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留了下来。
但当尤黎一睁开眼, 就是小丑骤然冰冷下来的双眼,他呼吸下意识屏住,害怕出现上次的场景。
恍惚间都要以为溅到自己脸上的不是热牛奶, 而是之前的血液。
热牛奶的白色液体从他颤颤巍巍的眼睑下流下来,湿淋淋地从脸上、鼻尖往下掉,好像吓得要哭了一般。
尤黎能听见小丑气息变深的声音, 他不敢乱动,但扯着医生衣角的手指还紧紧捏在一起, 一点松开的迹象都没有。
小丑攥着玻璃杯的手背都起了青筋, 但始终维持着这个姿势并没有动作。
他之前跟小丑说的话好像起了一点点的用,尤黎脑海里刚浮现出这个想法,下一秒,他惊吓般睁大眼, 下意识别过脸往后躲去。
玻璃杯碎掉了。
尤黎第一时间躲开来, 但是这样了, 他也记得不去松开医生的衣服, 睁开眼睛后才发现小丑把玻璃碎片全都给用枕头挡住了。
看不清的速度, 但还是没阻挡住牛奶溅了他一身。
小丑直起身把手上的玻璃碎片甩在地上, 溅湿的白大褂也脱下来扔在了地上。
尤黎茫然地抱着枕头,害怕又无措地看着对方手掌上流下来的鲜血。
小丑的体温一直很冷,直到现在他才恍惚意识到对方的血应该也跟人类一样,是温热的。
他看见对方把干净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这件能把尤黎罩起来的衣服在小丑手上拎着就好像一件儿童服装。
对方冷冰冰地垂下眼,用黑西装一圈一圈地给自己受伤的手掌缠绕绑紧。
如果不是身形修长,衬着有些滴落在地板上的鲜血, 完完全全可以用西装暴徒这四个字诠释。
“抬头。”
尤黎下意识跟着做, 从枕头后面抬起了湿黏黏的一张脸, 还没反应过来,被他扯住衣角的医生就走了过来,给他擦脸上的一片狼藉。
小丑一言不发地踹开门走了。
尤黎刚想张口,就被医生用手帕擦到了唇上,慢了一秒,只能看见病房门重新合上。
他想将两个副本boss都留在自己身边,这样另外一边的压力就会小很多,只用应付其余红眼的npc就可以了。
但是他好像惹小丑生气了。
尤黎后知后觉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这么做好像确实是有些坏。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这个副本会受到一些特殊对待,跟boss之间又有什么渊源,但利用别人的感情好像是有些不对。
可尤黎只想通关离开这里,
他对这没有任何的留恋。
所以什么都是能利用的。
尤黎安静地闭上眼,仰着脸,等医生给自己擦脸,尽量拖着时间,可等终于结束之后,他一睁开眼就对上医生从上往下投下来的视线。
不掺杂任何的情绪一眼,
却好像把他的整个人都看透了。
知道他所有的小心思,
清楚他打的所有小算盘。
尤黎下意识惴惴不安地低下眼睑,眼睁睁看着医生戴着白手套的手去解自己的病服扣。
他的病服也全湿了。
医生询问,“简单擦一擦?还是需要我帮你洗澡?”
尤黎看了看自己的腿,“我可以自己洗吗?我不会站不稳了。”他说完又想起自己要拖延时间的任务,憋了半天又憋出一句,“医生可以像之前一样的,在一边看着就好了。”
少年坐在病床边缘,脸上还有些干涸的牛奶印记,脖子到锁骨上还盈盈盛着一滩小窝,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着。
他仰着脸,迷茫的眼神好像无知觉一般,根本感受不到这个请求有多么不合时宜和暧昧,主动发起着邀约,要别人去看自己洗澡。
也意识不到这次的意义跟过去名义上的帮助和查房都不一样,是自己主动去邀请的。
直到尤黎开始背对着医生的脱干净衣服,站在冒着热水的淋浴底下,认认真真用水冲着自己的身体,还用热毛巾给自己擦完脸,一转身就看见好像在外面冷静完,抱臂倚在病房门前看着自己的小丑时,才突然感受到一种无所适从。
医生也在看他。
尤黎看着小丑背后大开的病房门,手指都快把手上热毛巾捏成一个团了,虽然知道不会有人敢经过,但还是小声提出请求,“可以把门关上吗?”
这样弄得好像他在做什么很不礼貌的事。
莫名给人一种门户大开着,谁都可以闯进来,正邀请着的错觉。
系统在他脑海里冷笑一声,好像在说他蠢得现在才知道这个方法有多笨多不妥。
尤黎后知后觉,现在好像有三个人在看着自己,他有些迟钝地站在热水底下,水流顺着曲线,从他瘦白、被烫得冒粉的脚踝滴落到地上。
“你可以不要看我吗?”
尤黎有些无措地在脑子里说。
系统又是一声冷笑,“其他人呢?”
尤黎说,“医生虽然是副本boss,但他没有对我做过什么不遵守职业操守的事。”
除了治死人之外,某些方面快比护工还要尽职了,而另一个副本boss已经踢门进来,在收拾地上的玻璃碎片。
系统不理他了。
尤黎回过神来才发现医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侵入了原本的安全距离,他下意识退了半步。
医生在摘手套,“诊疗室进去了吗?”
尤黎睁大眼,咽了咽口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医生继续问,“不是需要在我的诊疗室里查线索吗?”他不紧不慢,把手套放置在洗漱台上,走进浴室,“有没有查到什么?”
“还是说时间不太够?”
尤黎快缩到角落里,“没有。”
他做着无力的反抗,却已经退无可退。
医生停在人面前,“不需要再做一些其他的事为那个玩家拖延一点时间吗?”
他询问,“需要我给你吗?”
尤黎忍不住看向外面的小丑,对方却背对着他,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在用刚拿回来的药,处理手上的伤口。
一圈又一圈地缠着纱布,即使只有背影和动作都看得出来几分漫不经心和随意。
医生,“站直了,往下蹲什么?”
尤黎禁不住要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在角落里,又硬生生被这句话给阻止了。
医生似乎体贴地询问,“不想拖延时间了?”
尤黎摇了下头又点了下头,这个不上不下的场景几乎是他亲手造成的,自己把自己送进了这个陷阱里。
医生的问题没停过,他叹了口气,反问,“我给了你我很好糊弄的错觉吗?”
一直以来都这么想的尤黎拼命地摇头。
他利用了医生第一次,第二次还想这么做,却没想到连事不过三都没有,就被人逼到了角落里反省。
医生一句又一句,“想得到什么就应该付出应有的代价,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尤黎抱着那个一点用都没有的热毛巾,在角落里蜷缩成一个蘑菇,抿着唇肉,什么都不肯说。
医生俯下身。
尤黎并紧的腿肉间挤进同样冰冷的指根,他慌张地按住对方的手,十根手指都紧紧攥在人的腕骨上,指心都被坚硬的腕表搁住。
医生说,“要查什么?”他见人不说话,只是顿了顿,“有什么不能直接和我说的,需要来骗我?”
不听话。
尤黎被逼出了眼泪,他阻止不了人的手,几乎以为这是医生对他的惩罚了,因为辩解不了事实,只能摇着脑袋。
闷着湿热的呼吸,在快触到的一瞬间,他还是忍不住用自己的手指和手心去挡,不停地把医生的手从自己的腿肉里往外推。
抓到空隙就想要从这个被人围起来的角落,从人的手臂下钻出去往外爬。
毫不意外地又被人拖抱回来。
医生故意一般,给着他逃离的机会,一次又一次地放走他,却最后关头却又会硬生生把尤黎给扯回来。
一次又一次,数不清第几次。
尤黎终于受不了,呜咽着说,“档案,是医院的档案。”
他出声的霎那,这场像是折磨的惩罚就停止了。
医生把他从地上抱起来,“乖孩子。”
尤黎浑身都湿漉漉的,他被医生不急不徐地穿好了衣服,擦干净眼泪,就好像这场逼问并不是为了从他口里得到答案,而是不满他的欺瞒。
从始至终都是为了让他学会坦诚。
小丑语调放轻,玩味般问,“宝贝还饿吗?”
尤黎一个人都不想理。
但他不说话,那个面包还是被塞进他手里,听见人说,“多少吃点,饿坏了我会心疼的。”
这句话说得格外冠冕堂皇,因为小丑从开始到现在都在一边仿若无人地观赏着。
尤黎最后还是屈服在饥饿下,撕开了面包开始慢慢地吃,他低着脸,发现自己被抱出病房时有些不安地看着外界。
最后发现自己被医生亲自带来了诊疗室。
诊疗室很安静,没有其他人,时间已经拖得足够陈双能调查完了。
尤黎被放到了椅子上,反应不过来地看着面前对着他的电脑屏幕,有些老旧,但里面储存着这家医院所有的资料信息。
医生问,“还有三分钟,看完之后得去做下一次治疗。”
尤黎僵着手不敢动。
医生没有管他,只看着腕表,“倒计时开始。”
尤黎确认他说的是真的后,才扑过去。
三分钟实在是太短了,短到就算他能看,能找到线索的可能也微乎其微,他连怎么使用都没来得及搞懂,只能隐约记得之前医生给他看档案记录的操作流程。
光是想起来,重复操作都花了一分钟。
更不用说在海量的病人档案记录里,怎么从一大堆副本本身就有的npc档案资料里寻找出里面属于玩家的档案。
而且还是不认识的,之前分批进入过的副本玩家。
尤黎从上到下随机点进去之后发现这样的效率太慢了,慢慢的,一分钟过去后他渐渐发现了不对劲。
这里面存在一两个非自然死亡的病人记录,档案面是灰色的。
但没有道理,副本里死亡的玩家无一例外都是被npc杀死的,而这些死去的病人并不会被医院说明已经死亡,而是换了一种说法。
出院。
尤黎还没来得及想“非自然死亡”这五个字,就听见医生说,“还有一分钟。”
他为了缩短时效,只能尝试去搜索现在玩家们住的病房,以前批次的玩家是不是也住那。
他第一个搜索的就是自己的病房号数——13,界面转出来后,却诡异地只出现两道病人档案记录。
怎么可能?他在这个副本轮回了十次,但在他进这个副本之前不可能只有一批次的玩家进来过的。
尤黎点开第一个,跳转出来的界面显然是他自己,甚至还有清晰的入院照。
少年看着镜头,眼睛半弯。
没有什么参考意义。
尤黎退出来,点开下一个,界面出来的一瞬他呼吸霎时屏住,因为上方的入院照赫然是他自己。
他直视着镜头,神情森冷。
是他,好像又不是他。
尤黎还想接着看,往下一滑的瞬间却只能看到大片的空白,什么记录都没有,姓名,年龄,病历,都是一片空白。
下一秒他就被人从椅子上抱了起来,他不死心地往后回头,却只能看见医生关掉资料的身影。
尤黎大脑也跟着一片空白,
原来他的感觉没有出错吗?
在他之前这间病房里确实还住着其他人,并且只住着这一个人,对方才是这间病房原来的主人,他那晚听见的声音也只不过是对方起居的声。
从始至终,后面到来的自己才是这间病房的外来者。
他是谁呢?
尤黎下意识看向正抱着他的小丑。
是小丑吗?
尤黎心里涌现出了很多个问题,想问对方为什么也是这个医院的病人。
他也生病了吗?
生的是什么病呢?