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简单的话语,梁星渊却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三年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一样。
他仿佛听不懂楚君山说的每一个字。
期待.....
他到底知道了什么?!
这个简单的回答几乎要逼疯梁星渊,热血上涌,在一瞬间涌入了他缺氧的脑子,八个大脑都无法运转,只能就此罢工然而,脑子罢工了,那些延伸出去的触手却忠实的执行着自己的工作,尽职尽责的将那些感受传入身体。他能感受到,楚君山的手掌心的温度,能感受到唇,瓣的柔软,能感受到他有技巧的抚摸后,自己越来越僵直膨胀的触手。恍然间,一个念头模模糊糊的冒出了水面
楚君山.....是否知道他是一个怪物?
他是否知晓,那些畸形的触手的存在
这个念头仿佛一把钥匙,将以前他曾经在楚君山公寓中看见的杂志、一排排没有摆放任何东西的手办展柜,还有那些模棱两可的暧.昧问答,都一瞬间串联了起来。为什么,拒绝了一百个相亲对象的楚君山会在那一瞬间同意和他在一起
原来,原因不是因为所谓的“合适”,而是因为,他拥有楚君山喜爱的触手
原来......这些他一直认为是肮脏污秽的东西,竟然这样被楚君山喜爱
梁星渊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理智努力回归。
然而,他却有些惊恐的发现,他竟然做不到
楚君山身上熟悉的香水味。空气中弥漫着的集肉味道,还有那些被他杀死后散发出腐败恶臭的气息全部交缠在一起,变成了某种催化剂,将他所有的理智全部摧毁。楚君山仍然站在原地,但是,不知为何,梁星渊隐隐约约的能够感觉到,他正在看着自己
他无法收回失控的触手,当然,也没办法找回自己的理智,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告诫梁星渊一一
如果这样下去,他将会看见一些很不好的事情发生
也许是上天听见了梁星渊并不那样诚恳的祈祷,他刚刚找回一点儿属于人类的理智,下一刻,破碎的露台外面就传来一阵山崩地裂的巨响。他有些茫然地抬起眸望去,外面的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变得灰暗,不知不觉中聚集起了大片大片灰蓝色的积雨云,金色的闪电隐约在云间浮现,仿佛将要落下一场大雨。而目光所及之处,更多奇怪的怪物正在匍匐爬行,朝着他的方向前来
独属于怪物身上会有的腐败味道丝丝缕缕的传入梁星渊的鼻腔,刺激着某寸神经
压抑了多年的杀意和攻击性在今天仿佛被点燃,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触手,除却仍然被握在楚君山手中的触手外,其他的腕足在一瞬间依循着主人的意志,冲着那些蹒跚而来的怪物冲去。缠绕、扭曲,绞杀
这样的动作如此熟悉,却在今天显得尤为陌生
屠戮是他这样的怪物刻在骨血之中的本能,是他压抑了已久的基因与血脉,无论如何都无法压抑
即使他学会了人类社会的语言,规则和礼仪,那又怎么样?
梁星渊有些悲哀地想,他的骨子里,还是一只茹毛饮血的怪物,只是披着人皮的时间有些长,于是就这样忘记了自己还是一只真正的怪物。他一面清理着那些得寸进尺的怪物,一面担忧着,站在一旁的楚君山将这些收入眼中,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他.....到底会不会露出那种嫌恶的表情
会不会觉得他是一只恶心的怪物,会不会......产生出一种想要逃离他的冲动?
然而,这些沉甸甸的念头并没能制止他屠杀的行径,梁星渊一面放任自己的天性,一面几乎是自虐一般地想,他就只能是这个样儿了是的,他就是一只残暴的、冷血的,如假包换的怪物
他越是这样想,触手们的动作就越发利落干脆,一时间,怪物们破碎的肢体和扭曲的尖叫声在静默的空气中传递着,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极限刺激着感官,他几乎像是在发泄自己不知何处而来的愤怒和哀愁,直到所见之处的怪物全部消失在视野中,梁星渊才有了空虚的感觉,将他倏地拉回了现实。失重感和恍惚的意识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这样一个事实
他在他的爱人,他最在意的楚君山面前,做下了面前的一切恶行。
既然这样,他根本就没有可能再谅解他了吧
梁星渊有些哀伤地想,虬结在一起的漆黑触手仍然在空中张牙舞爪,并没有任何想要收回来的意思它们经过了这样长的一段时间,终于可以打破梁星渊在初始设下的枷锁,尝到了同类的鲜血的味道。此时此刻,它们好像仍不满足,还想要更多、更甜美的东西
而梁星渊仍然意志昏沉,任凭它们依循着自己的意志,朝着四面八方延申,想要去外面的世界寻找更加新鲜的食物。楚君山垂着眸,面无波澜地看着那些触手,低垂下的眼帘半是拢住那双茶褐色的眼眸,眼中并没有出现梁星渊在心中设想的那种嫌恶神色。而是.....一点点,称得上是溺爱的笑意
只不过,这一点溺爱也是有限度的
在它们极力伸展着腕足,吸盘吸附在露台上的落地窗上、想要伸向外面的世界时,楚君山终于松开手,将那一截因为抚摸太久、已经沾染上自己的体温的触手放归。“梁星渊。”楚君山的声音很淡,却莫名带着一点儿上位者的威严,仿佛说出来的不是一句平常的话,而是一道咒语、一枚指令,“你现在在干什么?这句话轻飘飘的浮在空中,却重重的落在了梁星渊的心脏上。
他愣了一下,依循着自己的本能,微微抬起头,看向了楚君山,宛若在仰视着一个无法触及的王:“我.....我在干什么
是啊,他在干什么呢?
属于人类的理智在一瞬间回归到了他的身体中,方才漂浮的失重感和恍惚都在顷刻荡然无存
他好像一个在空中漂浮了太久的人,终于落到了实地,双脚软绵绵的,带着一点儿不真实感。
梁星渊....在恍惚中,好像重新回到了他的人间
如果,一只怪物也能有自己的人间,那么,楚君山就是他的人间,
不真实感如同浮现在他眼前的一片烟零,随着轻风慢慢地游走,露出了面前这片真实的景多
那些怪物和融手捕斗之后留下来的残局十分惨烈,到收处都是黑平平的汁液和不明物体,这间原本算得上是温馨的家也变得脏兮兮的,一些梁星渊在生活中一点点添置的,精心准备的小摆件都在方才的打斗中碎了一地。总之......一片狼藉
一切都在提醒着他,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现在感觉不到方才的恍惚,取而代之的,则是浓重的惧怕
平心而论,自从梁星渊在原先那个黑暗的世界里诞生,从满是污泥的深渊中出生开始,到现在,他都没有任何惧怕的情绪“害怕”二字,仿佛天生就不该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毕竟,一直生活在黑暗和污秽中的怪物,是不需要感到害怕的
但现在,梁星渊却恍然觉得,自己无师自通了这种情绪。
他感觉浑身发冷,收不回去的触手也在轻轻的颤抖着,心跳的频率不再像原先正常的人类一样,而是变得极其缓慢,宛若冷血动物一般,如果不安静地听下去,就几乎完全感受不到心跳。他......竟然在害怕
害怕楚君山的反应,害怕楚君山的嫌恶,害怕楚君山的拒绝
他......会讨厌自己吗
应该会吧。梁星渊想,毕竟,没有人会喜欢一只怪物
刚刚楚君山对他说“过来”的那句话,应当也只是处于好奇吧
如果,他对楚君山说,自己是一只从深渊中挣扎着爬出来、手中沾了无数污秽的鲜血,和这些被他刚刚杀死的怪物们没有本质区别的怪物,那么,楚君山还会愿意靠近自己吗梁星渊猜想,他.....应该会把自己丢掉的吧
他不自觉地抬起手,像是想要握紧一些什么
可是,手掌抬起到一半,梁星渊就不由自主地僵在原地,慢慢地收了回去。
他会说些什么呢
在梁星渊紧张而密切的注视下,他终于听到了楚君山的声音:“已经很晚了。
这句简单的话在一瞬间吊起了梁星渊所有的注意力,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心脏再一次因为这句话活泛地跳动起来。楚君山的语气跟平时完全一致,语调平直,没有什么起伏,那双茶褐色的眼眸微微垂下,并没有看他:“我很累,不如先睡觉吧。梁星渊浑身的血液都僵住了
他怀疑自己的听觉器官出现了很大的问题,迟疑了半天,在今日显得尤其迟缓的八个大脑才终于缓缓的开始工作起来。他只是说......先睡觉吧
楚君山,不想追究这件事情了吗?
梁星渊据着唇,眉尖不自觉地微感起,目光认真的追寻着楚君山脸上的表情。
但是,楚君山好像并没有想要骗他的意思
他好像没有看见面前一片狼藉的地板和窗户,在玄关处换下了手工皮鞋,踩着梁星渊亲手挑选的拖鞋,挑着还算干净能看的几块地面,从梁星渊面前慢慢地走过。好像刚刚发生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一场不应该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屠戮,他的世界也没有闯入过奇诡的怪物,当然,他的爱人也不会是一个长了无数触手的触手怪,直到梦君山的息影彻底消牛在梁是渊的视野中。他紧紧销在对方息上的规线才终干放松下来
梁星渊忽然觉得有点迷茫
楚君山....就这样把这件事情放过去了吗?
他有些识疑,又有些不确定
梁星渊在原地兜兜转转地想了半天,终于决定去做点什么一
比如,把面前的狼藉搞干净
虽然这些都是他在意志不清楚的时候做出来的,但是。他应该为此负青。
既然楚君山暂时不在这里,梁星渊并没有收敛起那些仍然在角落里蠢蠢欲动的触手们。
“把这些东西清理干净。
梁星渊冷漠的发号施令
触手们今天终于品尝到了荤腥的滋味,并不想要听从梁星渊的话,开始七嘴八舌的反驳起来一
“就不就不,这些东西真脏啊,你为什么不自己来?!”“就是!我不想搞!”“.....刚刚那个人类好香好软啊,他碰我的时候我都快化了....嘻嘻.....提及到方才那个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唯一真正触碰到的人类,触手们纷纷开始发表自己的见解,黑色的触手如潮水一般于半空中扭动着,不时翻出雪白的内里软肉,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梁星渊的语气耄无波澜,然而,只有那些仍然在作威作福的触手们能够感知到,空气中陡然漫起一片冰霜浪潮,将一切都凝固起来他冷淡的看着空中弥漫出的淡青色霜气在每一条触手的尖端凝结,那些不断扭动的触手像是被冰镇了一般,连尖端都蜷缩起来。那些代表着怪物的象征现在终于乖巧下来,安分在原地,很快就没有挣扎的余地了,
”去吧。
梁星渊的声音罕见的带着一些倦意,他垂着眸,指尖轻轻地揉搓着眉心,良久,才叹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余光中,那些因为冰霜消解而可以自由活动起来的触手们终于在这个时候不情不愿地开始服从梁星渊最开始的指令,还不断地嘟嘟囔囔着什么。“烦烦烦,不会自己弄吗.....”“就是啊.....算了。”“你们别说了吧,我还怕他把咱们切了.....
梁星渊对此毫无动容,他转过身,蹲下身子,伸手去捡拾那些破碎的摆件。
他来到这个世界共有几年之久,这间房子自从来到他手上的时候,还是光秃秃的一片,比楚君山那间房子还没有人气也是他亲自一点一点的拼凑出这个房子大大小小的际设,那些细节上的设计都是他在心中模拟过很多次的蓝图但是现在......
梁星渊环顾四周,将手中破碎的瓷兔子碎片扔进垃圾桶,轻轻的叹了口气
都被这些变故打碎了。
不知不觉之中,那些糟糕的念头再一次浮上了梁星渊的心头。
他摇摇头,驱散那些不好的念想,强迫着让自己的精神全部投入面前的工作
半个小时后,那些触手卷着拖把和抹布,唉声叹气的从各个角落收了回来
它们敢怒不敢言,只能委委屈屈的将那些清洁工具洗干净,然后放回原地,回来的时候才缩头缩脑的,刚才将那些凶恶的怪物们无情撕碎的触手,在梁星渊面前,就仿佛一只弱小的鹑鹑。“王,洗好了。”“窗户擦得很亮。”“地也打扫好了。
触手们七嘴八舌、低眉顺眼的说
“可以了。”梁星渊也差不多将那些破碎的摆件整理好,用两层垃圾袋细心地包好,顺便用了强力胶带贴好“内有尖锐物”的标识,信手丢进了门外的垃圾桶里,“你们回去吧。触手们期待的答案并不是这个,而是更多的-
比如,再一次寻找一些可以进食的怪物大快朵颐。些竟,它们已经饿了很久,现在.....很想吃一些什么东西但是,这些念想在梁星渊的冷脸面前,完全没有可能被提出来了
它们就算再不服气,也没办法抗争了
梁星渊低着头,等到那些不听话的触手们终干回去之后,才慢慢地沿着熟悉的方向,走进了卧室。
他们在外面清理的时间大概是半个小时,如果按照平时楚君山的习惯,这个时间点,他应当已经洗完了。他现在比较担心的一点,就是.....自己等一会儿,怎么才能面对他呢?
他们还能当作什么事情还没发生吗
那领证的事情,还要继续么
梁星渊的担忧在他真正的看见了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明显已经沉睡很久的楚君山时,顿时全然消解了。他应该和自己说得一样,感觉到很累,所以,现在已经睡着了。
梁星渊忽然放下心来,心中漫过一丝不知是失落还是安心的微妙情绪,酸酸涩涩的,此刻饱胀着他的心脏,轻轻的一戳,就能够流出酸甜软烂的汁液有什么事情,都等楚君山醍来再说吧
现在,他就想安静的躺在楚君山身边一像往常任何一天晚上一样,
他内心有一种奇怪的隐忧,那就是,也许,他这辈子,也许就只有今天晚上有机会,再这样和他躺在一起了。想到这里,梁星渊又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里暗中。他只能听见外面清风吹动窗密的声响。路灯光斜斜地穿透格窗,在太质地板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光斑他能听到楚君山的呼吸声,还有来自于自己身体中的、一下一下跳动的心跳。
楚君山。楚君山。楚君山。楚君山。楚君山
他喜欢他,简真喜欢得要命,就算现在楚君山站在他面前,要他切掉自己所有的触手.....也没关系只要他开心,幸福,健康,就好了
但是,他唯独害怕楚君山讨厌他
他看上去好像不是很在意他的触手一事实上,在梁星渊看来,他甚至没有看出楚君山对此的表态,因此,他的心就像是景空的木桶,带着半吊子水,在景崖上晃晃荡荡,发出叮咚的脆响。他爱我
黑暗中,线绳轻轻地朝着一个方向拽了一下
他不爱我
那一头的绳索无声无息地倾斜
于是,梁星渊的心又兀然倒向另一边
这样微弱而致命的拉扯感让他觉得很不好
他感觉自己像是影视片中苦于情爱的主角,拽着一朵凋零的鲜花,开始固执地选择一个心中的答案。他多么想让.....楚君山爱他
无论爱什么都好,爱“梁星渊”这个人也好,爱他的触手也好一
一当然,爱他全部的全部,最好
但实际上,他连这一点点奢望都不敢
那些怪物说得对,他根本不适合当一名王。
在人类复杂至极的情爱面前,他只是一个胆小鬼,
触手们仿佛能懂得他的痛苦和挣扎,无声无息地在黑暗中蔓延着,依循着属于主人的潜意识,织成一张硕大的罗网,盘亘在房间的各个角落,不断地膨胀变大,包裹着这张床的另外一个主人。它们追逐着楚君山温热的体温,贪恋着磨蹭着他裸露在外的手背与脸颊,宛若情.人间的絮语
作为捕猎的利器此刻却像是爱.抚的工具,慢慢地缠绕着楚君山的身体,并没有任何杀意,有的只是玩闹似的亲昵。也许是楚君山默许让它们拥有了更进一步的勇气,触手们缓缓地向前滑动着,带着细小吸盘的末稍轻轻地扫动着,触碰着楚君山睡衣内的肌肤。一抹甜而不腻的清香缓缓地蔓延在空气中,不需要刻意感觉,梁星渊仍然能够觉察到这样柔和舒畅的香气触手默不作声地蜿蜒向前,忠实的为主人传递着柔软温热的触感,直到一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出现在了触手跟前,准确无比的提住了那只作乱得最为过分的触手。
黑暗中,楚君山睁开了眼,声音带着一点寻常无法察觉的喑哑:“够了吧。
他的语气暧.昧至极,明明是清冷的声线,却在黑暗中仿佛能够牵连出无数根银色的细丝,连接着两人的身体,连心跳都在一处同频共振然而,这句带着暧.昧的话语落到患得患失的梁星渊耳中,却变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他不要他
梁星渊的心微微颤抖了一下,仿佛被什么灼热的东西烫到
他的呼吸都颤抖起来,根本无法控制地,驱使着触手从楚君山的手掌心中挣扎着钻出来
他忽然有些懊悔
是不是从一开始,他想要找一个人类伴侣的想法,就是错的呢?
人类与怪物天生就属于敌对的双方,他为什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还是因为人类的存在,带来了一些浪漫主义的过分幻想一也许会有一个人类,会完整地爱着他的全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