉了,现在也没有墨镜,就只有在天光下晦暗苍白的手背挡在那双眼睛上。
倒散着的白色碎发、手背下的白色的眼睫、和挡住眼睛的白色手指。
远山晓恍然间觉得他的老师好像和身后的南极冰山全然不分一般。
由于此时空间里的时间定格,那样紧迫的生命倒计时好像也一下按下了暂停键。能够让远山晓大脑里一直闪动流窜的各种计算谋划都慢慢慢慢平静下来。
逐渐关闭各种程序的大脑放空后只有缓慢的、熟悉的痛感流淌着。
远山晓靠近五条悟时垂下的手指就会发颤,但本身就一直承受着身体破败的濒死痛感,这样微妙的精神疼痛似乎就淹没在了众多疼痛的嗡鸣之声中。
但那是不一样的。
远山晓安静地看着同样安静仰头没有看他的五条悟。看了一会,目光又移到白发男人脖颈上的透明项链上。他脖子上有个一样的项链,装入了定位器之外的奇怪东西,让他只要靠近拥有另一个项链的人,就会接收到和身体疼痛截然不同的大脑疼痛。
所以他才能在上次【恐惧值50%】快失控的时候恢复意识,所以——
只要戴着这个项链的话,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认出他的老师来吧。
但是远山晓张嘴,说出的却并不是这句话。
好像有很多话想要说出,然而在语句堆挤到喉咙里的时候就全部忘掉了,当然也可以说一说自己的计划,一般情商高的正常人都会在这个时候做出些什么承诺,再不济也是些告别的话,但是——嗯,果然,大战前切忌立flag。
所以远山晓最后只在抓住白发老师那伸去挡眼睛的手腕时笑了下,说着无关紧要的话。
“我其实一直很想让老师看看南极的极光哦。虽然漂亮得毫无意义。但是总觉得落入过老师眼睛的话,”
“就会有意义了。”远山晓拿开了五条悟挡住眼睛的手,在看到自己的投影全然清晰地落入那双晶亮的蓝眼里时,不由笑意明朗了些。“就像我一样。”
失忆后的远山晓一直觉得这个穿越后的世界毫无意义,只有恐怖而已。
而现在远山晓在这双如同天空延展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慢慢隐没于空间中的身影时,看到自己那眸色扩散得近乎非人的眼睛时,又稍微有一点觉得——
【恐惧值90%】
21:48
远山晓离开南极。
......
五条悟上次从南极返回东京的耗时是2小时12分钟。
而远山晓只需5分钟。
21:51
虎杖体内的宿傩被里梅塞入三根手指后强制唤醒。
两分钟后,
远山晓再次抵达涩谷。
此时距离远山晓身体死亡,还有12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